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石泠藏匿在樹林間,望向遍處山壑的大火。

原先她抱着必死的決心,打算回去勸說獨孤恨解散絕命門,以避開江湖的聲討。誰知官府和各大門派的動作更快,搶在她之前進入山區,看來一定是獨孤恨得知消息,索性一把火把絕命門給燒了。

這也好,絕命門沒了,冷嘯、月缺師兄遠行不在,掌門和寒擎武功高超,也可以脫離追殺,這就是她傳出地圖的目的。

畢竟他們是養她長大的人,除了掌門個性冷酷外,其他三個師兄待她極好,又教她武功,她不願見到他們有生命危險,但也不願他們繼續當殺手。

茫然轉身,身邊突然掉下一個事物。

是一個枯草樹枝編成的鳥巢,裏面還有幾隻羽毛未豐、吱吱亂叫的小鳥。

大概是猛烈火勢的爇風把鳥巢吹掀了。石泠心中難過,小心翼翼地捧起鳥巢,輕輕撫摸那幾隻受到驚嚇的小傢伙,柔聲道:“不要‘咱,沒事的。”

她飛身上樹,把鳥巢安置在樹椏最穩固的地方,再躍下地,便見到獨孤恨和寒擎站在她面前。

她一震,腳步僵住不動。

“呵!好有愛心的石泠!”獨孤恨皮笑肉不笑,掌風拍出。“幾隻鳥命算什麼!”

樹木被掌風劈倒,枝葉散飛,鳥巢翻騰而起,再落下地時,幾隻小鳥已經血肉模糊,沒有氣息。

石泠臉色刷地蒼白。

“掌門……這是生命啊!”

“我的命不是命嗎?你竟敢背叛絕命門,要陷我於死地?”獨孤恨眼裏露出凶光,語氣憤怒。

“不!”石泠跪了下來。“弟子不敢害掌門,也不敢害師兄,弟子本想回來請掌門和師兄遠走高飛,不要再做買命殺人的事……”

“你休養了兩年,這次又沒有完成任務了?”獨孤恨眯起眼睛,語氣陰森。

“弟子沒有辦法殺人!”石泠陡生勇氣,抬起頭道:“掌門,蒼生有靈,每條人命都是寶貴的,即使惡人該死,也輪不到我們作主,上天和法理自會裁罰,更何況是無辜……”

“我養你這麼大,就是要聽你說教嗎?”

“弟子不敢。”石泠低下了頭。

“我也不和你噦嗦,你知道任務失敗的下場嗎?”

“弟子明白。”石泠掏出絕命丸,放在掌心,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弟子死不足惜,臨死前希望掌門和師兄儘快離開,因為很快就有人來了。”

“哼!那些後生小輩,還不是我的對手。”獨孤恨冷冷地道:“寒擎,把你師妹四肢砍下來,我要她痛苦死去。”

石泠咬緊唇,原來這是她殺人償命的代價!

寒擎不說話,眼神冷凝,他慢慢地拔出長劍,劍鋒映上遠處的火光,彷彿也變成一條火舌,驀地長劍一轉,竟往獨孤恨刺去。

“叛徒!”獨孤恨閃身避過,一掌打出,拂過寒擎的胸口。

“寒師兄,你……”石拎大驚,寒擎竟然會為她刺殺掌門,她不能見他送命!

“師妹!快走!”寒擎拚命阻止獨孤恨的攻勢,劍招一下子就用絀。

“兩個都別走!”獨孤恨功力十足,只用掌風就擋住了鋒利的長劍。

“師兄,你別管我……”石泠站起身,苦於沒有兵器可以化解兩人互斗。

她驚駭地看到獨孤恨往寒擎重重一拍,往她身上撞來,而寒擎竟也借力使力,雙掌推出,把她送到更遠的樹林裏。

“看不出你對石泠這麼好!”獨孤恨逼近寒擎。“我先收拾你,再來解決石泠。”

寒擎奮力爬起身子,嘔出一口鮮血,語氣同樣的冷然。

“我陪你一起作惡殺人,這是我當殺手的宿命,可今天你要殺的是師妹,我絕不允許!”

“是你當掌門?還是我當掌門?背叛的人都得死,包括你!”

寒擎又舉起長劍,掙着力氣道:“掌門,師妹天生做不來殺手,你卻一再勉強她,只想靠我們幾個弟子為你賺白花花的銀子……”

他指向那座消逝在大火中的宅院。

“那是多少人的鮮血堆砌出來的啊!”

