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在慈馨宮中,穆妃娘娘邀愛女一同用膳。珍縭卻掩飾不了害喜的癥狀,頻頻捧心嘔吐。

“你有喜了,是不是?”穆妃臉色難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珍縭只有寒淚點頭,跪求母親。

“額娘,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很想留下他。”

“你瘋啦!今後你要在宮中如何立足?堂堂的十七格格未婚有子,閑言閑語你受得了嗎?皇上肯定會把你逐出宮去!”穆妃盛怒、激動地道。

珍縭怞怞噎噎地哭泣,可憐兮兮。終究是親生的女兒,穆妃不再苛責她,卻是更加頭痛。

如何解開十六阿哥的身世!如何讓皇上退婚?如何求皇上接受他們這對苦命鴛鴦,這更是天大的難題。

若發生在尋常百姓家,這事就好解決了,然而他們偏偏是皇室的成員,皇上丟得起這種險嗎?

穆妃長吁短嘆,盯着珍縭尚平坦的小腹,這塊肉能瞞多多?

“穆妃娘娘、珍格格……”虞嬤嬤顧不得上了年紀的一把老骨頭,急急忙忙奔進來。

“虞嬤嬤,什麼事那麼慌張?”她們神色一凜。

虞嬤嬤一邊喘息,一邊把聽來的消息說給她們知道。

“邊關傳來捷報,咱們打了勝仗……。”

“真的?”珍縭欣喜若狂,她很快就可以和胤禮相聚,不用擔心賜婚的問題。

但往下的卻是令她如遭雷擊電灼的噩耗——

“可是……十六阿哥他摔下山崖,遍尋不獲,恐怕屍體被狼狗給銜走了。”虞嬤嬤聲淚俱下。

“不……”珍縭在一瞬間被打下永不翻身的地獄,她承受不了這種椎心的悲痛,暈厥過去。

“珍縭!”穆妃摟着不醒人事的愛女,搖晃着她的身子。虞嬤嬤連忙幫忙把格格的嬌軀扶上綉榻。

“這個打擊對她來講,實在太大了,可憐的孩子……”虞嬤嬤傷心地哭着。

穆妃在心中盤計着,既然十六阿哥死了,為了女兒的將來,只有逼她如期嫁進簡親王府。雖然這麼做太過殘忍,但是事至於此,只能說是他們緣分淺薄,無緣結為夫妻,怪不得她。

???

清兵已班師回朝,依然不見胤禮平安歸來。

珍縭哀莫大於心死,她愈來愈消瘦,終日以淚洗臉。難以相信她深愛的人已不在世間,永遠難以相見。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讓他去,戰功彪炳有何用?能比得上一條寶貴的性命嗎?

她痛不欲生,幾次想尋死解脫,卻不忍腹中的胎兒陪她一起喪命。

這未出世的孩子,是胤禮唯一留給她的。

在夜的最盡處,與黎明交接時,偶爾她會夢見他,迷濛地看到床邊仿若站了個人,以溫柔且痛楚的眸光在撫慰她,似乎要她堅強地活下去。

她艱難地伸出手要勾住他,他的身影卻緩緩遠離,消失在晨霧。

從惡夢中驚醒,她免不了悲慟萬分,哭腫了雙眼。

往後的日子該何以為繼?

這一日,穆妃捧着一碗褐色的葯汁,神色詭異地跟她說,這是安胎藥,要她乖乖喝下。

珍縭心生疑雲,因為母親從不關心她肚裏的孩子。怎麼會親自煎補藥給她喝,又不差遣宮女代勞?

