第二百三十一章 寂寞沙丘冷(四)
殺喊聲此起彼伏,燃起的火光將小半個行宮的夜空都印紅。豆大的汗珠從樂毅頭上滴落,可他緊握着劍柄的手卻沒有任何動搖。
樂毅攔在眾人身前,橫身堵住了城牆甬道的出口,厲色高喝道:“無論是誰,若無主父和大王的詔令,都不得踏出此地一步,違令者斬!”
於他對峙的一名校尉怒目喝到;“樂都尉,大王行宮處已經一片廝殺聲,還需要王詔嗎?我等肩負護駕重任,卻坐視大王被叛逆圍攻,這是何道理?”
“難不成你樂毅也是也是叛黨之一?”
校尉身後數百人群情涌動,紛紛拔劍在手向前擁簇而去,樂毅大喝一聲,身後的數十名親兵齊齊拔劍,結陣將門口死死堵住。
“無王詔私自調兵,視同謀逆。”
“如今行宮情況不明,我們既無主父的詔令又無大王的旨意,貿然行事的話恐會助紂為虐。如今行宮之中只有大王身邊的五百禁衛,信期都尉更是勇武不當,即便是有人心懷叵測也絕不可能傷到大王。主父大王皆在宮中,若是有事定會傳詔而來,我們無詔闖入行宮,就是死罪。”
樂毅冷顏相對,步伐卻未後退一步,劍鋒直接抵上了朝自己衝來的部下。
只要再往前一步,那便是要血濺當場的。
這些人不過是聚眾鬧事而已,說到底並沒有多少人有違抗軍令的勇氣。見樂毅如此強硬不肯退讓,都不禁止住了腳步。
“樂毅,若是王架有傷,你擔當得起嗎?”人群中一人厲聲喝道。
樂毅看都沒看,只是斬釘截鐵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樂毅行事磊落,上不愧天下不悔地,有何擔當不起。若是主父和大王事後怪罪的話,全部責任由我樂毅一人承擔。”
“傳我將令,如今行宮情況不明,所有甲士披甲上城戒備,緊閉宮門任何人不得入內。”
見亂兵散去,樂毅才將佩劍回鞘,長長舒了口氣。目光望向遠處行宮中的火光,心中暗暗想道;“主父,末將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在他看來,如今起火傳出殺喊聲的只有大王寢宮,主父宮中卻靜悄悄的毫無動靜。那定是主父或者安陽君已經對大王動手,並且掌握了先機。他雖未得到主父事先示意,卻也是儘力彈壓這支曾經王黨的心腹部隊,將二千城衛牢牢的鎖在城門之上,在這次宮變中保持中立即可。
至於其他的,那就要看主父的手段了。這點樂毅深信不疑。所以他只是閉上了眼,重重的舒了口氣。
高懸的心才落下沒一會,一名親兵卻跌跌撞撞的跑來,大聲喊道;“都尉,出現不明大軍,正朝城門殺來。”
“什麼!”樂毅大駭,瞬間心就已經沉到了底,忙登城高望。
城外漆黑的夜空中忽然燃起了萬千火把,將整個夜空照亮,城下黑壓壓的大軍一眼望不到頭,竟然不下萬人。
火光之下,大軍前為首的三人赫然正是安平君趙成,大司寇李兌,以及城守李希。
樂毅何等聰明,此時哪裏還會猜不出事情的原由。果然李希高舉虎符,開口厲聲道;“奉大王命,入行宮誅殺叛逆,爾等速開城門順從於我。若有半點猶豫,雷霆之下定無保存。”
喝聲才落,震天的吶喊聲隨即響起,城下大軍紛紛高舉長戟,以腳跺地齊聲吶喊了起來。聲勢之大,令城頭上的守兵齊齊變色,下意識的放下了手中弓箭長戟。
一名親信張大着嘴巴望向樂毅,急聲道;“都尉,我們是否下令放箭。”
樂毅臉色慘白,搖頭苦笑道;“沒用的,這裏全是李希的舊部,我們沒任何勝算,一點都沒有……”
似乎是為了印證樂毅的話,這時不遠處巨大的城門吱吱呀呀的緩緩開啟,在城門外已經等得不耐煩的趙軍隨之如潮水般湧入,直撲行宮。
樂毅見大勢已去,當機立斷之下立刻拔劍疾走。一眾趙兵倒也不敢阻攔這位主將,任由他從北門遁出倉惶逃走。
樂毅奪了匹戰馬,衝出北門朝着北方策馬狂奔,臨行前不忘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已經沸騰的沙丘行宮。
大丈夫豈無安身立足之地,既然趙國已無我樂毅容身之處,那去燕國就是。
寢宮之中,趙何坐在王座之上一動不動,對宮外震天的殺喊聲似乎聽而不見。直到殺喊聲漸漸變弱,信期挎劍滿身鮮血的沖入王宮中時,趙何這才微微的抬眼望去。
信期單膝跪地,以手捶胸大聲道;“大王,末將幸不辱命,已將叛軍全部格殺。”
趙何嘴皮微顫,顫聲問道;“可是父王?”
