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又要來找慕弈之?
找到了又能做些什麼?他想向他解釋嗎?又要解釋些什麼?
明明說了不要再跟他見面,每次找上門的卻都是自己;明明不想要再跟他有所牽扯,跟他的關係卻無法掌控越來越亂!
真該死!
他的生活,從遇見慕弈之開始就完全脫序。
管曄支着下顎,黑眸睇向車窗外,微微地皺眉。等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把車子開到慕弈之教書的小學,就停在那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些什麼。
看一眼腕錶,見不到想見的人,加上根本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見,這讓他頗有惱意。
再兩分鐘,再兩分鐘看不到慕弈之他就走人!
似乎十五分鐘前他也對自己這麼說過。管曄從腕錶上抬眼,煩悶地坐不住,索性打開車門下車等待。
不知道是太陽太大,還是因為沒有風,或者其它任何天殺的理由,總之,等一分鐘像是一小時這麼久。終於,他決定乾脆進學校里去找。
因為校門口的警衛認識他是上次來找慕弈之的朋友,不僅沒有攔下他,還很客氣地告訴他慕弈之教的班級在哪裏,怕他找不到人。
踏上二樓,大概是因為母姊會已經結束,家長都回去的關係,整個走廊十分地安靜,只有在右手邊的教室傳來桌椅推動的聲響。管曄側首望去,只見慕弈之
高瘦的身影正在將課桌椅搬進教室里。
他-起眼,看着他因為有些吃力而停頓下來,呼出一口長氣后,又重新開始,十幾組桌椅,慕弈之都很有耐心地一一搬進教室。不知道為什麼,管曄就是覺得那單薄的背影好象會被那些木頭桌椅給壓垮,這個認知讓他無理由的生氣。
可惡!好象他很關心他似的!管曄抿着唇,走上前。
慕弈之拭着額間的薄汗,沒發現有人走近他。送走了那些家長后,他就開始整理因為佈置場地而被搬出去的桌椅,明天學生都還要上課,讓學生搬不如他自己動手。
他輕吁了口氣,雖然有點累了,但胸前並沒有異樣。調勻呼吸后,他彎低身想先搬將較輕的小椅子,才站直而已,馬上就感到一片暈眩,他下意識地伸手尋求支撐物,卻發現有人從背後扶了他一把。
又貧血了,果然還是不能太勉強。慕弈之輕輕地喘着氣,等待暈眩過去。
他回首正要開口道謝,猛然籠罩他整個意識的,是難忘的灼熱體溫和獨特的男性麝香,他緩緩地抬起眼,瞬間陷入一雙黑眸的囚困圍繞。
很熟悉的,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在彼此糾纏的呼息間。
「你老是喜歡做一些蠢事。」
慕弈之的心臟猛跳了一下,他知道不是因為慌亂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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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些什麼?該用什麼表情?
就算他仿真過一千次面對慕弈之的情境,他的腦中還是一片空白。管曄握着方向盤,煩躁地開大車內的冷氣,卻仍是感覺沉悶得想大吼。從剛剛到現在,他們的交談也只有「我送你。」,「麻煩你了。」這兩句話和慕弈之說出的地址而已,之後就陷入尷尬的沉默當中。
眼底餘光不控制地瞥向身旁的人,一臉的沉靜,無波的柔和。
該死!為什麼他可以一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他是假裝還是根本不在乎?
一路上,兩個人始終無語,管曄完全無法從慕弈之的表情看出端倪,將近二十分鐘的車程卻長的像是一世紀。
到了地址的公寓樓下,管曄停下車,略動了下唇瓣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慕弈之下了車,身子微微頓了一下,像是在考慮,隨後才回首,他朝管曄露出熟悉的笑,「謝謝你送我一趟。」態度平常地不能再平常。
正想關上車門的手倏地被一把扯住,管曄幾近兇狠地瞪視着他。
「你沒有話要說嗎?」他咬牙低語。
為什麼?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介意?關於那一晚……管曄的眉皺成死結,他看不透,到底慕弈之在想些什麼?
慕弈之看着自己被箝制的手腕,溫潤的雙眼毫無起伏。
「你不打算把話說清楚嗎?」他的態度根本讓他無從捉摸!內心不明確的絮雜使管曄略顯急躁。
但在急些什麼?講不清明的感受像是胸中的悶氣,他想抓住慕弈之的思緒,卻纖細地讓他無所可循。
慕弈之彷佛一渺淡雲,始終圍繞在他的身邊,但在他欲伸手碰觸時,又散去。
為什麼會走岔到這種地步?為什麼那晚會被吸引?為什麼他什麼也不說?!