“我不想喝。”她推卻着,面無表情。

“不喝的話,胎兒會營養不良喔!來,乖……”穆妃費心哄騙她,硬把一碗葯湊近她的嘴邊。

“不要嘛!”珍縭緊閉着唇瓣,不讓一點點苦藥滲進嘴裏,甚至揮掌將葯碗打落,褐色液體流了滿地。

穆妃急促之下,臉色驟變,陰沉地逼她就範。

“你今天不把胎兒打掉,就不要怪我和你斷絕母女關係。”

“額娘……你為什麼那麼狠心?這孩子也是你的孫兒,你不能剝奪他生存的權利。”珍縭淚流滿面。

“珍縭,你的眼光要往遠處看,你還年輕,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這個孩子會讓你身敗名裂,留下他沒有好處,你何忍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皇上又會允許你養大一個私生子嗎?你冷靜想一想,現在打掉胎兒,你可以重頭開始,十天之後,簡親王府的花轎就要來迎娶你了,千萬不要讓孩子誤了你一生啊!”穆妃對她講着一篇大道理,愛之深,責之切。

“十天之後,花轎就要來迎娶了?”她陷入震驚,悲痛逾恆的她忘了成親的日子,想不到事情迫在眉睫。

“額娘見過煜陽貝子了,他相貌堂堂,舉止謙和,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對象,你嫁過去之後,他一定會善待你的,也許日久生情,你會愛上他也說不定……”穆妃苦口婆心地勸她。

“不……不會了……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她喃喃地,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聽得見。

母親的話滔滔不斷,如嗡鳴般震着她的頭殼,她的腦海盤旋着胤禮的臉孔,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住他們的孩子。

現在她已別無選擇,只有和命運賭一賭。她開口道:“我可以同意嫁給煜陽貝子,但是請額娘不要逼我打掉孩子。”也許煜陽貝子可以做孩子名義上的父親。

“這怎麼可以?那煜陽貝子會接受你腹里的孩子嗎?”穆妃倒怞一口氣,恐怕屆時不管她是皇上的十七格格,都會氣得退婚。誰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不但不貞,而且還懷了別人的孩子?“絕對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險,拿一生幸福開玩笑。”

珍縭面色凝重。“那就請額娘為我收屍吧!”她冷冷地道:“孩子沒了,我也活不下去。”

“你……胡鬧!”穆妃氣呼呼地,但卻拿愛女沒輒。

這事怎麼可能行得通?就算煜陽貝子個性再好,也沒有那麼寬宏大量。

???

皇宮上下一片喜洋洋,皇十七格格今日要出閣了。

禮部接了聖旨,豐厚的嫁妝奩盒陳列在太和殿。

簡親王府的煜陽貝子依禮迎娶十七格格,向皇上、皇后和穆妃娘娘行三跪九叩。

珍縭身穿紅艷艷的吉服,頭兜紅巾,在宮女的簇擁下,拜別父母,從小生長的深宮,坐上花轎,出發到夫家。

燕妃終於如願將她嫁出閣,但是胤禮已死,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整個婚禮,珍縭幾乎是沒有知覺的,她像行屍走肉,任人擺佈。

到了新房,她靜靜地坐着,等着煜陽貝子進來,她便要向他說清楚,取得他的諒解。

可想而知他會多麼震怒,但是這一切終得面對。

燭淚滴盡,她等了好幾個時辰,仍然不見煜陽貝子,她不禁納悶,扯下了紅巾。

“十七格格,貝子爺在前廳喝醉了。”服侍她的丫環惶恐地稟道。

“噢,那我先睡了,你來幫我更衣吧!”珍縭臉上沒有一絲怒氣,淡淡地道。

“是。”丫環訝異格格的好脾氣。

這洞房花燭夜,貝子爺不進房為格格掀喜帕,不喝合杯酒,格格怎麼還若無其事,睡得着呢?

她動手為珍縭格格卸下沉重的鳳冠瓔珞,猶豫該不該告訴格格有關秋荷姑娘的事。

這位十七格格看起來不像傳聞中的嬌蠻任性,而且平易近人,不禁令人心生好感。

她不忍心告訴格格這麼傷人的事實,閉上了唇。

???

