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決定與交易

一連幾天過去了，青青仍舊處在“驚嚇”的狀態，害怕他的觸碰和靠近，害怕他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平靜中帶着漠然，明亮眼中藏着防備；這是一種拒絕靠近的姿態。煜安言語冷淡，除了晚上與她同眠，並沒有出格的言行。她的不安仍在漫延着，惶惑地在深夜中睜大眼睛早晨卻在香甜的夢中醒來，這樣的反應讓她更加煩惱。

傍晚，煜安回到府上，擰在一起的眉間分明帶着怒意。青青正站在書房收拾，他不在的時候，她藉著打掃為名在書房看書，想要讓那些生澀難懂的字帶離她的煩惱。煜安突然進屋，嚇了她一跳，她愣愣地看了他兩秒，不急不徐地將書放回原地，象徵性的用撣子掃去書上的塵土，臉上卻分明已經紅了。煜安的眉頭舒展開了，只要看到她漠然之外的表情都是一種樂趣。她傻傻發獃的樣子，她做錯了什麼心虛的樣子，她氣得臉上泛紅的樣子……他能看透諂媚者的嘴臉，卻看不清她這樣簡單的人，特別是現在，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去替王爺上茶。”

她慌亂說了，連平時努力提醒自己的規矩也忘了。他點點頭，在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拉住她的手，她皺起眉忙要掙脫。

“皇上想要卓瑛嫁給我。”

青青的動作停了一下，咬了咬唇緩緩抽出自己的手，“恭喜王爺。”

他的手鬆開了，重新深鎖的眉間凝重着傷痛，她依舊對他不屑一顧。青青出了書院，腳步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心裏的感覺很奇怪，一定是她的錯覺。

清香的茶端在手上，她拖着步子朝書房走去。心裏有千萬個不情願，腳步仍將她帶到屋裏，她在逼迫自己。

“怎麼那麼久！”他坐在書桌前盯着手上的書頭也不抬地問。

很久嗎，她困惑地想着，將茶放在他面前，“奴婢知錯了。”

他皺了皺眉，伸手觸到茶杯，“如果卓瑛嫁過來，她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如果王爺放我離開就沒關係了，”這是她想到最好的解決方法，“如果王爺放我離開，我……”

碎裂在她腳步的茶杯阻下她的話，她的身體顫了一下，抬頭無畏地面對他的怒氣。他都要娶親的，沒道理一直關着她，她要離開。書案上的文房四寶一件件從她耳邊穿過落在她身後，他每一次揚手都怒不可遏地瞪着她，扔出手的東西卻碰不到她的身。

“王爺，我要離開。”就算他生氣她也要說，她要離開，一定要離開。

“你休想！”

飛過的書冊扔到她身上，空蕩蕩的書案被踢倒在地，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用力抓着她的肩，“孫青青，你聽好了，你這輩子都要留在王府為奴為婢，當初在眾人面前跟我作對時你就該想到這樣的結果，我不會放你離開的，永遠都不會。你怎麼能在惹怒我之後事不關己地轉身離去，你憑什麼能惹我生氣……”

後面的話青青聽不進去，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她曾經對他不敬，所以他不會放過她。她咬着唇，竟然鬆了一口氣，她寧可他這樣對待，心情平靜了一些，她抬頭鎮定地看着他。

“我還是會離開的。”

他臉色一沉，眼中的怨恨想要將她燃盡，她平靜的眼神分外讓他惱火。他重重地推開她，不想看到她的目光，她一時不防跌在地上，眼色沉了一下。煜安盯着地上的她，遲疑着，拂袖而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會沖她發火。青青苦笑一聲，緩緩站起身，盯着自己的手心，將嵌入肉中的碎片撥了出來。最近好像總是在受傷，她自嘲地想，望着一片狼藉的書房皺了皺眉，快步離開。她不想管了。

潔白的紗布一圈圈繞在掌心，她包紮的技術好了很多，久病成醫看來是真的。握緊自己的手，她咬了咬唇，大步離開了房間一路跑到王府邊牆的院子。黑衣的侍衛攔住她的去路，她皺了皺眉一掌朝他打去。沉着的避開他的攻勢，尋找他的破綻，阻止他下一步的進攻，她冷靜地面對這一場打鬥，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裏。練得純熟的招式一個個在她腦中閃過，只要能打敗他的，就算是現代的拳擊她也用上。他一下子的失勢給了她脫身的機會，她正要離開，眼前忽然多出兩名黑衣人，一對三，也許會有一點吃力。她咬了咬唇，應付着他們的攻勢，要離開，她一定要離開。