信期搖頭道;“未見主父,領軍叛逆者乃是安陽君趙章和代相田不禮,田不禮已被誅殺,趙章逃入主父寢宮不知所蹤。”
趙何瞬間癱坐在坐上,彷彿抽去了渾身的氣力一般,嘴中不停的喃喃道;“還好,還好,不是父王,不是父王。”
信期卻充耳不聞,只是捶胸高聲喝道;“大王,叛首趙章仍未伏誅,臣請領兵前去主父宮中,將趙章拿下。”
趙何神情有些茫然的看着信期,先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此刻他心神已亂,再無半點思緒可言。
信期見趙何猶豫不決,心中頓時大急,正欲出言相勸卻忽然聽見宮外一片喧嘩,大片腳步聲和鎧甲摩擦聲朝着寢宮傳來。
信期心下大驚,連忙站起拔劍高喝:“所來何人?”
“是我們。”趙成蒼老的聲音傳來,趙成李兌李希三人一字排開,依次踏入寢宮之中。
“臣等救駕來遲,還望大王恕罪。”
趙何此時已經恢復了些神志,站起身來驚愕道;“你們怎麼來了?”
趙成與李兌相視一眼,昂首上前一步凜然道;“回大王,老臣奉命監國鎮守邯鄲,卻得知南大營大軍騷動,趙希牛翦等所部無詔私自調動北上,朝着行宮湧來,似有不臣之心。老臣擔心大王安危,便和李司寇等人商議后私用了虎符調動大軍前來救駕,還望大王恕罪。”
趙何霍然站起,滿臉驚懼道;“大軍北上,他們要做什麼,他們要對寡人做什麼,我沒下過詔令,誰讓他們北上的。”
一旁的李希冷笑着插嘴道;“大王還不明白嗎,沒有虎符就可以調動大軍,整個趙國內除了主父還能有誰。趙希牛翦他們本就是主父死黨,從未有半點將大王放在眼裏,如今公然叛逆,更是其心可誅。”
趙何跌坐王座上,臉色蒼白,只是不停的搖頭道;“不會的,父王他不會這麼對我的,他說過不會這麼對我的,他是我父王,我父王呀!”
信期滿臉悲憤的大吼一聲道;“怎麼不會,大王你恐怕還不知道吧,肥相他已經死了,渾身上下中了四十六支箭,被利刃貫胸而過,死的時候仍然圓睜雙目,他是死不瞑目呀!”
“他是替大王你死的呀!如果不是他的話,此刻在王攆上被亂刀分屍的就是大王你呀!如今我們這邊已經這般情景了,主父宮中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傳出,若說趙章行事沒有得到主父同意,那是鬼都不信!”
趙何大叫一聲,叫聲中滿是悲憤和恐懼,竟從王座上跌落下來。趙成等人忙手腳慌亂的將他扶起,只見趙何緊咬牙關,雙目緊閉,嘴唇已經血肉模一片。
“父王要殺我!父王要殺我!大哥也要殺我!全都要殺我!”
趙何猛然睜開了眼睛,雙目已經血紅一片,用力揮舞者雙臂,昏迷前竭力喊道:“都去死,都要去死,所有要殺我的人都要死。”
“諾。”李兌高聲領命,眼中閃過一絲毅然之色,對着昏迷過去的趙何深深一鞠躬。回過身來厲聲道;“傳大王詔令,兵圍主父宮中,誅殺叛逆,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