翌日,珍縭還是不見煜陽貝子,不過婆婆簡福晉親自來看她,本來她該到前廳奉茶的,可是新郎倌卻遲遲不見人影。

簡福晉也支支吾吾,不願告訴她真正的原因。

難道煜陽貝子根本不願娶她?她猜想着,緊繃的心頓時放鬆。

這下子就好辦了。

珍縭試着在王府大院尋找煜陽貝子,沒有一個下人敢告訴她,貝子爺在什麼地方,她只好逐間探望。

終於,在一處僻靜的優閣,給她達到了,兩名男女共處一室,男的錦衣玉帶,白凈斯文,女的優柔倩麗,可謂是一對璧人。

他們看見她闖入,張口瞠目。

女子首先發難,驚慌跪地。“十七格格,奴婢秋荷見過十七格格。”

“秋荷,你不用跪她,起來,我說什麼都不會讓她欺負你。”煜陽貝子憐惜之意表露無遺。

很好,她最欣賞專情的男人。珍縭一派從容,笑嘻嘻地道:“他說的對,你不用跪我。”然後瞪了煜陽貝子一眼,露出久違的淘氣表情。“誰說我會欺負她,我不但不會,而且准許你納她為妾。”

煜陽和秋荷面面相襯,無法理解十七格格的寬容。兩人深怕這是格格釋出誘餌,要他們放下戒心,日後伺機拆散他們,因此不敢接口。

“甭疑心,我可以成全你們,但是這是有條件的。”珍縭走近,打算和他們敞開心胸,將一切說明白。

她的感覺告訴自己,秋荷不是壞女人,就算是,她也得試一試。

三人微妙的三角關係,就在王府中不露痕迹地共存。

煜陽貝子和秋荷果然同情她的遭遇,願意為她隱瞞真相,對外也宣稱十七格格入門喜,懷了貝子爺的孩子。

他們這對歷經波折的鴛鴦也得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原來秋荷是王府的丫環,和煜陽貝子打小是青梅竹馬,要不是不敢逆旨,他絕不會娶珍縭。

珍縭整日看見他們如膠似漆,夫唱婦隨,她就心痛地想起胤禮,在她的心裏還藏着一絲希望——胤禮只是失蹤,他沒有死。

這樣的意念一直支撐着她,肚裏孕育的小生命有了胎動,使她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不再孤單。

隆冬的季節,漫天飛雪,簡親王府的梅花一枝獨秀,傲挺在一片銀白的世界。

梅花象徵著堅忍不拔,似乎在意喻她也要學習梅花的津神。

珍縭技着雪狐斗篷,徘徊在梅林,身邊花瓣飛絮,詩意盎然。

穆妃娘娘擔心她嫁進簡親王府的情形,特地來看她,一知道煜陽貝子新婚不久就納了一名小妾,氣憤、後悔不已。

她把個中原委告訴額娘,要額娘別掛懷。

穆妃嘆着氣,原本巴望着珍縭能忘了胤禮,有個好的歸宿,沒想到她這麼死心眼,婚後也不曾和丈夫同房。

她只好訕訕回宮,不再過問女兒的婚姻。

王府的丫環也很訝異堂堂的十七格格,竟然可以接受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而且不爭不吵。

煜陽貝子為了掩人耳目,偶爾也會睡在十七格格的房裏,但是他謹遵禮節,只是趴在桌子上睡,床仍留給珍縭一個人睡,兩人一直清清白白。

日子久了,秋荷也會來她房裏和她閑聊,並親爇地縫製嬰兒服,準備孩子出世后穿。

三人和平相處,看在王爺、福晉眼裏,也感到很不可思議,尤其十七格格那麼快就有身孕,兩老對珍縭更是滿意。

珍縭平常只待在自己房裏,深入簡出,不太麻煩下人,她贏得了王府所有人的讚賞。

???

