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在一家商店裏干一份報酬非常差的工作。”她回答說,“車上有無線電聯絡設備嗎?”

“當然有!”我指指方向盤上方一個支架上的麥克。“你想跟另外一個貨車司機講話嗎?”

“對,勞駕,讓我來試試!”

她擠到我身邊,取下麥克,讓我告訴她怎麼打開。

她一撥,就聽四五個司機在喋喋不休地瞎咧咧,司機們通常都是這樣打發時間的。保持無線電聯絡的司機們嘮叨的不外乎三個話題:警察在什麼地方檢查行車速度?貨運價格是多少?在哪家司機飯店能找到最夠勁的姑娘?

這幾個司機正在胡扯第三個話題。他們爭先恐後地描述他們最近一次艷遇的詳盡細節。

蘇珊聽了幾分鐘之後便也插進話去。

“你們都是些吹牛皮的可憐蟲,小夥子們!”她衝著麥克喊道,“我敢打賭,你們那些胡說八道連一半都不是真的。”

女人的聲音引起一片喧嚷。這個無線電聯絡頻率本是一定距離的範圍內所有的載重貨車司機都能接收和使用的。男人們的叫喊聲一個壓過一個。有一個聲音總算壓倒了所有的叫嚷。

“到我的‘瘋狂托羅’車上來吧!”那男人扯着嗓子喊道,“讓我來照顧你的旅途。這可是我的專長。喂,小寶貝兒,我保證你一百公里都癲狂不已。”

“我哪兒也不去!”

“告訴我,你現在坐在哪個老爺車裏!我撞翻那破箱子把你接過來。”

“碰上‘曼哈頓的驕傲’,你那個臭公牛棚簡直不堪一擊!”

我從她手裏一把奪過麥克立即關上它。

“夠啦,夠啦!”

她表示歉意地微微一笑。“我很抱歉!”

“好啦!”

她開始吸第二支香煙,同時講述說她跟另外兩個姑娘共住一個套間,因為紐約的房租貴得嚇人。

這時一輛紅色載重車忽地一下超過我的貨車,堵在我的車前面,並且亮起車尾的剎車燈。

我不得不降低車速。有好幾秒鐘似乎那車上的司機有意要逼我停車,可後來他又突然提高速度,甚至超過高速公路上行駛速度的限制,飛馳而去。

“該死的笨蛋!”我詛咒道,“幹嗎他要給別人找麻煩?”

“是我一個朋友。”蘇珊說,“瞧這兒,傑克!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就會有更多的麻煩。”

我轉過頭去。她手上拿着一支左輪手槍。離我的肋骨還不足十公分,況且還不是女式超小口徑手槍,而是一支地地道道地短槍筒左輪手槍。

鬼知道她是把槍藏在她身上什麼地方的。

可我並不感到驚訝。

范希-赫維什剛要離開播音室,曼哈頓謀殺調查委員會的偵探麥克洛恩便氣乎乎地朝她衝過來。

“您沒有告訴我們您在該死的地窖里攝了像!”他扯着嗓門嚷着,聲音甚至穿透了隔音牆,連播音室三重玻璃窗後面的技術員們都驚恐地抬起頭來。“我只是由於要向公眾發出警告才允許您播放的。根本不包括那些攝像鏡頭。”

“在這個國家沒有新聞檢查,偵探。”女記者冷冷地回答。

她沿着走廊往前走,迫使麥克洛恩不得不跟着她跑並且避開播音室的窗戶。

“壓下證明材料會受到控告!”他仍然嗓門很大地威脅着。

“既然已經公開播放又怎麼可能被壓下?”