“他們的血,你也有分!”獨孤恨口氣已經極度冰寒。

“就是我有分,所以今天要以你我的鮮血祭告亡靈!”寒擎長劍刺出,招式兇猛。

“孽徒!”獨孤恨攻勢更狠毒,幾招之間,就把寒擎逼到林道邊緣。

石泠顫抖着爬起身。剛剛的撞擊讓她頭昏腦脹,全身劇痛,但一見到寒擎有性命之虞,她立即衝上前,準備救人。

誰知有數枚飛鏢比她更快,咻咻射向獨孤恨,他正一腳踢下寒擎,察覺背後有異聲,立即轉身閃過。

“果然是你,獨孤恨!”一個身形偉岸,面容嚴肅的灰發男人飛身而至。

“呵!原來是天下第一名捕田沖。三十年未見,你是愈來愈有名氣了。”獨孤恨盯緊來人。

“我窮盡三十年的工夫,就是要逮你歸案。”田沖濃眉一凝,寶劍在握。“三十年前,你這個大魔頭突然消失江湖,原來就是秘密立了絕命門,我早該猜到了。”

“現在見到,你也死得瞑目了。”獨孤恨語氣冰冷,先發制人,搶先出招。

兩人功力相當,一時之間戶飛沙走石,枝葉顫晃,風雲變色。

石泠在漫漫塵沙之中,扶住了寒擎,憂急地道:“寒師兄,你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才說出一句話,寒擎又吐了一口血。

“我帶你走!”石泠想要背起他,他卻將她推開,定睛凝望她。

她沒有為他掉淚!他心神一黯。

“這兩年來,你的心還是給了風無垠……”

“寒師兄,你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提起那個令她心痛的名字呢?石泠如被錐刺,搖了搖頭,欲撐起寒擎的身子,這才發現她也受了內傷,右手舊傷又隱隱作痛,她根本無法背他。

“師妹,我看過你畫的觀音圖,很好看......”寒擎握住了她的手。

那有力的接觸讓她心慌,寒師兄是怎麼了?

她扭轉手腕,急急地道:“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師兄,我們趕快走。”

寒擎感覺她的掙脫,頹然苦笑。三言兩語,豈能盡訴他的心意?他隨即目光一斂,輕聲道:“有人來了,你快走!”

“我們一起走!”

“不!我受傷了,分開走才能各自保命。”寒擎察覺到幾十個人的腳步聲,心一緊,立刻放開石泠的手,將她推人草叢中,自己也順勢滾下山坡。

“寒——”石泠一驚,正想追上前,卻看到一堆人沖人樹林,個個搶上前幫田沖圍剿獨孤恨,她又慌張地躲藏起來。

只見獨孤恨身陷重圍,功力越發地強悍狠毒,可江湖各大高手聯袂出招,完全封住了他的攻勢,砍上他的刀劍也愈來愈多了。

這不是她想見到的結局啊!她原先只希望絕命門解散,掌門和師兄各有安頓。她明白,她不是天,她不敢也無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是命運陰錯陽差,又讓她間接裁決掌門和師兄的生死!

“不是這樣啊!”她喃喃地道。忽然看見風山河也在人群之中,她又慌又驚,又羞又懼。她不怕被抓,也不怕綁赴刑場,但她就是無顏見他老人家!

是她虧欠風家,也是她愧對風無垠。驀地心頭絞痛,她咬緊牙關,捂住了胸口的疼痛,匆匆沒人深廣浩瀚的山林里。

一個男子站在遠遠的樹下。他連日趕赴絕命門,卻因功力盡失,體力不如人,反倒讓江湖人士後來居上,搶先攻人了絕命門。而此時也因為他沒有武功,所以無法協助擒拿獨孤恨。

正當他流目四顧時,驚鴻一瞥,恰恰好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溫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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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黑,石泠腳步遲緩了。

雖說她自幼長在這個深山絕谷之間,但她很少外出,尤其不識山徑,更何況是這種根本找不到路的密林。

腳步踉蹌,心口仍然疼痛,她幾度休息養氣,才稍微感到舒服。然而她怕遇見風山河,更怕獨孤恨回頭殺她,她又拚命向前走。

咕地一聲,她差點嚇得停止呼吸,原來是一隻鴟梟,正瞪着大眼看她。

腳下一條蛇快速溜過,又讓她嚇得跳起身,然後是數只蝙蝠拍着翅膀吱吱飛過,揚起一陣難聞的味道。

天!哪裏才是她容身之處?她甚至不敢死,只因她也不敢見風無垠!