往京城的方向。一個穿着暗色布衣的男人躍躍獨行,緩步而來。黑色的發散亂着,隨着衣衫一同被風撩起。仔細注意,他的退帶着殘疾,走起路來有些微跛。臉上刻着風霜的歲月,右臉頰一道刀疤,五官尚稱俊朗,但是整體感覺就是個落魄的男人。

胤禮抬起黑眸,看着紫禁城的石匾,指節激動地包握起來。他終於到家了,一路風塵僕僕,跋涉千里,途中他身無分文,沒有人相信他這狼狽的模樣,會是堂堂十三阿哥。他靠着自己,沿路乞討,看盡人的臉色,就為了活着回來。

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但是他沒有,老天爺賜給他韌性,讓他在千鈞一髮,奄奄一息時,得到貴人相救。

那人是一個隱士,白髮老翁身旁有個小葯童,老翁正是個華佗大夫,他妙手回春,讓胤禮原本癱瘓的雙退能夠站起來,並治療好他身上所有的創傷。

他的傷好了七、八分,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辭,不分晝夜地趕路回宮。

胤禮心裏十分挂念珍縭,將近一年沒有看見她,不知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也以為他死,傷心欲絕呢?

他心急地跨步進入紫禁城中,城郭的外城河水波碧綠,石板橋路面,踢踏踢踏地發出聲響,一輛由三匹馬拉着的敞篷馬車,喳呼地掠過身旁,車夫揚聲:“讓開,簡親王府的少福晉要回宮了。”

馬車很快跑在前頭,把他丟在腦後。

胤禮對馬車上的華麗少婦驚鴻一瞥,錯愕自己是不是思念珍縭過度,導致眼花?她竟然坐在上頭。

可是車夫說的明明是“簡親王府的少福晉”,不是十七格格。

照道理而言,未出嫁的格格必須乘有轎簾的馬車。那麼那名少婦不是珍縭了。

胤禮失笑地搖頭,這會兒珍縭一定在竹香齋等着他回來。

他很快就可以見到她。

???

胤禮滿心歡喜地回到宮中,幸好侍衛、宮女、太監認得他,他洗去灰頭土臉,換上整潔的袍帶,前去晉見皇上。

康熙萬分欣喜,十六阿哥失而復得,皇上吃驚地前來探視,兩人心境大不相同。

“胤禮,你可回來了,這次你立下大功,朕要好好封賞你。”皇上高坐御堂,笑容滿面。

“謝父皇。”胤禮其實很想立刻奔到竹香齋,但是他平安歸來,總要先來皇上這兒請安。

“可惜你沒有趕上十七格格的婚宴……”皇上道。

胤禮神情驟變。“珍縭她成親了?”如五雷轟頂般。

“是啊!這調皮的十七格格,朕總算把她嫁出去了。”皇上得意的笑。

他的恐懼憤怒竄升到極點,額頭兩旁的太陽袕青筋凸暴,緊握的拳頭幾乎是一觸即發。他征戮戰場,九死一生,要不是心裏一直惦念着她,堅持的意念讓他苟活下來,他早就成了沙場亡魂。可是他竟換來這樣的結果!

不到一年,她就琵琶別抱了,真是太殘忍了。

他無法原諒她,永遠——

“皇兒,你怎麼了?”康熙感覺他的異常。

“兒臣……只是太驚訝了。”胤禮在皇上面前,盡量壓下崩潰的情緒。

下了筵席,他黯淡地回到承和宮,景物依舊,卻人事全非,他激動的情緒無法平復,腦海里縈繞的全是她的背叛!

難道她口口聲聲說要等他回來,全是假的?

他好恨!

早知如此,他不如死了算了,也不用承受這巨大的傷害。

“胤禮,真的是你?”背後突然響起熟悉的女聲,那聲音充滿着狂喜。

珍縭適巧回宮探望額娘,想不到喜從天降,她盼了好久的良人終於回來了。她就知道上蒼不會那麼殘忍地奪走他!

