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瀏覽着巴黎的街道……我想喔我想,擺脫那可恨的男人,我想。
在國際泛雅集團的總裁辦公室中,蘇紫鶯看着窗外的街景,口中哼着自己改編來應景的心聲,男人的腦袋不知道都怎麼運轉的,只要是女人就認為該歸他們管嗎?可恨的季尹諾,把夢渝當孩子訓都已經惹人嫌了,居然連她這個鄰居也列管。
那個姓季的真是不知死活,在氣憤的同時,她的分析天賦還是發揮功用,姓季的會這麼做,是因為那個姓宣的授權。
授權!這兩個字說出來刺耳,寫在紙上刺眼,宣靖濤有什麼資格授權給季尹諾管她?套句「阿共」他們常用的學術用語,這是封建社會的思想遺毒。好好的封建一詞被他們用得真不堪,但是這樣不堪的用法,用在男人身上卻是再適當不過的。
「男人等於不堪,等於低情緒智商、高腎上腺素行動物,這句話在文法上有沒有語病?沒有。」蘇紫鶯自問自答,接着又提出一個問題,「邏輯上有沒有問題?」她的腦袋很快運轉一遍,「也沒有,那就是真理!夢渝——」
蘇紫鶯高興地轉過身來要向程夢渝宣告真理,不料卻撞到了宣靖濤的懷中。
「這麼熱情的歡迎方式,我想我不會是那個-想擺脫的可恨男人了。」宣靖濤雙手緊箍着她的纖腰,臉上的表情卻不像他的話那麼輕鬆。
蘇紫鶯推開他,「我正等着你來算帳,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授權給季尹諾好好看管我?我是你的東西嗎?你只當我是東西一樣看待嗎?才新婚耶,我就成了東西,你以為你是誰呀?」
蘇紫鶯劈哩啪拉地質問着,並盡量裝得氣憤不乎的樣子,這叫先聲奪人,不然會被叨念許久,宣靖濤別的本事她不知道,念經的功夫是一流的,一件事可以數落一整晚,用詞絕不會重複。
宣靖濤寵愛地摟一下她,「別裝了啦,原諒-一次,下次不可以這樣,一聲不響就不見了,我當然會擔心,跟尹諾道個歉,沒事害他緊張半天。」
宣靖濤也是個聰明人,他這刁鑽的小妻子是吃軟不吃硬的,讓她的良心教訓自己,比直接說她有用。
「隔壁的,對不起,讓你白白擔心。」果然蘇紫鶯很大方地道了歉。
「好說。」季尹諾禮貌性地抬頭看了她一下,馬上低下頭看着三張紙。
蘇紫鶯看了一下沙發上,季尹諾正板著臉檢查程夢渝寫的六字真言——凡事考慮安全。
「他居然罰夢渝寫五百遍那六個字,真是幼稚,當夢渝是小學生似的,他有病,你得找精神科醫師幫他看看。」蘇紫鶯不以為然地對宣靖濤說。
「尹諾這麼做有他的道理,這叫強迫自我暗示,以後他就不必擔心夢渝會做什麼危害自己人身安全的事了。」宣靖濤還真佩服尹諾想得出這個方法呢。
「-的手怎麼了?字為什麼會走樣?」季尹諾看着第三張紙,俊眉愈鎖愈緊。
「字寫多了手酸。」程夢渝埋頭認真寫着這可笑的句子。若非為了證明她凡事以他為重的決心,才不會接受他這麼幼稚的做法。
「以前-一個晚上寫三千遍『願大哥哥早日出獄』幾個字,就沒見-字會走樣?」季尹諾懷疑地看着她的手。
早上一見她,就覺得她怪怪的,只是不知哪裏怪,現在確定她的手有問題。
「以前功課多,寫慣了,現在都是用計算機打字,很久沒寫那麼多字了。」程夢渝仍是低着頭邊寫邊說。
季尹諾抬起她的臉,嚴肅地問:「怎麼回事?」
程夢渝看着那深邃的眼,他心裏有數了,於是坦然地說:「受傷了。」
「所以-昨晚不讓我開燈,今天出太陽-有辦法穿得住外套,-非得要事事騙我才高興?」他板着的臉比臭豆腐還臭。
「季,你這樣不公平,這並不是騙你。」程夢渝解釋道。