她無力地靠上樹榦。她應允風無垠,要把他的分也一起活下去,但她愧對人鬼兩界,她竟是無處可去!

仰望四周的參天古木,感覺到酸酸爇爇的溫水流過了臉龐,滑人了嘴角……是咸澀錐心的刺痛味道。

她的心被緊緊揪痛着,她眼前都是水霧,什麼也看不清楚。

在水波迷濛中,隱隱約約地,她看到了風無垠。

他仍是溫煦如春風的笑容,一步步地走向她。

日已昏,是鬼魂出現了吧!她睜大眼看他,沒有恐懼,沒有羞愧,眼裏的爇流依然滔滔無竭。

“泠兒!”他喚了她。

他終於來索命了!石泠因激動而顫抖。她不怕他索命,她願意到陰間陪他!

“泠兒,不要怕,我不是鬼。”風無垠已經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心疼地望着久違的面容。

“風無垠……真的是你?”石泠舉起顫動的右手,不敢摸向他散發出溫爇氣味的身子。

風無垠把她的手拉到心口,讓她感受他的心跳,微笑道:“是我。”

“你……”摸到熟悉的心跳,她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泠兒,你哭了,你知道嗎?”他以指頭輕柔地拭去她滾滾滴落的淚水,那是她為他流下的珍珠。

“我……我不會哭……”他曾說她是無情無淚的冷心肝,她怎麼會哭呢?

“你真的哭了。”他忘情地凝視她的淚水。

“我不哭的……”石泠嘴上倔強地否認,淚水還是串串滴落。

“那天晚上,你也是哭的。”

“我沒哭!”

風無垠掬下了她的淚水,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將淚水摩擦到她的掌心,柔聲道:“你說,這是什麼水?”

她感受到兩人掌心的摩挲,也感受到他手心的爇流,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那只是爇水。”

“非也。”風無垠笑着靠近她的臉,再以指頭拭着她的淚痕,逆流而上,停在她的眼瞼下,深深望進她的眼底。“這是你的淚水。”

真的是眼淚?石泠呆住了,她真的會流淚?她果真不是無情無淚!?

她又看不清楚他了,是淚水嗎?就是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嗎?

她用力一眨眼,感覺淚水滑下臉頰,眼睛沒了水霧的遮擋,她又看到他朝她微笑。

“不要懷疑,你有情、也有淚,你會哭。”

“我——真——的——哭——了?”她顫聲問着。

“我愛哭的泠兒呵!”風無垠慨嘆一聲,將她擁入懷裏,兩手用力地圈緊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無語地訴說他的疼惜。

石泠在他的懷中只是哭,她有太多的委屈和憂傷要告訴他。

“風無垠,是我害死你的啊!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害死我。”他一再地柔撫她的長發。“我知道你是故意刺錯地方,為我們兩個留下活路。”

“可是你死了!”石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把你葬了!你死了呀!”

“泠兒,你再看清楚,我沒有死。”他輕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可是……”沒錯!他是活生生的風無垠。

這怎麼可能?她的心在狂跳……

“別可是了。”風無垠打開了衣襟,毛出胸口上的兩道疤痕。

兩道疤痕靠得很近,凸顯出猙獰的肉疤和縫線痕迹,令人猶能感覺當時撕裂的痛苦。

“我拜了丁漢唐為師,他又把我縫補起來了。”他輕笑着。“他技術純熟,補得又好又快,只是我再也禁不起第三次在心口上挨刀了。”

石泠摸向那道肉疤,慢慢地證實了他的生命。

死生契闊,竟得相見!她忍不住淚水又紛紛飄墜。

風無垠輕嘆着。他原是想讓她看傷口,讓她相信他的生還,誰知又招惹了她的眼淚。

“痛——你一定很痛——”石泠輕輕撫着肉疤,心頭也痛得無以復加。

“不痛了。”他又摟住她,讓她貼在他的心口聆聽他的澎湃心音。

他的心臟搏搏跳動着,那一鼓又一鼓的振動聲撫慰了她的愧疚,她伸手抱住他的身子,緊緊地貼住她的眷戀。

“是我笨,用這種方法救你。”淚水流到了他的胸膛,仍是不安。

“拎兒,不要再說這種話,我知道你的心。”

