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庄曉夢咬住牙關,拚命忍住湧上眼眸的淚水。她當然知道要公私分明,當然明白不能讓個人情緒影響工作,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到他心中所期望的獨立女性形象,可是她……做不到啊。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還介意昨天的事?我跟Tina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能不能成熟一點?不要像那些小氣沒風度的女人老是斤斤計較一些陳年舊帳!你不覺得這樣兩個人交往起來會很累嗎?」

累?他說他累?

庄曉夢臉色慘白,她讓他感覺到累嗎?跟她交往,他覺得壓力很大嗎?

「早知道你連這些事都處理不好,我那時候就應該堅持把你調到別的部門去!」他懊惱地咆哮。

而這句咆哮,也讓她一直刻意護住的心帆終於在滾滾波濤里翻船。

「墨未濃,你這意思是……你後悔了嗎?」她一字一句地問,唇瓣顫如遭秋風橫掃的落葉。

「沒錯,我是後悔了!我當初不應該答應把你留在這裏。」

「我可沒求你答應。」她木然地說,心房冷冷的,飄着雪。「當初我說要辭職的,是你不肯讓我走。」

他一窒,更惱火了。「是,是我不讓你辭職,可你自己不是也說可以做到公私分明嗎?結果看看現在怎麼樣了?你簡直讓我失望!」

「抱歉讓你失望了。」寒寒冷意,從心房透出,連她的嗓音一起凍住。「你放心,我馬上就遞辭呈,不會讓你為難。」

「你!」他氣得臉色鐵青。「庄曉夢,你又來了!你非要每次都拿這一招來威脅我嗎?你沒有別的招數了嗎?」

「當然有。」她諷刺地撇唇,閉了閉眸,良久,下定決心。「我們分手吧!」

淡淡一句話,如暮鼓晨鐘,在他耳畔冷冷敲響。

他不敢相信地聽着。「你說什麼?」

她揚起羽睫,眼眸一片灰暗,捉不到一點光亮。「我們分手。」

他瞠視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胸口一陣陣刺痛着。

她別過頭。

「莫名其妙!」他厲聲斥她,一股說不出的恐慌驀地在體內竄起。「你說說看,為什麼要跟我分手?就因為我剛才把你罵了一頓嗎?你不服氣我罵你嗎?」

「你罵得對,確實是我做錯……」

「既然你自己也承認不對,為什麼還要這樣無理取鬧?」

「我不是無理取鬧……」

「還說不是?否則好端端地幹麼提分手?你分明就是想報復我!」是,他承認自己方才是有些過火,她不高興,可以跟他說,何必耍這種招數?「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向你道歉嗎?告訴你,我不會!我是你上司,你工作上犯錯我就有權利罵你,你再怎麼不爽也只能接受!」

她不說話,銀牙咬住下唇,眼角靜靜地,落下一顆淚。

他心亂如麻。「庄曉夢,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出來,不要動不動就哭!」

「我沒有不滿,也不想哭,我只是……累了。」她沙啞地說,纖細的肩頭疲倦地垮着,像壓上了千斤擔。從昨天,到今天,她真的受夠了。「我承認自己不如你,沒辦法把公事跟私事分得那麼清楚,我做不到,我以為自己可以,可是我做不到。」

「就因為你做不到,所以要跟我分手?」

「你一定不知道,自從跟你交往以後,我就好像在坐雲霄飛車。前一分鐘還很高興,后一分鐘就想哭,一下子感覺好甜蜜,一下子又覺得傷心,我其實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堅強的女人,昨天下午離開你家后,我就一直掉眼淚,我想,你一定不那麼愛我……」

「你果然在為那件事生氣。我不是說過了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你根本不懂。」她凝望他,迷離的眼波在他心上蕩漾。「那不是過去或現在怎樣,而是為什麼你能對她那樣體貼,卻不能那樣對我?我不想比較,可就是忍不住要想,你真的不喜歡女人依賴你嗎?或者只是愛得不夠深?」

他愛得……不夠深?她怎會這樣想?

墨未濃眼神一黯,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忽然的沉默讓庄曉夢更肯定了自己的推論,心痛得不能呼吸。「你大概覺得我很無聊,想些有的沒的,你要的是一個很大方很冷靜的女人,可我不是,我其實是個……情緒化又小氣的女人。」淚水燙着她的頰,她用自嘲的言語,鞭笞自己軟弱的心。「我也希望自己像個成熟的女人,對小妹妹的挑釁一笑置之,我也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談戀愛本來就不像年輕時瘋狂,可是……我還是嫉妒她,更氣自己,氣自己幹麼要在乎?幹麼要比較?」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甩甩頭。「你知道嗎?其實我根本沒交過男朋友,你是第一個。」痛到極點,她索性承認自己所有的不堪。

他愕然。「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我騙了你。因為我不想你嘲笑我,不想自己在你眼中,只是個一點經驗都沒有的可悲女人。你一定覺得我很無聊吧?對,我就是這麼無聊,我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我不夠堅強,也不夠獨立,我很想照你的遊戲規則來玩,可卻老是忍不住犯規。」話說到此,她忽地嘶聲笑了,苦澀的、自虐的笑。

他悚然,胸口猛抽。「曉夢——」

「你聽我說完。」她比個手勢,不讓他插嘴。「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擔心,有一天當你發現原來我是這種女人,會甩了我。從答應跟你交往的那天開始,我就下意識地在等着你受不了我的那一天。我想,遲早你會像甩了前任女友那樣甩了我。」

「你真這麼想?」他嗓音嘶啞,她痛楚的自白震撼了他。

她凝視他,眼眶紅得教他不忍卒睹。「你一定還沒看過信,對吧?」

「什麼信?」

她不回答,別過頭去,他只能怔忡地看着淚水流過她頰畔,在尖巧的下頷凝結成冰珠。

搖搖欲墜的淚珠,正似他不安穩的心,在胸膛里動蕩。

「……總之我會辭職,不會讓你為難。」許久,她黯然落下這麼一句,然後落寞地轉身,離去。

墨未濃怔立原地。

他摘下眼鏡,手指無意識地把玩着鏡架,腦海不停地重播她方才說的每一句話。

她說,她不是他想像的那種堅強的女人。

她說,她一點也不冷靜大方,她很小氣,也會吃醋。

她說,她一直在等他甩了自己。

她還說,她不會讓他為難,會主動辭職——

信!

他猛然想起她提起的信,踉蹌地衝到電腦前,打開收件匣。

什麼信?她說的是什麼信?一封封依序瀏覽過新信件的標題后,他很快找到那一封,點選它。

他迅速讀過一遍,一時沒弄清信中內容,再讀一遍,才恍然大悟。

原來……有人發出了這樣的信!

墨未濃瞪着電腦螢幕。照理說他該覺得憤怒,或至少急切地想把始作俑者揪出來,但他只是茫然楞着,一動也不動。

原來,她看到這樣的信,原來,在他回到公司以前,她已經承受了無數批判的眼光,原來,他的當眾發飆是在她傷痕纍纍的心上再狠狠補上一刀。

怪不得她說要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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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不用你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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