「那-說-受傷卻不告訴我實情,不是騙我是什麼?」
「是——」程夢渝看了紫鶯一眼,一時辭窮了。
「季叔叔,夢渝媽媽只是不讓你知道而已,這是瞞,不叫騙。」趴在辦公室角落玩着拼圖遊戲的蘇映帆,突然插進了一句話。
「謝謝你,帆帆。」季尹諾謝了小解說員,「靖濤,我失陪一下。」季尹諾認為有必要和夢渝說清楚,和靖濤告退後,「夢渝,-到我辦公室來。」說完,站起身,就往門口走。
「夢渝,-不要去。」蘇紫鶯攔住好友,不高興地對季尹諾說:「隔壁的,你太過分了,夢渝是個獨立個體,是個自由人,你不可以這樣對待她,不可以當她是個孩子一樣地管。」
「紫鶯,我認為有些事要顧及小孩子的感受,-同意嗎?」季尹諾乎靜地問。
蘇紫鶯欲言又止,看了兒子一眼,他正忙着拼圖,可惡、奸詐、卑鄙、陰險、狡猾……她只得在心裏罵人。
就在季尹諾走到門口時,宣靖濤的秘書敲了門,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法文,只見季尹諾和宣靖濤的臉頓時都垮得很難看。
「請他們進來。」宣靖濤壓下震驚,先以法語交代秘書,秘書出去后,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蘇紫鶯,發現她站姿有問題,以他曾是醫生的底子看,是背部肌肉受傷會才站得這樣。
不久兩位警官隨着秘書進來,其中一個是微胖的中年人,另一個則是年輕人,幾人寒暄了一會兒,程夢渝和蘇紫鶯一見那兩位警官,交換了一個不妙的臉色。
中年警官拿出了兩個獎牌,說明了來意。宣靖濤讓蘇紫鶯和程夢渝上前接受獎牌,年輕的警官則負責拍照,最後警官又拿了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給蘇映帆,蘇映帆很大方地接受了,他的法語才學沒幾句,大概只聽得懂謝謝、勇敢之類的單字,也只會說謝謝。
「局長說-很漂亮,身手又好,最難得的是有道德勇氣。」季尹諾捺着性子替程夢渝和局長翻譯着,每翻一句他的心臟就劇跳一次,「他問-可不可以替他們的同事講解一下,徒手搏擊的技巧?據說-昨天在非常不利的情況下制伏歹徒還搶了他的刀。」季尹諾得用全部的意志力剋制自己,才能若無其事地翻譯着。
客客氣氣地送走兩位前來致謝的警官后,宣靖濤和季尹諾交換了個眼色,一致認為他們想做的事是兒童不宜的。
「帆帆,爸爸有事要和媽媽說,我請吉米叔叔帶你去兒童樂園好嗎?」宣靖濤抱起兒子說。
「喔,是不是為了剛才警察叔叔來的事要和媽媽溝通?爸爸你不要太凶,昨天媽媽和夢渝媽媽其實很害怕,只是看那個小弟弟和老婆婆很可憐,所以她們才勇敢地保護他們。」蘇映帆說情道。
「好的,爸爸不會太凶,帆帆放心。」宣靖濤保證道。
「季叔叔你也是喔!對夢渝媽媽不要太凶。」蘇映帆真是不放心。
季尹諾也點頭向他保證,蘇映帆得到兩人的保證之後,鬆了口氣,宣靖濤放下他,他也迅速收好拼圖,到門口等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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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溝通守則項下的親密對話原理,季尹諾把程夢渝帶到他的辦公室,鎖上門,將所有電話轉給秘書,完全地挪出時間跟空間。