是他主動找上慕弈之,但見了面,卻又發現喉頭乾澀地說不出話。
可他究竟想對慕弈之說些什麼?質問他為何……不抗拒他那天的舉動嗎?問了又能怎麼樣?!管曄完全混亂了。
慕弈之抿着唇。
究竟該如何是好?
他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若不強迫自己遺忘,他跟管曄之間要如何相處?
為何?為何他要提醒他想起來?
他什麼都不想……也沒有權力去想。
「……我沒什麼想說的。」思忖良久,慕弈之還是輕聲地打破了這宛若綿延不斷的沉默。
「你就那麼不在乎?」管曄不客氣地嘲諷。他們都是成年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大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是……
該死!他們兩個都是男人!
他跟慕弈之不一樣,要怎麼樣說服自己那晚驟變的性向?
雖然,慕弈之的體溫的確安撫了他……
「……如果造成你的困擾,我很抱歉。」慕弈之平靜地啟唇。這種亂局,是他沒有深思的後果,說不清的渾沌,原本可以避免的。
聽到他的抱歉,管曄非但沒有覺得心情變好,反而另生了一把更大的火。那晚根本就是他自己主動,被擺佈的他沒頭沒腦地道什麼歉?為什麼他老是要扮演承受的一方,吞下所有的不公平?
他真是厭惡極了他的逆來順受!
「你就只想說這些?」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就想帶過?
「對不起。」
混帳!
「你沒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管曄憤然爆吼,沒有一次這麼覺得痛恨慕弈之的低姿態。「是我先起的頭,我還分得清楚!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那種舉動,我甚至後悔那天抱了你!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接受,為什麼你不拒絕?」他低吼出所有這幾天堆積的掙扎,俊美的臉龐上鑲着充滿紅火的雙眼。
他後悔抱了他嗎?可是……他卻不後悔用身體溫暖了他。
「現在再討論答案也不能改變什麼。」慕弈之輕道,語音飄渺。
「我有權力知道!」管曄沉下聲,他甚至不了解自己固執追尋着這個答案的原因。
慕弈之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很緩慢的,「我已經不記得了。」
說謊!管曄瞪視着他。「你可以一點都不在乎?」他們之間發生過關係的事實,他真的可以就這樣遺忘?
「我本來就……只能接受男人。」慕弈之那淡的幾乎看不到的笑意,更是在這句話出口后灰飛湮滅。
他不惜貶低自己的尊嚴,只是為了讓管曄心安理得,別因為他的緣故而迷惑煩躁。從一開始,他就只站在管曄的立場為他着想。
言下之意就是,反正他是個同性戀,所以只要是男人,跟誰都沒差嗎?
這就是他的意思?!
管曄的怒火倏地化為森冷的緊繃。
「說得也是。」他冷道。
「管曄,我想……我希望我們能夠不要再討論這件事,你也……忘了吧。」這是最好的方法,最好的。
他就這麼迫切的想要撇清那晚發生的事實?!管曄幾乎捏碎方向盤。
照理來說,在兩人之間畫分界,應該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不知為何,現在他只覺得怒氣沸騰!
原來根本從頭到尾就只有他一個人介懷!
「如你所願。」管曄幾乎是咬牙吐出這句話。
看來他們兩人的對話總是擺脫不了這種不甚愉悅的氣氛。慕弈之微斂眸,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如履薄冰的複雜關係。
這麼做是最好的,只要他佯裝不在意,時間一久,管曄也會淡忘的。
自然一點,不要太過關注或是遮掩,就不會尷尬地無法交談,他只想回到什麼都沒發生之前……他只想單純的關心管曄……
夕陽的餘暉閃耀在車頂上,泛起一道銀光。
他什麼也不想去想,至少,努力地別憶起那晚,跟管曄的事情他只希望單純化,還原被攪亂的思緒,回歸到關切那跟他如出一轍的孤寂身世……
慕弈之突然想起,管曄一直是一個人居住,那麼……
緩緩地,溫文的態度里有着真摯的誠懇,「你……留下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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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搶先贏!」
花巧的餃類在沸騰的高湯裏面翻滾,慕汐詔拿起透明鍋蓋高呼一聲,瞬間,他的碗裏已堆滿他快手挾取的戰利品。顧不得燙,他埋頭狂吃,像是連筷子都要塞進嘴裏。
「噢!」有人在桌下很不夠義氣地踹他一腳,害他痛失魚丸目標,吞咽下去的美食還差點反芻而出。他馬上抬起頭,「誰踢——」
「汐詔,」坐對面的慕誼庭很「和善」地掛上毛骨悚然的笑,「今天有客人在,我想你不會介意拿出你文雅一點的『吃相』吧?」她「溫柔」地低語,只可惜切齒的聲音無法掩飾。
一下班回家看到餐桌上多了一個不順眼的傢伙占走她的位置已經夠不爽,沒想到死小子居然大刺刺地展現他粗俗、沒大腦的一面給人欣賞。
還大喊「先搶先贏」咧!幹嘛啊?電視冠軍大胃王?丟不丟臉!人家不一定會以為她平常都喂餿水給他們吃!一副惡狠狠要吞了鍋子的模樣,她這個大姊、一家之母的顏面何存?有這種上不了抬面的手足,她真是蒙羞、蒙羞啊!