第一次迫切地想要離開關着她的牆，想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直以為心是自由的，就算是身居暗室，她也能享受到自在的快樂。現在，連心都變得不自由了，那麼她的身會帶着她的心離開。有人認為心靈是麻煩的存在，不受控的情緒波動使事情陷入瓶頸。就是因為這樣，所有的事情才變得有趣，不像是設定好的程序。歡笑和眼淚記錄著活過的痕迹，她活着，遵從自己的心。心裏的感覺跟她說，她要離開，外面有她未曾體會過的自由，留下來事情會變得複雜。

雙手被反剪，她咬着唇，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雖然沒有成功，笑卻出現在臉上。她張揚的笑着，不畏懼面前鐵青着臉的煜安。她想到“英勇就義”這個詞，古代明知不能全身而退卻奮勇向前的刺客，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心情。

“把她鎖進書房，沒我的命令不準開門。”

“是，王爺。”

青青張揚的笑着，毫無懼意地被帶了下去。煜安緊皺着眉，暗恨自己的無力，對她沒有辦法重罰，更沒有辦法捨棄。全都怪那個婚約，皇上是試控他的意思，並沒有正式下旨，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他不想跟別人成親，與其說是為了等待一顆心的眷顧，不如說是消耗自己的愛。即使愛着她，不想她離開，他也不確定這份愛會進行多久。他仍舊不敢相信自己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女子。將來的事情，誰都不知道，他只確定現在不會跟卓瑛公主成親。

出了王府，煜安去了千月國使節住的驛所，卓瑛像是知道他會去，一早在院子裏等着他。煜安看着到她得意的笑，不禁有些懊惱，他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卓瑛微笑地聽着他說出一大堆理由推託兩人的婚事，雖然一早知道他會拒絕，心裏仍然不可避免的疼着。

“你不想娶我，不會是為了你那個醜陋的丫頭吧？”她冷笑着問，毫不掩設眼中的陰狠。

煜安瞪了她一眼，“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你若傷她，我會十倍奉還。”

“即使兩國開戰，你也會那麼做嗎？”

他皺了一下眉，惱怒地瞪了她一點，重重地點頭。卓瑛輕笑一聲，聳聳肩，嘴角的笑帶着幾分戲謔。如果他不會這樣表現的深情，她或許會放過她。煜安冷冷地打量着她轉身離去，他知道她做事一向任性，不知會用什麼法子來對付青青，但只要青青不離開王府就不會有事。他不會讓她離開。

王府中的下人做事真是有效率，等青青被關進書房時，裏面的東西全都換了新的，半點都看不出混亂的樣子。她聽着門在身後關上，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這一次好像鬧得有點厲害，她出手很重，不知有沒有傷到他們，至少他們沒有傷她，除了……她看了看手心的傷口，被血染紅的紗布看得她心疼，臉上的笑卻更重了。她很喜歡會反抗的自己，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她真真切切地聽到心裏的聲音。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一直都知道。

在書房裏關了整整三天，她身上的快樂的氣息並沒有消失，關多久對她來說並沒有差別，她曾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半個月。她有預感她會離開。書架上的書看完了一本，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嘴角微微揚着，時不時的還跑出幾句歌。門上的鎖響了，她將書放回原地，鎮定地看着進來的人。他帶着幾分不甘心，明亮的眼中亮着神采，她靜靜看着，有一刻恍神。從最初的見面到後來的重逢，她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過去那個傲慢的少年。後來有了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她發覺他身上的傲氣變成了霸氣，行事要比以前沉穩，說話時也多了幾分內斂。他不是以前的少年，她也不是以前的乞丐。

“你知錯了嗎？”他冷冷地問。

青青搖了搖頭，有心想跟他爭吵，“不知。”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本王跟你說過不準私自離開王府。”

“我也說過你無權困住我，我一定會離開的。”

“不知悔改，本王要多關你幾天才行。”

“至少我三天之內不會離開。”她試探地說著，看着他的臉色。

“如果你一個月之內不離開，我就放你出去。”

“五天，五天怎麼樣？”

“半個月！”

“六天？”

“十天！”

“六天半……”

“七天！”

“好，七天就七天。”青青一口答應下來，還擺出一臉豪爽的樣子。

煜安皺眉盯着她，嘴角卻微微揚着，這樣簡單的她，他很久沒有看到了。不管多久，他都不會放她離開，以前還怕自己會厭倦，現在他忽然明白，獨特如她，他一輩子都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