額娘一告訴她,她就奔了過來。

由於太高興了,她激動地從背後環抱住他的腰。

胤禮背脊一涼,因為她真的不像是他認識的珍縭了。她那原本纖細的手變得浮腫,下半身更是膨脹起來……

想不到她不但嫁人了,還懷了身孕,即將為人母。

他更加絕望、痛心,陡然轉過頭來,逼視着她,冷冷地、生硬地用力撥開她的手。“少福晉請自重!”

“什麼?”珍縭怔住了,旋即搖頭。“胤禮,你誤會我了,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他翻臉無情,仇恨滲進了他的四肢百骸,慎怒咆哮:“你既然已經嫁給別人了,還有什麼好說?枉費我為你死撐着回來,你卻不肯等我,我真是錯愛你了!你走,你現在就給我滾出承和宮,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她的臉頰瞬間慘白,柔軟的紅唇顫抖着。“你……你不信任我?為什麼?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你挺個大肚子,教我如何相信你!”他陰驚的臉龐充滿鄙夷,黑眸里沒有半分憐愛,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令人膽寒的打擊。

珍縭失望地踉蹌一退,手緊抓着絲巾,臉頰垂下斗大的淚珠。“你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嗎?”她頓了頓,咬牙切齒地道:“是你的。你乾的好事,害我受盡折磨!”

這句話一如刺針,扎進他千瘡百孔的心。

“是我的嗎?有可能嗎?”他竟在冷笑,完全不相信她說的話,理智已被仇恨所蒙蔽。“我記得我們只有在一起一次,才一次,你就受孕了嗎?不要把別的男人的種,推到我身上!”

他的嘴角扭曲着,面目變得十分猙獰,臉頰上多出來的一道刀疤,使他看起來更加醜陋。

她的心好痛,痛得沒有辦法呼吸,懷孕的負荷本來就讓她時常感到心跳急促,喘不過氣來,現在更是令她難受。

為什麼她痴痴切切,守身如玉,等來的男人,會變了一副德行?以前溫文儒雅,寵她、愛她的胤禮,到哪裏去了?

她噙着淚,最後一次問他:“你到底承不承認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

他像一座石膏臘像,動也不動,判了她死刑。

“回去你丈夫身邊吧!別來找我了,我們是不可能的了。”

她面如槁灰,心碎成片片,眼前是望不着邊際的空茫詭霾。她腳跟一旋,往門外走去……

由於氣血攻心,她走得很急,一不小心絆住了門檻,重心不穩,直撲摔倒在地。

“啊——”她哀嚎慘叫,腹部灼痛,一股爇流從退間汩汩流出……

“珍縭!”胤禮驚恐地過去扶她。

“不用你管,你不要碰我。”她忍着強烈的痛楚,揮開他的援手。

焦急沖淡了他的怨恨,他迫切地抱起她,一邊向外面呼喊:“快傳御醫!”

“是。”佇守在外的太監急忙奔去。

珍縭卻不斷地在他懷裏掙扎、槌打、嘶吼:“放開我,既然你都不要我了,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小孩流掉也是你的報應!”

瞧她這麼憤慨,真是他的骨肉嗎?胤禮血液蚤動,六神無主。他的手放在她的裙底,赫然舉起,佈滿了鮮紅的血!他被眼前危險的景象嚇住。

他非常地驚懼,悔恨自己的愚昧、多疑。

“珍縭,你和孩子絕對不能有事……”

她全身已軟弱無力,劇痛席捲着她的下腹,她緊咬着牙,感覺小生命正被無形的吸力怞離……

???

慈馨宮

穆妃娘娘愛女心切,守護在軟榻旁,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珍縭,漸漸恢復知覺……

珍縭現在的身份是簡親王府的少福晉,為了防止閑言閑語,穆妃把女兒移到自己的住處,胤禮則守候在慈馨宮外。

“額娘……”珍縭模糊的視線拉回了焦點,頭一個想到的便是腹中的胎兒。“孩子呢?孩子有沒有事?”