說來說去都要怪這個不速之客!慕誼庭瞪了坐在慕弈之旁邊的管曄一眼。要不是他,她大可以跟汐詔搶涮牛肉吃,為什麼他會坐在他們家的飯桌上啊?若不是因為大哥,她才不要跟沒有好印象的人一起吃飯!啊啊,她的涮牛肉又進了別人的嘴,可恨!
新仇加上舊恨,慕誼庭對管曄的反感又添加一筆。
「嘖!凶婆娘。」慕汐詔委屈地撫摸被偷襲的小腿,低聲咕噥。
「你說什麼?」慕誼庭-起眼,沒有忽略一旁爆出的竊笑,犀利的眸光朝發聲者準確射出,「慕——曜——茗!」
「呃、我吃白菜。」被點名者趨於瀅威,連忙正色。
「成熟一點吧,你們。」慕謙御優雅地喝着熱湯,提醒已經露餡的親愛家人,不要再上演讓人昏倒的幼稚戲碼。
「哼,你這隻狐狸哪有資格說教?」慕誼庭顧不得「家和萬事興」的形象,就是要在嘴上討贏。
慕謙御揚起唇角,「我是沒有,不過呢——」他轉首朝慕弈之一笑,「大哥就有資格教訓你們了吧!大哥多吃點,你血糖太低。」他夾了一塊排骨到慕弈之的碗裏。
「謝謝。」慕弈之微笑,這「手足情深」每天都會在餐桌上演,弟妹間沒有惡意的辯嘴,讓吃飯的氣氛變得熱鬧有趣。以前,吃飯對他來說,只是一種恢復體力的無意義行為,不論什麼食物都是沒差的,因為他根本吃不出味道……
他已經很久,不曾想起過那冰冷孤寂的生活了。
望一眼身旁的管曄,見他沒動過筷,遲疑了一會兒低聲道:「你不吃嗎?」
管曄怔了怔,彷佛剛剛才醒來,他的視線從冒着水蒸氣的火鍋移動到慕弈之弟妹間挑眉的抬杠,最後落在慕弈之溫敦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感受,在心裏慢慢地發酵。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答應慕弈之留下用餐,或許他只是純粹地想看看慕弈之生活的方式有什麼不一樣,也想體會……有家人陪伴吃飯是什麼樣的情景。
從家裏遭受變故后,他就再也沒有吃過一餐溫暖的飯。縱使成了名后,時常參加高級的酒宴、餐會,但再昂貴的食材,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他一點也沒有融入其中的感覺。
可是現在,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火鍋,用着超市特價買來的食物,雖然他明知道自己不是屬於這個家裏的一份子,但他卻有一種……
「你不用客氣的。」見他沒有說話,慕弈之順手挾了些燙熟的肉片放進管曄的碗,就像是他對待這個餐桌上每一個家人一樣,輕輕地笑着。「我們家吃飯老是這麼吵,你一定很不習慣。」剛才跟謙御他們互相介紹的時候也是,管曄那種掩飾不自然的冷淡,他都看在眼底。
看着碗裏香嫩的肉片,莫名地,管曄的內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熱氣,在慕弈之的淡笑下,彷若一陣舒和的風吹拂過去。他凝視着慕弈之。
似乎一開始,他就是對着這張始終微笑的臉發怒,卻也也有更多時候,這溫柔的臉龐帶給他許多唯一、且異常特別的感受。
也只有慕弈之,總是能影響他。
「我一向是一個人,沒什麼習不習慣。」他壓下心頭異樣陌生的感觸,淡然地開口。
我知道。慕弈之眼眸泛柔,就是能夠了解那種食不知味的感受,所以他才希望管曄留下來跟他們一起用餐。
當然他不會開口跟管曄說明,因為他清楚,管曄的自尊,管曄的傲氣。
「我覺得,一個人……還是會需要陪伴的。」
「如果真有人能一直陪伴我的話。」管曄對他的言論依舊嗤之以鼻,當作是溫室里的植物不了解外面的現實險惡。
「你怎麼知道不會有?」他疑惑他的絕斷。
「會有嗎?就連父母都有可能棄養骨肉了,沒有濃厚血緣關係的人更不可能有保障!」一不注意,他又刨挖了自己的過往。
什麼親情、愛情、友情,根本就是一堆人們欺騙自己的假像!