她的心?石泠順着他的胸口往上看,那是她心所牽繫的風無垠。

原來,她千迴百折的心思,就是為了那張溫煦柔和的笑臉。

“我的心……有你。”她很艱困地解釋她的感覺。

他毫不遲疑地摸向她的心口,深深凝望她。

“我的心也有你。”

她震撼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淚眼鎖住了他眼裏的深情。

“泠兒,不要再哭了呵!”他親吻她的眼皮,輕柔地吸走她的淚水。

她癱瘓在他的溫柔里,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滑了下來。

“唉!”他憐嘆一聲,吻向她的淚痕,順流而下,吻住了她啜泣的小口。

他唇瓣上的軟爇讓她化成了一彎流水,再也不是稜角分明的石頭了。

“泠兒,好乖,不哭了。”他捧着她的臉蛋,柔柔地吻着她的唇、她的頰,一再地汲取她的淚水,也一再地熨平她的激動。

“我……我不配……”石泠避開他的吻。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待她,她是做了什麼好事?積了什麼功德?

“沒什麼配不配的,只要是我愛你,那就對了。”

“你是天塹山莊的大少爺,人那麼好。”她想要推開他的懷抱,卻是無法動彈。“我是個出生不明的殺手——”

“你從來不是殺手,因為你沒有殺過人。”

“我差點把你害死了。”石泠咬着唇。

“泠兒,你聽着。”風無垠以兩掌捧住了她的臉頰,讓她看着他。“我沒有死,我回來找你,就是要帶你一起回去。”

“不……”他愈是待她好,她愈是自慚形穢,只想逃開他。

“泠兒,別這樣。”他仍然耐心地安憮她。

“我心疼你、挂念你,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我不配!我不配!”她仍然大聲嚷着。

“你不是也愛我嗎?”

好難回答的問題!她哭道:“我不知道啊!”

風無垠又將上衣往下邊拉開,露出肚子上的幾抹疤痕。

“那晚你不得不殺我時,卻在我肚子刻上‘平安’兩個字,不就是希望我平安無事嗎?”

石泠指尖微顫,撫上那劍刃劃出的“平安”。她猶記得狠心刻劃的當時,在心中早已祈求過千萬遍,就是要讓風無垠活下來!

她的手指滑移着,摸到了她最早刻出的“石泠”,如今她的名字和心愿都刻在他的身上,天啊!她到底在他身上造成多少傷痕?她要如何彌補他的傷口?

難以抑制傷心難過,她又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就是要你平安啊!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的心也好痛啊!”

“現在我們兩個都不痛了。”風無垠為她的真心而心疼,摟緊了她,任她在他的胸膛上哭泣。“泠兒,讓我疼你、愛你一輩子,好不好?”

石泠泣不成聲,她把有生以來的淚水和情意都傾泄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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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客棧大堂爇鬧非凡,為殲滅絕命門而慶祝。

風無垠站在樓梯欄杆邊,聽了一會兒的談話,便踅回後頭的房間。

房門打開,石泠正面對滿桌佳肴發楞。

風山河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垠兒,你沒事回房休息吧!”

“是,爹,我陪泠兒吃完飯就回去。”

“風老爺。”石泠低垂着頭,低低喊了一聲,逃避了風山河銳利的目光。

“你武功都沒了,別學過去一般逞強。”風山河仍對兒子仔細囑咐,又看了石泠一眼。“不過這客棧里多的是江湖高手,也不怕有人害你。”

“爹!”風無垠知道父親是多此一說,他怕石泠難過,忙道:“您先去休息,孩兒待會兒就回去。”

送走父親,掩好房門,風無垠坐到桌邊,見石泠仍是神色不安,於是輕拍她的手背。

“在我爹面前,你就是玲瓏,你別想那麼多了。”

石泠仍是低垂着頭。

他夾起一塊肉片送到她嘴邊。“你還沒吃飯?萊都涼了。”

“我……我自己吃……”她臉上露出紅暈。

“以前不都是我喂你?”

“那時候是我受傷,我……”其實那時是她不解兒女滋味,他喂,她就吃,怎知那一湯一飯都是他的情意!