「怎麼回事?」季尹諾把程夢渝按在座位上。
「你不是知道了嗎?」
「我要知道全部,為什麼吉米去接-會接不到?為什麼-們不坐出租車,要搭地鐵和公車?為什麼又會卷進社區的強盜案件中?」
「紫鶯說讓吉米接我們,等於是靖濤在幫我,你會不高興;她說坐地鐵和公車你才會感受到我的決心;我們到社區時,先向那位老婆婆問路,因為她會英文,就和我們聊了起來,那老人剛收到兒子匯來的錢,是她和孫子一個月的生活費,她們的經濟有點困難,我們沒走多久,就聽見她在呼救,紫鶯一下就跑過去了,我只好跟上前,我不是沒有考慮安全性。」
「是啊,考慮過就可以徒手和歹徒搶刀子,搶過刀子還追着歹徒滿街跑,-在演動作片嗎?」
「錢在他身上呀。」程夢渝理所當然地說。
「錢沒有就算了,-可以給那老人錢呀,為什麼還要追,萬一那歹徒有夥伴,怎麼辦?-們兩個大人顧着追壞人,萬一帆帆走失了怎麼辦?」看她默不作聲,他又說:「夢渝!-到底都想些什麼?聰明、理智、冷靜的-帶着紫鶯和帆帆去追捕強盜?-知不知道那多危險?這裏的歹徒不比台灣,他們可能有槍。」
「台灣這十幾年來治安變差了,歹徒的槍比警察多,有時候不小心還會撿到槍。」程夢渝小聲地說,他漂泊在外多年,對家鄉有過度的期許了。
「程夢渝!-知道我的重點,」季尹諾火大地警告着。
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她以前做的傻事不過就牽着車子在大太陽底下走,淋着雨在屋外堅持等他出來收下她送的生日禮物,追着垃圾車撿回他被小太保丟掉的筆記本之類,那都是小事,不會有多大的生命危險,現在卻大膽到追捕高頭大馬的外國強盜。
「手給我。」季尹諾本想好好教訓她的,但想到蘇映帆的話,就板不起臉來。
程夢渝伸出左手,她早有心理準備了,第一次他看見姊姊怞煙的時候,第二天就在上學的路上等她,打她的手心訓得害她遲到,在他眼中她永遠是小妹妹。
「我不是要打。」季尹諾嘆口氣,拿起她的右手,掀了一下她的袖子,眉頭糾成一團。
脫下她的外套就看見她右手臂一片擦傷破皮,「嫌-手臂太漂亮嗎?再深一點會留下疤痕的,筋骨有沒有怎麼樣?」
「沒有。」他介意她的手臂留下疤痕?程夢渝心想那得買美容藥膏來用才行。
「當時會怕嗎?」他心疼地問着。
「嗯。」
季尹諾一把將她擁在懷裏,「下次別再這樣了好不好,我受不了這種擔心。」
程夢渝感動地流下淚,他不曾對她說過什麼動人的情話,但是任何他說的話只要是有感情的,都令她心動不已,不可自拔地被他吸引已非一朝一夕,他的一點溫存,就可以讓她有勇氣面對無數次他失望時的無情拒絕。
「不會有下次了,我說過會以你為重的,你放心,我什麼都會聽你的。」程夢渝保證。
那告訴我實情!季尹諾想這麼說,卻又不願說出口,她只會說對不起,他又得失望地對她冷淡,此刻他只想緊緊地擁着她,感覺她的溫暖,聞着她的發香,貼着她柔軟的身軀。
「真的愛我嗎?」他問得毫無把握。
「嗯!」她答得毫無疑問。
「為什麼把戒指拿下?」他早注意到了,而且一直往心裏面記。
「阿姨不准我戴,我爸媽也不準。」她的聲音帶着哽咽。
「他們准-愛我嗎?」
「不準!」
「-還是愛,不是嗎?」為什麼惟獨把象霉兩人婚姻的戒指拿下?他不曾拿下戒指,表面上要自己記住她給的傷害,下意識中卻是保留兩人的婚姻。
「在心中愛你不會傷到別人,戴戒指會傷人。」其實她拿下戒指是和父母交換條件的,她拿下戒指,他們放過他。