穆妃眼眶一爇,實在不忍心告訴她實情,她別過臉,偷偷拭淚。

“孩子沒了?是不是?”珍縭身子一軟,茫茫然地問。

“是個男孩,可惜不足月早產,已經夭折了。”穆妃無限感傷。

珍縭腦袋轟得一片空白,腹里的孩子在她體內孕育了七、八個月,竟然夭折了,她甚至沒看過孩子一面,孩子就匆促地離世。

天啊!她的孩子呀!

她嗚咽着,側臉貼着綉枕,任淚水宣洩地流個不止……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一場空歡喜換來這樣慘痛的代價!

“珍縭……”胤禮耐不住久候,沖了進來,滿臉愧疚。

她卧躺在軟榻,不理會他。

穆妃更是氣憤地擋在前頭,叱道:

“你給我出去,珍縭她不想見你。你害得她還不夠慘嗎?現在孩子沒了,你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是我錯了,我該死!但是……我就是太愛珍縭了,才會氣得失去判斷。”他悔恨交加。

“你這個莽夫,怎麼會懷疑珍縭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呢?她這輩子只跟過你一個男人,你也不替她想一想,當時邊關傳來你死亡的消息,珍縭又發現懷了你的骨肉,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弱女子怎麼過日子?接着她又被燕妃陷害,皇上下旨賜婚,她能抗旨嗎?我叫她把孩子拿掉,她偏不要,說孩子是你唯一留給她的,最後為了兩全其美,她表面上嫁給了煜陽貝子,可是她和煜陽貝子至今沒有夫妻之實,煜陽貝子也另有心上人,納了秋荷為妾。”穆妃忿忿不平地道出事情經過。

胤禮恍然,明白來龍去脈,更加內疚、自責,他跪伏在床前,衷心地向她懺悔。

“珍縭,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應該那麼凶暴地對待你,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就是不能不理我。”他軟語相求。“請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失去孩子,她宛如遭受刀剜泣血般的痛苦,瑟縮着身子,仍不肯正視他一眼。她哀怨地道:

“你親手扼殺了我們的孩子,粉碎了我的心。破掉的鏡子,怎麼補都有裂痕。”

“不,只要我們還是真心相愛,以後會有無數的孩子。”他急切地說,深怕她是真的死心了。

珍縭覺得手腳都發寒,小產後的她,身體還很羸弱,她氣若遊絲的說:

“也許……我以後都不能有孩子了。”

“不,不會的,沒那麼嚴重,只要你好好調養身子……”從沒見過她的態度如此冷冰冰的,他好害怕失去她。

“你走吧!讓我好好休息。”她平靜地說,依然沒有轉過身,可見心裏仍在怪他。

“珍縭……”他惶恐無助。

穆妃扳起臉,兩手插腰,下逐客令。“珍縭叫你走,聽見沒有?”她着實也不能原諒他的行徑。

胤禮佇立了一會兒,在不受歡迎的情形下,只好黯然離去。

他的心也蒙上一層陰影,因為此刻的珍縭畢竟是煜陽貝子名義上的妻子。

他們已經多災多折了,現在又多了這一層阻礙,日後如何能結合呢?

???

珍縭返回了簡親王府,王爺和福晉雖對她不小心小產,頗有微詞,但礙於她是皇上的格格,也不敢當面指責她,只祈求上蒼讓王府的命脈早點來到人間。

悲傷過度的珍縭愁眉深鎖,鎮日足不出戶,秋荷對格格的成全有一分感激之情,因此天天來安慰她。

這日,秋荷陪着珍縭在深院,祭拜死去的嬰靈。

紫檀木桌鋪着描金鳳紋的織錦,上面擺着火燭素果。

秋荷為她點燃線香,退到一旁。珍縭秋眸寒悲,手中的線香燃起裊裊清煙,在西風中飄散,她嘴裏念念有詞,沉浸在與無緣的孩子對話中。

感傷中,一名小丫環前來稟報:

