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警鈴聲驀地在墨未濃腦中作響,他驚跳起身,衝出辦公室外。庄曉夢已不在位子上,電腦關了,桌上躺着一封信。
他沒費事去確認那封信是不是辭呈,隨手抓住菲比一問,確定她才剛離開沒多久,一陣風似的狂奔進電梯,不耐煩地仰望那一格一格跳得緩慢的數字燈。
電梯內還有其他人,都怪異地看着他,他視若無睹,一心期盼電梯快點下到一樓。
一樓到了,電梯門打開,他火箭般地射出去,雷達般的銳眼沒幾秒便鎖定一道淡薄的影子。
正值下班時間,大廳內公司同事來來往往,她擠在熱鬧的人群里,卻是踽踽獨行。
一個女同事經過她身邊,也不知有意或無心,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穩,狼狽地跌倒在地。
他心痛不已,顧不得周遭幾百隻眼睛在看,追過去。
「曉夢,你沒事吧?」他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意欲扶她。
她回頭見是他,眸光黯得更徹底,搖搖頭,拒絕他的幫助。「你別靠近我,你還沒看信嗎?」
「看了。」
「那你還……你嫌流言傳得不夠難聽嗎?」
「管他們胡說八道什麼!」他低咆,咬牙切齒。
她深深看他一眼,手撐着地要站起來,他再次伸手扶她,她仍是拒絕,自己爬起來。
「我送你回去。」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不用了。」
「曉夢!」
「如果你為我好,就讓我自己走出去。」她低語,脊背挺直的站姿恍如一座石雕,雕着一個不肯服輸的女戰士。
這是她自己的戰爭,她要自己去打。她蒼白又漠然的容顏清清楚楚地做了這樣的宣示。
墨未濃怔望着她,一時心蕩神馳。
這女人啊,明明跌倒了,卻還不肯接受他的攙扶,堅持一個人走。
真是太傲了。他不着痕迹地彎唇,目送她昂然離去的背影,胸口,難以自持地震蕩着——
【第十章】
「……你就那樣放她走了?」
聽罷墨未濃的敘述,魏元朗不可思議地揚起眉。
「嗯。」墨未濃接過魏元朗喝空的酒杯,起身走到吧枱,為兩人再各調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周末夜,剛從美國出差回來的魏元朗聽說了最近在「翔鷹集團」內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特意趕來學弟住處,問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能就那樣放她自己走呢?你明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笑話。」
「我如果不放她一個人走,才是在侮辱她。」墨未濃調好酒,走過來,將其中一杯遞給魏元朗。「你沒看到曉夢當時的樣子,她是鐵了心了,就因為自尊已經被人撕得殘破不堪,她才更要一個人走出去,我如果出手幫她,只會讓她在公司同事面前更抬不起頭來。」他沉聲說道,在單人沙發上坐下。
聽他這麼說,魏元朗也怔了,默想片刻,忍不住嘆息。「沒想到曉夢脾氣那麼倔。」
「不是倔,是女人的驕傲。」墨未濃澄清,飲一口酒,淺淺的笑意在杯緣后若隱若現,與星眸相映成輝。
看着那樣的笑,魏元朗很是驚奇。從不曉得這個學弟也能這樣笑,就好像他早料到了他的女人會有這樣的反應,而且非常引以為榮似的。
怪了,不會是自己看錯了吧?
魏元朗啜口酒,想了想,問:「鬧出這種事,以後她來上班,一定不好受。你打算怎麼做?真的答應讓她辭職嗎?」
「我說暫時讓她放幾天假,好好想清楚再說。」
「那曉夢呢?她怎麼說?」
「她堅持要辭職。」墨未濃勾勾唇,這回,是苦笑了,帶點無奈的況味。
「我就說了,被人在信里罵得那麼難聽,還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哪個女人受得了?」
「不,我想不只是這樣。」墨未濃否決學長的推論。「我想曉夢不是因為怕來公司上班尷尬才辭職的,最主要是為了我。」
「為了你?」
「她怕的,不是別人怎麼看她,是別人怎麼看我。」墨未濃澀澀低語。「最重要的,是我怎麼看她。」
「說得這麼玄?」魏元朗揚眉。「解釋一下。」
「總而言之,就是她不希望我在『翔鷹』的前途被這件事給毀了,更不希望我因此怪罪到她身上。」墨未濃解釋,簡潔明了。
魏元朗懂了。「她怕你會因此甩了她?」
「嗯。」
「所以她就先下手為強,主動提分手?」魏元朗輕聲一笑,吹了個長長的口哨。「這個女人果然夠傲。」
「這都該怪我。」墨未濃拿食指按太陽穴,很懊惱。「誰教我老是擺出一副工作至上的態度,怪不得她對我那麼沒信心。」
從沒見他為了女人自責自怪,魏元朗不禁好笑。「難道你不是嗎?」
「不是什麼?」
「工作至上啊。」
「我是很看重工作。」墨未濃搖搖酒杯,深思地看着冰塊在酒海里漂浮。「不過自從遇上她,好像一切就變樣了。以前我加班到三更半夜都不覺得怎樣,現在卻會覺得煩,還會放下工作跟她一起去夜遊,坐在橋下看對岸捷運列車經過。」他頓了頓,輕聲一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很蠢,捷運列車有什麼好看的?還陪着她一起說些傻話,真是發神經!」他自嘲,狀若不屑,臉部的線條卻因回憶而軟化,眼神溫柔似水。
陷進去了。望着他那樣的神情,魏元朗又是有趣,又是感動。看來這個學弟已是深陷情網,難以自拔。
魏元朗微笑,靈機一動,決定好好整整學弟。「可是你還是會答應吧?」
「答應什麼?」
「分手啊。」魏元朗閑閑地說。
「我怎麼可能答應!」墨未濃不假思索地反駁,眉葦揪住。「是她自己搞不清狀況,自作主張,我幹麼隨她起舞?」
「可是你以前的態度都不是這樣啊。」魏元朗很快樂地點醒他。「以前你的女朋友只要提分手,你不都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嗎?」
「那怎麼能相提並論?」墨未濃惱了。「曉夢跟她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了?不都是女人?你以前不是說過嗎?女人就是愛使小性子,你才沒時間陪她們耗。」
「我——」墨未濃瞠瞪魏元朗,眼見後者笑得眉宇都彎了,驀地恍然。「看我吃癟你很開心嗎?學長。」他咬牙切齒。
「怎麼?這回你吃癟了嗎?」魏元朗反問,表情很無辜。
墨未濃可沒那麼輕易被騙,橫他一眼。「明知故問!」
「味道好嗎?」魏元朗繼續作弄學弟。
「差透了!」墨未濃抿唇,既然心思都被學長看透了,他也懶得再裝酷。「我連續好幾天到她家樓下站崗,她都不肯見我,連電話都不接,只有一次是她的好姊妹接的,說曉夢已經跟我沒關係了,警告我以後別再去打擾她。」說到這兒,他重重嘆氣。「我連跟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說啦,那天你還是應該拉住她的,管她什麼女人的驕傲?起碼送她回家也好。」魏元朗涼涼潑冷水。
「感謝你的馬後炮,學長。」
「不客氣,學弟。」
兩個男人,四道眸刃,在空中交鋒,殺伐一陣后,墨未濃棄甲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