慕弈之凝睇着他。
半晌,他輕輕地啟唇,「我可以。」細雅的笑容在被熱氣熏紅的面頰上,「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當你一輩子的朋友。」
清淡的語調,卻毫無不真誠的瑕疵。
管曄頓住,他轉首看着慕弈之,只在他眸里瞧見了透明的自己。
他沒想到……慕弈之居然會這樣回答他。
突如其來的言詞讓他接得有些狼狽,他粗聲道:「你怎麼能保證?隨便說說誰都會!」
慕弈之微微一愣,「我的確是不能保證……不過或許你可以自己用時間來證明我是否說謊。」
「我一點也不想跟你有深厚的交情。」管曄打斷慕弈之又動搖他的話語。
事實上,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夠亂了,這種暫時性的迴避,讓他總有一種無法坦然面對的燥悶。
「是嗎?」慕弈之一點也不介意,輕輕地笑了,沒有雜念的,很自然地將一塊豆腐挾到管曄的盤子上,就真的當他是不分彼此的家人一般。他轉開話題,「再不吃就被他們吃光了。」
管曄想說些什麼駁斥慕弈之無聊的關心行徑,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沒有開口,只被動地吃下慕弈之挾給他的食物。他能夠感受慕弈之想敲破他的心防,一如以前所做的那樣……他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有了細微的改變……
是因為兩人之間敏感的關係,還是被影響的心情波動,亦或者是逐漸滲透的溫暖冬陽?
管曄表面上冷靜,心裏卻高低起伏。
渾沌的思緒變的鮮明,看清后卻又更加混亂,纏纏繞繞找不到出口。
「為什麼大哥一直和他朋友講話都不理我們?」慕汐詔從山堆的碗中分神低語。他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兄長
「有嗎?」慕曜茗根本沒注意那芝麻小的事。
「你看嘛!我總覺得那傢伙跟大哥好象……呃,怪怪的?」這麼形容好象有點不太對。
「你們在講什麼悄悄話?」不甘寂寞的慕誼庭也把頭伸過來湊上一腳。
「噢,我是在說——好痛!」油喇喇的筷子擊中他的額頭。「誰放的暗器?」怎麼他今天老是被打?
「你二哥我。」慕謙御悠閑慢語。「別多嘴,吃你的東西。」
慕汐詔想上訴,「我——」
「嗯?」慕謙御一個輕輕地瞥視,將他完全打了回去。
慕汐詔的剋星就是老狐狸二哥,雖然不明就裏,但也只好聽話不甘願地回頭繼續吃。
「為什麼你不讓他說?我也想知道!」慕誼庭眼睛差點瞪凸出來。
「因為時候還不到。」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慕謙御簡潔地作答。
「什麼時候不到?時候到了又怎麼樣?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鞭炮般的問號。
慕謙御慢條斯理,「大姊,-的涮牛肉——」
「啊——慕汐詔,你給我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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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那位管先生就是你一直寫信鼓勵的人吧!」
夜晚,在管曄走了之後,慕誼庭抓了兩個弟弟去洗廚房廁所,慕謙御找到機會就開口詢問。
「嗯。」低應一聲,慕弈之坐在窗口感受微風的吹拂。「今天天氣不錯呢。」滿天星空閃爍,十分賞心悅目。
「是不錯。」不冷不熱,涼爽的初秋季節。慕謙御睇了自己那清俊儒雅的大哥一眼,又問:「你很關心他?」據他所知,那個叫管曄的多年來始終讓大哥記掛心懷。
「你也知道原因的。」這件事從來就不是秘密。
「因為他和大哥很相似是嗎?」同樣的遭遇,卻造就出完全不同的人格。
「嗯,而且他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帶他來家裏吃飯,我想,以後也可能常會這麼做。」讓他感受到一些些「家」的氣氛,或許他會有點改變。
「有兄弟姊妹也不一定是好事,」慕謙御若有所思,智能的眸有些迷濛,「大哥不是也因為這樣吃了不少苦頭?」
「謙御,別這樣說,你知道我不會那樣想的。」慕弈之訝異弟弟自責的情緒。