從她在謀殺調查委員會一個小組的陪同下從58號突碼頭回來以後,她和警察們便借得一間會議室就先前發生的情況作一番訊問與說明。在范希製作節目的過程中,只有格雷戈-塞洛夫坐在會議室里接受三名偵探關於細節問題的反覆訊問。直到范希回來,他才輕鬆地舒了一口氣。

麥克洛恩要求道:“請您立刻把片子交給我!它已經作為證明材料被沒收了。”

“您這是老黃曆了,偵探。電視利用的是電子和磁帶。”她從口袋裏掏出錄相帶遞給他。她早就料到這一點,並且已經複製了一份。“證明材料,是嗎?您在我帶子上看到的跟警方攝影師像片上的沒有什麼兩樣。”

“您報警前在庫房裏活動了多長時間?”

“我們在下面待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又有什麼差別?反正那姑娘已經死了。”

范希放在桌上的手機。此時發出了刺耳的呼叫信號。她拿起手機,報上自己的姓名。

“這可不道德,寶貝兒。”她聽出是那男人的聲音。“我給你提供了一個不可多得的轟動性新聞,而你卻警告四方婦女躲開我作為對我的回報。”

她給麥克洛恩作了一個急切的手勢,可他並沒有理解。

“我現在不得不放棄那個咖啡店的金髮女郎了,這都是你給鬧的。”他又發出他咯咯咯的笑聲。“可我不會對你懷恨在心,寶貝兒。另找一個也不是什麼難事。”

范希走到麥克洛恩跟前,一直把手機貼在耳朵上。她把面頰貼近他的面頰,好讓他也聽到聽筒里的聲音。

“警察們肯定早就在你那裏了。”那男人說,“告訴他們,我還會給他們找更多的活兒干!”

線路中斷了。

“您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嗎?”范希問偵探道,“這就是他。”

“嘿,這是鬧着玩的嗎?快把槍拿開!”

她從我身邊伸過手去抓住無線電聯絡裝置的麥克,用力拽斷線路,把它扔到地上並且踩在腳下。塑料發出咔咔的破裂聲。

“我們要你的載重貨車和裏面裝的貨物,傑克!如果你乖乖的,我們就放了你。不然我們就要你的命。”

她破壞無線電聯絡裝置的麥克並沒有什麼關係。我們的專家們把菲爾監聽用的麥克早已裝到操縱桿里。

她和她很快就要露面的同夥是不是真地放我,對於我的身心健康是至關重要的。在過去搶劫載重貨車的事件中,有兩名司機被擊斃。一次是由於司機奮力抵抗,這可以由使用過的霰彈槍證明;而另一次是出幹什麼原因把司機殺害,至今沒有調查清楚。

並不是蘇珊手裏的槍讓我感到擔心。說實在的,從她手裏奪過那玩具,真是小事一樁。其中必不可少的計謀,未來的特工們在匡蒂科聯邦調查局學院的首期課程中就學習了。然而眼下我可不能太急躁,因為我的任務不是要把這群公路狼連窩端,而是要搞清詹姆士-古德溫的秘密轉運倉庫在什麼地方。

對“曼哈頓的驕傲”的搶劫肯定會得手。蘇珊追隨的那幫傢伙會搶去我的車並把它交給古德溫。正是預見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負責裝備的人才在車裏到處裝着麥克和無線電航標儀。至於我可能被殺死,倒是事先沒有考慮,不過也並非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當然,菲爾在他認為我的處境危險的時候,也有任務援助我,但要跨越兩公里畢竟比彎一下指頭扣動扳機要費時費勁得多。

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指望蘇珊先前答應的話了。

“你把車從公路的下一個出口開出去!”她命令道,“卡希丹,你可別耍花招!”