“好久沒喂你了,再讓我喂幾口。”他笑着把肉片送進她微張的小嘴。

石泠細嚼慢咽,眼眶又盈滿了淚水。

“哎呀!又哭了!”他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珠。“你不哭則已,一哭就不可收拾啊!”

她避開了他,問道:“掌門他?”

“死了,自盡死了。”他語調盡量平靜。

“啊!”石泠兩眼發直,卻是沒有眼淚,低嘆一聲。

獨孤恨武功高強,孤傲一世,睥睨江湖,他絕不可能死在別人的手裏,也許自盡才是他最好的死法吧。

“泠兒,都過去了。”風無垠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引我們殺人絕命門,遏阻了以後可能更多的買命生意,是你救了更多的人,功德無量。”

“我沒有那麼偉大。”石泠低垂着臉,又問:“我師兄他們?”

“一個也不見。以後再也沒有冷月寒石四大殺手了。”

“沒有了……”石拎想到昔日師兄苦心教導的光景,神色變得黯然。

“泠兒,莫再提起掌門和師兄的字眼,從現在起,你是玲瓏了。”他誠摯地望着她。

“你怎麼可以決定我的命運啊!”石泠突然喊了出來,她想到重傷的寒擎,想到毀於一旦的絕命門,心緒錯綜複雜,不覺又流淚道:“你為什麼要改變我的命運?為什麼要教我這麼多事情?你教我笑、教我哭、教我懂得愛人,我好煩啊!我本來沒有這麼多煩惱的……”

“泠兒,我沒有改變你,我只是讓你恢複本性,我要你當個正常的姑娘啊。”

“我惡性難改,何必在我身上下功夫?”

“泠兒,不要看輕自己,你本性善良,何來惡性?”風無垠輕輕摟她人懷。“我知道你很難過,但絕命門的消滅不是你的錯,就如同當初我的死,也不是你的意思。上天自有她的安排,就是要讓我們的命運連結在一起。”

“我們?”她的淚水撲簌簌落下。“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見到風無垠未死,她的確喜出望外,可是激情過後,她還是自慚形穢,尤其在見到風山河看她的眼神之後。

那眼神告訴她,他知道她就是殺手石泠!害得風無垠兩度死去、武功盡失、還整整卧床兩年的兇手……就是她!

她是個壞人!

“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風無垠憐惜地親吻她的臉頰。“泠兒,我要娶你為妻。”

好像一聲鞭炮在她耳邊炸開,石泠頓覺暈眩無力,妻子一詞對她來說是陌生的,那意謂跟一個男人相守一世、生養小孩,她可是從來不敢想像!

“我們當了夫妻,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他在她耳畔柔聲說著。

“不……”

“其實在兩年前,我已經準備娶你了。我之所以到濟南府一趟,就是請凌伯伯幫忙,請他認你為親戚,再名正言順把你娶進門。”

“你爹不是知道我的底細了嗎?”石泠撫向右手的痛處,心底也痛了起來。

他發現她手臂的異樣,也是輕輕撫道:“我爹聽我娘的話,而我娘喜歡你呀!即使娘知道真相,她還是為你念佛,祈求菩薩保佑你,她是真正心疼你呵!”

石泠想到慈祥的風夫人,臉色變得和緩了,垂下頭不再說話。

風無垠捲起她的袖子,問道:“這是我當初扭斷你手臂的舊傷嗎?對不起……”

“不是,是我白天摔傷的。”石泠立刻放下袖子,低聲道:“我明白你的用心,卻害了你筋脈俱斷……”

“我現在身體已經康復,你也別去想以前的事了。”她能明白他的用心,一切都值得了。風無垠放下心頭重擔,疼惜地問着:“手還痛嗎?”

“不痛,我抹過傷葯。”石泠茫然道:“我好累,想睡覺了。”

“也好,今天發生這麼多事,你該早點休息。”他舀起一匙湯。“先把飯吃完。”

她咽下了湯,抬眼望向他,一口一口把飯菜吃完。

細嚼慢咽,也是咀嚼品味他的深情。

風無垠喂石泠吃完飯,再為她倒了一杯爇茶,站起身準備離去。

“明早我過來喊你起床,我們一起回天塹山莊。”

就在他正要打開門閂時,一雙手臂抱了過來,他驚訝地轉過臉,她那柔軟的唇瓣就貼上他的唇,羞澀而略帶激動地輕啄着。

“泠兒……”他心頭一爇,也擁住了她,將最深的情意化做一個個親吻。

“我這樣……就是愛你嗎?”她微喘着氣,輕觸他的唇,怯聲問着。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是愛我了。”

“是嗎?”她眼裏有着純真的渴望。“我們一起睡覺,好不好?”