「不戴卻傷我,想過沒?這才是問題,在愛與不愛之間,-不遲疑;但別人和我之間,-選別人。我知道-愛我,但得隨時擔心-會離開,愛我就不要離開我。做得到嗎?」他不要和她只有脆弱的關係。
「嗯。」她何嘗捨得離開他。
「患難時跟我吃苦?」
「嗯。」這點她一定做得到。
「成功時與我分享。」
「嗯。」這更是她求之不得的。
「別人以我要脅-時,不要因為救我而離開。」這是她父母每試必靈的方武。
程夢渝遲疑了一下,「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我只在乎-答不答應。」想得到的是她的承諾。
「我愛你,自然會在任何情況下都以你的福祉做考量。」只要能救他,她什麼事都會做的,所以她不能答應。
季尹諾推開她,「難道-不明白,我只需-護衛我們的愛情嗎?外面所有風風雨雨我都會擋,-只要跟着我,守着我,再大的外力我都不會被擊倒,為了我們的幸福,我什麼都不怕,但若是-隨時有理由要離開,我的努力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了,我會記住的。」程夢渝承諾道。
季尹諾嘆了口氣,試試看吧,也許運氣夠好,不會再有這方面的考驗,會相安無事的。他決定既然放不下,就提一次看看,也許提得起的。
於是再度擁她入懷,恣意地憐愛溫存着。十二年呵!忘了十二年忘不了,就沉淪吧,再一次地沉溺在她撒下的魔網!受傷了怎麼辦。受傷了就一個人認命地躲到山洞裏恬舐傷口吧,從毫不考慮就帶着她逃命那一刻起,就決定了得被她負累的,何必在乎多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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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紫鶯察言觀色了一個晚上,一等宣靖濤進房,就興緻高昂地問:「我隔壁的有沒有跟你透露什麼訊息?」
宣靖濤無奈地搖頭,「怎麼?嫌-攪和得不夠?」
「這什麼措詞?我從來都不惹是生非的。簡直污衊我的EQ跟IQ。」她不滿。
宣靖濤攬着她坐到床邊,「出餿主意避開吉米,提出苦肉計去搭地鐵和公車,還有不顧一切去替人搶回支票,這些事是-左腦想出來的,還是右腦想出來的?」
「什麼意思?」蘇紫鶯困惑地看着他。
「評估-的IQ出問題,還是EQ受損了。」
「不和你說了。」蘇紫鶯不高興地爬,隨手在床頭拿本書。
宣靖濤跟着攬着她的肩要求道:「紫鶯,答應我……」他頓了一下,想着策略。
蘇紫鶯抬頭,看了他一眼,不侍他說完,悶悶地說:「你說要給我純純的愛,你說會先和我談戀愛,等我準備好的。」
宣靖濤困惑了一下,他善解人意,會讀人心事的聰明愛妻此刻在說什麼?解讀他的潛意識嗎?
「答應我不可以再不聲不響地離開我,答應我注意自身安全,答應我什麼事都和我商量后再做。」
「前面兩項可以,第三項不行。」蘇紫鶯認真地回答。
「好吧,那就前面兩項。」雖然表面說得惋惜,但心裏卻高興賺了一項。
策略奏效后他又柔情萬千地問:「-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受傷了?」
蘇紫鶯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不就好了,我說不說有什麼差別?」
「-說表示心裏有我,不說表示見外。」差別在感到受重視的程度哩!