不,我沒有上蘇珊善良外表的當。總的來說,她給人的就是一般年齡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子的印象。任何一個老警察的經驗都說明,對任何人都不可能僅從外表來判斷他有什麼能耐。匪幫大佬看起來像銀行經理,殺人犯像會計師,撬錢櫃的小偷有時只不過是骨瘦如柴、體重不足的小傢伙等等。

從一開始,蘇珊的種種言行就露出了尾巴。她說她要去普羅維登斯,因為她知道,那也正是我的目的地。她擺弄麥克,說那些話,就是要向她在這個頻率上監聽的同夥暗示她已經在車上。而那輛載重貨車的超車和剎車把戲只不過是她的人向她發出的行動信號。

現在是該我來表演一個深受震動、恐懼萬狀的貨車司機的時候了。於是,我便搖晃着腦袋一遍又一遍地說:“我簡直不敢相信。蘇珊,你不會幹這種事情!你可把我給毀了。為了這車,我欠了一屁股債。保險只管運的貨。我要是沒了車,我可就完蛋了。”

我盡我所能地苦苦哀求,然而我並沒有為我的表演掙得一個奧斯卡獎。不一會兒蘇珊就叫喊說讓我閉上我的臭嘴。

在奉命駛出高速公路的出口以後,我又看見了那輛紅色載重車。從這時開始,我便在我的後視鏡中緊緊盯住它,不讓它從我的視線中溜掉。

蘇珊這個卑鄙陰險的傢伙逼着我順第138街朝海岸方向行駛。在不到金斯敦的地方,她又命令我再次改變方向。這是一條沒有編號的街,其實只不過是一條稍為好一些的田間大道。行駛了大約半公里,她又強令我停車。而那輛紅色載重車也緊貼着我的車尾停下。

一個男人下了車,貼在車身向前走來。他穿着深色西裝,打着一條色重的領帶,戴着一頂帽子。雖然天氣並無需要,他還是用一副碩大的眼鏡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踏上登車板,打開司機室的門,厲聲對我吼道:“從駕駛座上滾開!”

我挪到右邊的座上,跟蘇珊緊靠在一起,當然也貼近了槍口。蘇珊避到副駕駛一側的車門邊。

那男人跳進司機室,坐在我的駕駛座上。他的下巴肥大結實,當間還有一個小坑兒。

“嗨,臭小子。”說著,他沖我猙獰地一笑。然後他取下太陽鏡,合攏,塞進胸兜里。他朝蘇珊點點頭。“幹得不錯,親愛的。”

她的反應有些煩躁緊張。

“快開吧!”她叫道,“快乾完吧,阿克!”

集裝箱貨車的柴油機隆隆地空轉。阿克拉動起動檔。他西服領帶一本正經的樣子看上去挺古怪,倒像一個三十噸汽車的駕駛員,可他卻能操縱重型載重車。他很麻利地把“曼哈頓的驕傲”一下子提到這條劣質馬路可以容忍的最高速度。紅色貨車緊緊跟在後面。

就在阿克摘下太陽鏡的那一瞬間,我悟到我帶上幾塊傷痕擺脫險惡處境的機會已經一閃而過了。

誰若是露了面,誰就絕不會留下一個活人將來當證人。蘇珊所說留下我車放走我人的話實際上一文不值。

我跟菲爾曾約好一個暗語,規定他踩注油門踏板,開足馬力,朝我們的車逼近。而我可以利用時機搞掉蘇珊手裏的槍,挫敗阿克,剎住汽車。然後,後面那輛紅車裏的兩個傢伙,對於菲爾和我來說就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了。

然而這個捕獲東岸最大窩主的嘗試險些沒遭失敗;而電子專家們也幾乎白白地安裝了他們的高科技玩藝兒。

暗語已經到了嘴邊,我沒說出來便又趕忙咽了下去。可我還不甘心就此罷休。

只要我坐在阿克和蘇珊中間,我就沒有危險。在車廂里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只要他們一強迫我下車,那可就難以預料了。

約摸兩公里以後,道路變得愈加糟糕了。它穿過一個荒涼的森林地帶。到處是坑坑窪窪,以致阿克不得不使勁按住變速器,而載重車也只能搖搖晃晃地勉力前行,速度幾乎不比步行更快。

我看了看門把的情況,副駕駛一側的車門只是輕輕地碰上的,並沒有鎖上。阿克全神貫注於控制操縱汽車。只要右側的車輪一陷進坑裏,我的上身就會晃到蘇珊一邊去,而蘇珊就會撞到門上。