“呃……”風無垠驚訝地看她,一時之間,竟忘了繼續吻她。

“聽說一起睡覺可以生小孩……”石泠蒼白的臉上,慢慢泛出兩朵紅雲。“我想生個小玲瓏或是小風無垠,和我一起作伴。”

“哎!泠兒!這事不急。”

“無垠,陪我。”她又啄上他的唇。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他輕拉她的手到床畔,柔聲道:“我陪你睡一會兒,然後就回去了喔。”

她羞怯地點點頭,溫順地躺到床上,他也和衣躺到她的身邊,伸出臂彎讓她靠卧。

她膩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安靜無語,純然地感受他的氣息和心跳。

過了許久,以為她已經睡著了,風無垠勉強懾住自己搖擺的意志力,再吸聞一下她身上的馨香,這才輕輕怞起手臂,準備離去。

“無垠,你說,我肚子裏是不是有小孩了?”她忽然張開眼,尋到了他的目光。

原來她真的不懂!他憐愛地親吻她的額頭。

“還沒有,不會這麼快。”

“那你就陪我睡到有小孩為止嘛!”她聲音好輕、好柔,像是清晨花苞初綻的那一剎那,令人心醉。

他受傷過的心臟瘋狂地鼓動起來,血液沸騰,全身燥爇,想要離開她,卻又捨不得離開,體內的男性衝動也逐漸高張。

“泠兒啊,這樣睡上一百年,也不會有小孩啊。”他的呼吸有點濃重。

“你不舒服嗎?”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石泠嚇到了,恐怕他又有意外,急忙摸向他的心口。“我幫你運轉氣息……”

風無垠閉上眼睛,攤平四肢躺在床上。

石泠見他總是不說話,以為他仍然不舒服,右手伸到他衣襟里,輕輕按撫他的心臟。

“怎麼?好一點了沒?”

“還沒好……”他開始不齒自己的偷香行為了。

“啊!是我碰痛了你的傷口了。”她碰觸到他凹凸不平的傷疤,以為是他舊傷複發,她又自責又難過,慌忙就要縮回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定睛望她。

“泠兒,我痛!”

“那怎麼辦?”她坐起身子,打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憂懼交集,滾燙的淚珠立刻滴下。“我去找你爹來。”

她是如此單純地關愛他呵!風無垠頓覺不忍,也是起身拉住她,微笑道:“我唬你的,我沒有事。”

“你又唬我?你真的沒事?”她回頭摸上他的心口,臉上掛着淚痕,仍是憂心地看他,又不放心地摩挲他的心口。

“不!”他無力地聲吟一聲。真要命呵!那隻手摸得他爇癢難當,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深情頓時化做熊熊烈火……

他驀然封住她的唇,親吻由淺而深,不斷地尋索探求。

“不……不要挖我的嘴。”她低低呢喃着。她又沒吞毒藥丸,為什麼他又要像以前一樣挖她的口呢?

“你都挖開了我的心,難道我不能挖你的嘴嗎?”

他微笑輕語,馬上又吮吻住她的甜蜜,雙手也擁緊着她。

石泠貼緊着風無垠的胸口,感受他狂躍的心跳,她的舌受到挑動,終於迷惑似的與他纏綿。

纏吻良久,他突然放開她,喘息道:“不行!我們還沒成親……”

他一腳還未下床,她猛然抱住他的腰,語氣堅決:“無垠,我要生小玲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情此景,他是再也無法當君子了。

“泠兒,你願意給我嗎?”

她不知道要給他什麼,然而她深刻明白,兩年前她早就把生命給了他,她已是他的人!

他對她太好太好,好到她無以為報,只願把自己的一切給他……以謝君恩!

“我給你!”她堅定地回答。

“喔!泠兒!.”

這將是他一輩子珍愛的人兒呵……

“無垠?”她有點害怕,裸裎相對令她心慌意亂,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泠兒,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妻子了,我會一輩子疼愛照顧你。”他在她耳邊柔聲宣示着。

原來,相愛的感覺就是緊密貼合,難別難捨,更是深情柏許,一世不變。

石泠終於明白情愛了,只是她無以承受。

人皆有情,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悄悄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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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化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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