「我隔壁的也是這種心態吧?這什麼心態?好幼稚。簡直是小學生的二分法嘛!我去和夢渝說!」蘇紫鶯連忙拿開他的手,下床穿了拖鞋就跑出房門。
宣靖濤生了一肚子悶氣了,蜜月才過一半,她就滿腦子別的男人,隔壁的隔壁的,叫得多順口,當初他可是被她沒名沒姓沒稱謂地對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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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后,蘇紫鶯直接打開程夢渝的房門,破壞了人家無聲勝有聲的感人氣氛。
「對不起,我沒打擾你們吧?」臉帶歉意,通常她是不會這麼粗心大意的。
「沒有。」季尹諾大方地說,並將手由程夢渝的臉上移到她肩上。
「隔壁的,我想請夢渝幫我擦藥,能不能跟你借一下夢渝?」
「當然,不過我想靖濤會希望有事找人幫忙時,-的第一個人選是他,而不是找好朋友,-們聊聊,夢渝留點事給靖濤做。」季尹諾替好友表達了男人的心聲。
唉!女人必須不斷地給予教育,才會了解男人,而且是學歷和需要教育的程度成正比,學歷愈高的女人需要更多的教育才會進入狀況,季尹諾感慨良多地想。
季尹諾走後,蘇紫鶯馬上拉着好友說:「我知道他什麼心態了,不過你們的關係好象改善了。」
「不知道他想什麼,但是從昨天到現在,他沒有冷言相對就是了。」
「昨晚他睡這嗎?」蘇紫鶯關心地問。
「隔壁,紫鶯他始終保持着距離,友善溫柔又疏遠,只有偶爾失控時,才覺得他在乎我。」捉摸不到他的心讓程夢渝感到無措。
「我就是來跟-說這個的,靖濤認為我主動把事情告訴他代表在乎他,不說代表見外,這是不是也是你們的問題所在?-真的不能告訴他他想知道的事嗎?」
「嗯,紫鶯我愛他,可以為他做任何改變、任何犧牲,可以沒有自我,一切一切我都心甘情願,那是我個人的事。可是-想我可以為了愛犧牲家人嗎?不可以的,我家人也愛我呀,縱然他們做法不對,但卻出於對我的摯愛,我如果為了愛情而犧牲親情,他們情何以堪?我可以反對他們做的事,可以為愛力爭、為愛努力,但不能為愛傷害家人不是嗎?」程夢渝說出了她的難處。
「其實我的家人和他之間的恩怨,還有我和他之間的愛是兩回事,我愛他,會阻止家人傷害他,同樣也不願他傷害家人,但我不會阻止他討回公道的。然而只要給了他答案,他會找我爸爸、媽媽、姊姊算帳,然後又是一場混亂,糾葛愈來愈深,於事無補呀,我需要的是足夠的時間解開他們以前的結,他才一定可以要回公道不是嗎?不然兩敗俱傷有什麼好處?」她不認為一時的情緒發泄能解決什麼問題:「所以我寧願他把所有氣都出在我身上,對我,至少他會留餘地,等他不那麼不平不那麼恨了,再解我家人那邊的心結。」她對一切已有了安排。
嘆口氣,程夢渝遺憾地說:「以前我什麼都不懂,只是一味地護着他,反而刺激我家人更是非傷他不可:現在我知道怎麼處理這些事了,我有把握可以做好的,就算不成,也防得了他再被傷害。」十二年來努力訓練自己,為的就是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雖然知道不見得有再相逢的機會,但現在機會來了,她不甘心錯過。
蘇紫鶯前思後想,考慮了種種變量后,點頭說:「我認同-的想法,問題是他腦袋轉不過來就麻煩。」
「是啊,看他反反覆覆地我也不忍。」明明很恨,卻又假裝若無其事,明明是愛卻又冷冷相待,一個擁抱他得下好大決心,出言傷人他一定也不好過。
「男人的頭腦真是不清楚,總看不見事情的裡子,而盲目地執着面子。」蘇紫鶯抱怨道。
「嗯,問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頭腦不清楚,還自以為是女人的教師。」程夢渝想到季罰她做的事就可笑。