「可是我們卻想忘也忘不掉。」慕謙御認真地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真希望讓你揍一頓。」只可惜溫和善良的大哥絕對做不出來。
慕弈之淺笑,「我早就不記得那些事了,你們都是我的好弟妹。」
「難怪當初我們會想要欺負你。」慕謙御嘆息,「做好人是會吃虧的。」現在提醒大哥好象太晚了。
「我不是好人。」慕弈之看着窗外的滿天星斗低語,「從來都不是。」沒有好人會背負着-髒的罪孽。
想起自己甚至不負責任地跟管曄有了關係,要是謙御知道了,會怎麼樣地看他?慕弈之的眼眸更黯了。
「大哥,如果你老是自貶,我們會很難過的。」慕謙御看穿他未竟的深意。
慕弈之只是露出迷濛的笑意,沒有多做感想。
慕謙御看着窗外的風輕撫過慕弈之的輕軟黑髮,他的側臉沉靜地猶如無波的湖水,平和的表面下,什麼也看不透。
「大哥,你喜歡他嗎?」毫無預警的單刀直入,沒有拐彎抹角。
「誰?」慕弈之不解。
「那個管曄。」
慕弈之怔愣,隨後垂首淡笑,「我喜歡他,跟喜歡你們是一樣的。」
看不到底的湖,沒有人知道是何心思。
「一樣嗎?」慕謙御輕喃,沒有繼續再問下去。
如果說,有人能讓水面搖蕩起來,一點點地泄漏那沉寂到幾乎死去的情感,不知是好是壞?
但要是,淘空了整座湖,卻什麼也觸碰不到呢?
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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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冒肆虐,請民眾多加註意,這一個星期日夜溫差可達十度,出門別忘了多添件衣服……』
「咳咳!」
管曄關掉電視,滿臉笑容的氣象主播讓他喉間益加的痛癢,忍不住,他又多咳了兩聲。
身體不僅發燙,連骨頭都痛了起來,生病了嗎?管曄皺起眉。
家裏什麼都沒有,沒有溫度計,沒有退燒藥,沒有冰枕,沒有食物,唯一可以幫上忙的,大概就是開飲機裏面的熱水。
因為總是在國外工作的關係,這個房子充其量只是他睡覺的地方,除了最基本的傢具外,貧乏的連竊賊都懶得光顧。
這就是他的「家」,一處鋼筋水泥堆砌的冰冷空間。
驀地,他想起前幾天在慕弈之家裏吃飯的情景。
那種被親人圍繞的溫暖……管曄猛甩了一下頭,揮去那深藏在心底卻不肯承認的渴望。
他現在比較需要的是藥品。拿起電話,他才想起岳湛-前幾天還手足舞蹈地跟他宣佈要下南部去玩,明天才會回來。
本來是想,叫那傢伙帶點東西來找他,順便問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不想要他出現的時候老是出來煩人,現在要找他了,卻又跑得老遠。
「咳咳!」頭部的隱痛隨着咳嗽的動作摩擦着快折斷的神經,他的眉頭皺成死結。
今天星期日,藥局有開嗎?這附近有沒有診所?他根本對這個社區不熟,就算出去了,也不曉得要去哪裏找所需物,更何況,他身體重的不想出門。
一個人的生活,似乎就是這麼孤寂。
頭痛的厲害,他的呼吸愈見粗重。
死瞪着玻璃茶几上的藍色話機,管曄像是在跟什麼掙扎,遲疑良久,他總算拿起話筒,撥了一組連他也不知為何記得的號碼。
話筒里傳來接通的聲音,他不自覺地凝住氣,大概是發燒的關係,他的腦袋亂成一團。
「喀搭」一聲,對方接起了電話。
管曄的呼吸緊繃。
「喂,請問你找哪一位?」淡雅的男中音,宛若微風。
縈繞在耳邊的聲音催眠他的神智,管曄在思考前就先開口。
「你……咳咳!」才啟唇就一陣猛咳,這一咳讓他瞬間清醒,他沒有考慮地立刻掛斷電話。
簡直是瘋了!
他想叫誰來?叫來了又要做什麼?他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為什麼要撥這通電話!
他從不依賴別人,不允許自己有想要依靠某人的情緒,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是這樣警惕自己的!
因為他不想又被信任的人背叛!
「可惡……」他完全混淆了!管曄閉了閉眼,身體上的不舒適加重了他的不悅。
將電話線整個拔掉,斷絕自己軟弱的情緒,他走進房裏。
他什麼也不要,只想睡一覺,忘掉這令人厭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