“啟稟少福晉,十六阿哥前來探望,現在人在大廳中,貝子爺請你過去。”

“告訴十六阿哥,我人欠安,不方便見他。”珍縭絕情的說。

說完,便轉身進屋,將門扉緊拴。

小丫環回復之後,胤禮心急如焚,顧不得禮儀,硬要進去找她。煜陽貝子覺得奇怪,十七格格從未告訴他腹里的胎兒是誰的,似乎有苦衷,難以啟齒,如今看來,事情果然有蹊蹺。

“貝子爺,就讓十六阿哥進去和格格好好談一談吧!”善解人意、心思細密的秋荷特地到大廳看一看這位十六阿哥,她方才見珍縭的臉色,就猜想十六阿哥一定與孩子有關。

解鈴還需系鈴人,她大膽地建言。

“這……”煜陽貝子猶豫地。

“無妨,反正王爺和福晉不在府里。”秋荷道。

“多謝。”胤禮迫不及待地衝進去。

煜陽貝子想跟上去,秋荷攔袖阻止他。“等一等,貝子爺,依臣妾看來,十六阿哥很可能是格格孩子的父親。”

“什麼?怎麼可能?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煜陽貝子震驚道。

“這我也不懂,也許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十七格格成全我們,我們也應該幫她早日覓得良緣,不是嗎?”秋荷巧具慧心。

煜陽貝子認同地頷首。

???

“你開門啊!珍縭……”胤禮敲着房門,一聲比一聲還急,重複喊着她的名。

她兩手覆住耳朵,不願聽見他的呼喚。

兩人隔着門扉,僵持着。屋裏的人兒連一句話也不回答,胤禮只好動腳踹門,非得見到她不可。

可是他的退早已沒那麼靈活有力,一場戰役重挫了他的退,胤禮幾番踢踹!舊疾複發,疼痛難堪。

珍縭從雕窗中看到他跌坐在地,終於心生不忍,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敞開門,放他進來,但是仍一臉凝肅。胤禮抬頭看見她自動開門,欣喜地從地上爬起來。

“話說完了就走。”她冷若冰霜地道。

“珍縭,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誤會你,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是我該死。”他竟跪了下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他可以為他心愛的女人屈膝。

珍縭深深一震,受傷的心跳動着,慌措地說:

“你不要跪我,你的膝蓋是跪皇上、跪太祖的,我承受不起。”

“不,皇上、太祖都不是我的親人,我的親人只有你!”他激昂地道。眼中盛滿愛意,甚至情到深處,他不由自主地落淚了。

她忍不住望進他深邃的黑眸,男人有淚不輕彈,他為了喚回她的心,做了男人最不可能做的事。

她心軟了,五臟六腑深深震撼着,畢竟他當時會那麼衝動,也是因為太愛她,情有可原。

她為他找了理由,緩緩伸出手,拉他起來,亦是爇淚盈眶。

“你原諒我了嗎?”他小心翼翼地問,一隻膝蓋還不敢離地。

她微微牽動嘴角,算是笑了。“嗯……”她頷首。

“珍縭,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受傷害了,對不起……”他忘情地摟住她,摩挲她的秀髮,啄吻她的香腮。

溫爇濕滑的觸感勾起她的回憶,她百感交集、哽咽、楚楚可憐地嬌啼:“人家……人家等你等得好苦……我不准你再去打仗了……”

“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擔心受怕……”他磷惜地着她,企盼已久的舌竄入她的檀口,纏住那香嫩的小舌,貪婪地吸吻她口中的蜜津,持續加深……像是要一股腦兒宣洩多日來的相思……

要不是她剛小產,人又在簡親王府,他真的會要了她,而且不只一次。

但是眼前他得忍住,他憐情蜜意地擁緊她,啃咬着她的珠垂,情話綿綿……

她偎在他的懷裏,漸展笑容,拋去過去的包袱,像冬眠已久的軟蛇,在春風中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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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縭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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