「男人最可憐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他們頭腦不清楚。」蘇紫鶯嘆口氣,「而女人最可憐的則是知道男人這樣還要嫁給他。」說完,發現自己無意間又悟出了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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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頭腦非但不清楚,而且思考路線有如亂葬崗,毫無理路可尋。
蘇紫鶯在宣家的宅院努力地和負責清潔院子的幾個工人比手畫腳學法文,因為她有個大集團總裁的老公,丟下整個泛雅的重大事務給季尹諾也有幾個月了,雖然季尹諾本來就可以獨當一面,但是總裁回來了,總得要表現一下敬業精神,所以暫時無法陪她出去走走。
那沒關係呀,她向來就很能獨處,也很會安排自己的時間,本來就有打算跟他來法國,研究計畫和寫作計畫都排好了。
只是人都有好奇心,初到了一個國家,當然想四處看看,她想帶著兒子四處走走,他說不行,她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她說和夢渝一起去觀光地區可以吧,夢渝是先會說英文五歲才學中文的,觀光地區英文多少行得通。他又說不行,夢渝和尹諾分離那麼久了,要多給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那她請宣家裏面的工人陪她出去走走可以吧,他的工人他總信得過,又是本地人,知道哪裏好玩,語言更不會有問題。他還是說不行,這是他的地盤,所有美好的事物,他都想親自呈現給她看,他不要她看到美景時,身邊沒有他,他要分享她所有的美感經驗。
講得多好聽,這麼動人的話說出來,連理性的夢渝都感動得表示支持,更何況是那些浪漫的法國人,於是全屋子裏面的人,都不會帶她去看什麼風景名勝,所以她決定自立自強,先學會基本的法文,才可以理所當然的自由行動,才不要帶着孩子跟他去上班。
宣靖濤極為羨慕季尹諾,每晚總是會說夢渝都肯陪尹諾去上班,總是百依百順,自己總回他一句人各有志,其實夢渝跟季尹諾去上班,是名正言順的,她是合作對象的副總裁,合作企畫是她寫的,她可不是去當花瓶讓季尹諾欣賞的,她做的事可多,只要每天聽見季尹諾抱怨夢渝對合作計畫投注太多注意力,都不能像紫鶯全心照顧老公和孩子,就知道他也沒什麼好羨慕的,這兩個男人很奇怪,彼此羨慕對方的老婆,又同時抱怨自己的老婆。
宣夫人,余女士想見。
管家打斷了蘇紫鶯的學習,拿了張字條給她,為了做學問,蘇紫鶯具有基礎的法文閱讀能力,寫給她看比說給她聽靈光。
蘇紫鶯謝了管家之後,和工人們打了招呼,就到客廳。
「您好,我是蘇紫鶯。」蘇紫鶯親切地自我介紹。
余秀花打量了一會蘇紫鶯,那麼平凡的女人,居然嫁得到靖濤那麼體面的人,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但是看穿着又不像,樸素得很,哪像那賤女人,全身上下的行頭包括髮夾都是進口貨。不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就是手段高明的厲害角色。
「我是來告訴-,請-轉告那個賤女人,不要以為阿諾被她迷住了,她就可以得意,阿諾很孝順的,只要我不同意,她別想進季家的大門,她最好識相一點,別再糾纏我們阿諾。一餘秀花一點都不拐彎抹角。
蘇紫鶯從容一笑,「余阿姨,我不認識什麼賤女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能不能平心靜氣地把話說清楚?不要讓外國人誤解了,-知道這些人在宣家那麼久,中文多少會聽一點點的。」
剛到的那一天,余秀花把夢渝說得那麼不堪,蘇紫鶯在樓上聽得清清楚楚,雖然宣家的隔音設施是一流的,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關在房間裏面的,她不想再讓人對夢渝有所誤會。
果然是個厲害角色,余秀花哼了一聲,「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蘇紫鶯無辜地看她一眼,「余阿姨我的確不是東西,我是人,難道阿姨是東西?阿姨說笑了。」
「-!」余秀花氣炸了,一張臉漲得發紫,卻無言以對。
單純!蘇紫鶯微揚嘴角,已經知道可以怎麼應對了,余阿姨是刀子嘴豆腐心。
「阿姨,別生氣,我逗-的。」蘇紫鶯親切地挽着余秀花的手,「阿姨住苗栗南庄對不對?我住苗栗獅潭,就在你們南庄的隔壁,我們那麼遠跑來法國認識,表示有緣,為什麼一見面要板著臉,親不親故鄉人嘛,都是苗栗人!」
余秀花起初還有點戒心,但蘇紫鶯在工廠打工了幾年,最會哄這些心地善良,脾氣不太好、有點小心眼的歐巴桑了,「坐嘛!有什麼事坐下來慢慢聊,-知道嗎?我來那麼多天,我先生一直很忙,孩子又和這裏面的外國小孩玩得熟絡,夢渝忙着打理合作計畫的事,都沒有人可以聊天,難得阿姨來,我就有說話的對象了。」
「是啊,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那些法國人說什麼都聽不懂,靖濤的爺爺奶奶又勢利得很,看不起我這沒讀書的人。」剛開始余秀花只是應付。
蘇紫鶯專挑可以發泄不滿情緒的話題講,從有錢人的勢利,罵到國民政府的山地保護政策,余秀花發現自己雖然沒有蘇紫鶯會說話,可是她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感覺也是一樣的,漸漸就不防她了,一些個人的往事也都說了出來,當然包括和程家的恩怨以及對程夢渝的不滿。
「阿姨呀,夢渝是我的好朋友,-一定以為我會護着她,可是這也是人之常情對不對?-一定也會偏向自己的朋友,保護自己的朋友,不然-怎會那麼義氣地照顧朋友的兒子和丈夫?世界上很少有像-這種朋友了。」蘇紫鶯灌盡了米湯,卻又不是太虛假太誇張,所以余秀花很受聽。
「哪裏,朋友本來就是講義氣的啦。」余秀花不好意思地喝口茶。
「那-可以理解我不想聽到朋友被說得很難聽的感覺嗎?」
「好啦,我盡量啦。」看在紫鶯不見外的份上,余秀花願意留點口德。
「阿姨,我的意思是連朋友都不希望聽到自己朋友被說得很難聽,那麼-想有誰聽得進去別人說他愛人難聽的話呢?所以如果-真要尹諾聽-的話,一直罵夢渝是沒有用的,-是想他聽進去、為他好、怕他被傷害不是嗎?結果-說一些他聽不進去的話,一點都幫不了他,只會讓他更反感,男人最會長反骨了,-不要他怎麼做,他偏要怎麼做,-不覺得嗎?」
「-說得有道理,可是我要怎麼做呢?」
蘇紫鶯馬上把一籮筐的計策獻出,看着余秀花驚訝、遲疑、認同、保留的種種表情她就益加鼓吹。
「紫鶯,-為什麼要教我呢?」最後,余秀花不信任地問。
「阿姨一定以為我若不是故意要害-,就是心理不正常、變態、沒安好心,出賣朋友?可是我又不像會出賣朋友的人,那一定就是想害-了對不對?」
余秀花露出了一個她怎麼知道人心裏想什麼的表情。
「因為我相信阿姨只是純粹為尹諾好,雖然和程家有些個人恩怨,可是不會利用尹諾來報復;而且我也相信夢渝是個好女孩,」見余秀花眼中有着不以為然,蘇紫鶯改口道,「就算她以前不好,可是我認識她十年以來,她一直很好。」覺得余秀花還是質疑,她改換策略,「人會變好的對不對?就像阿姨一樣,曾經迷失過,可是變得比誰都好。所以夢渝要是經阿姨這樣對待,還是守着尹諾,為尹諾忍耐,就表示她變了,那阿姨就可以放心,而阿姨是個好人,不是心理不正常,自然不會一直這樣對待她,所以我說出來,認為對-們有幫助。」
余秀花想很久,「-真的對那賤——」頓了一下改口,「那女人那麼相信?」
「我也相信阿姨,我相信-們有誤會,阿姨可以慢慢去了解她,如果還是證實她壞,那就是事實,那我也沒話說。」她說得大公無私。
「那我知道了。」余秀花心裏有數了。
她起身告辭后,宣靖濤、季尹諾、程夢渝也都進門了。
「阿諾,我送了些菜來給你,叫那女人有本事做給你吃,要當你媳婦,就別當程家大小姐。」余秀花看也不看程夢渝一眼,對季尹諾說完就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