第七個或者是第八個坑把前輪一直陷到輪心。我倒到蘇珊身上,趁勢抓住她拿槍的手的腕骨,把她的整個手臂使勁朝上壓,這樣一來,她就只能朝駕駛室頂射擊了。我用空着的一隻手把門把往上一拽,接着便用雙腳使勁一蹬。

蘇珊的左輪手槍緊貼我的耳朵啪啪響了兩下。我的鼓膜雖然受到強烈震動,但子彈卻朝着上面的頂棚飛去。蘇珊和我這時已經一起往車外墜落,因為我死死抓住她不放,拽着她跟着我。

我們像兩個線團從駕駛室摔出來,大約兩米高,只要有一定思想準備,這個高度倒不一定會摔折人的脖子。

我有思想準備,她沒有。

着地時,她在下面。我以全身的重量壓住她,這麼大塊頭,足以使她喘不出氣,喊不出聲。她值得同情嗎?未必。

氣壓制動器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猛地剎住。尾隨的紅色貨車險些鑽到“曼哈頓的驕傲”車尾底下去。

我跳起來,鑽進濃密紛亂的矮樹叢里。任何的遲疑都可能產生致命的危險。我佔先的優勢也不過在幾秒之問。

我像一頭中彈的公牛在枝權荊棘中鑽行。我聽見阿克的嚎叫和紅色貨車裏兩個男人的呼喊。樹枝的斷裂聲說明他們在追擊。我既不使花招,也不變方向,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毫無疑問,我身後留下一道寬寬的蹤跡,他們追趕起來當然十分方便,但他們卻沒有攆到擊中我所需要的近距離。

我想必跑了很長時間,原本沒有這個必要,但由於我拿不准他們什麼時候放棄追擊,因此我只有在聽到我那輛集箱貨車的發動機隆隆響起的時候,才敢放慢腳步。

他們早就原路返回了。馬達的聲音已漸漸遠去。最後我聽到的就只有我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

我休息片刻之後,才又重新艱難地回到大道上。紅色貨車和集裝箱貨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在泥土地面上留下了幾道輪胎的痕迹。

又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愈來愈近。我連忙躲進道邊的矮樹叢。不一會兒,菲爾的汽車出現了,我一個箭步躥到他的汽車前。

他打開車門。

我上了車,一屁股坐在副駕駛座上。在經過一番勞累之後,我這時才突然感到膝蓋疲軟無力,像一塊松糕似的。

“你好呀。”菲爾說道,“誰要是跟不相識的姑娘鬼混,就會這樣筋疲力盡。”

“都怪你耽擱得太久。”我沒好氣地說。

他拿開頭上戴着的一隻耳機。

“你說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蝸牛爬似地到現在才來,而我……”

他敲敲耳機。

“有什麼可着急的。我知道你已經逃脫了。阿克氣得七竅生煙。”

菲爾指指儀錶板下面支架上的另一隻耳機。

“他還怒氣未消呢。你自己聽聽!”

我戴上耳機。

我們的專家們準是把高科技安裝到車裏來了,否則我絕不會那麼清晰地聽見阿克和蘇珊的對話,就好像我還坐在他們兩人中間一樣。

“……那些探子們把些照片拿給他看,他還有認不出我的?明天紐約的每個警察就會牢牢地記住我的通緝相片了。”他怒氣沖沖地吼着,“你說,你這個蕩婦,為什麼就不能給他個槍子兒?你說呀,你這該死的……”

我只聽到蘇珊的唉聲嘆氣。我聽着那背景聲音像是柴油機的嗡嗡低鳴。

“他們這是在哪兒?”我問菲爾。

他指着儀錶板上的熒光屏。只見一個閃爍的光點標示出貨車的所在位置,一個綠色箭頭指示着它在坐標系統內的運動方向。數碼顯示出距離。

“仍然還在這條公路上。它一直通往大西洋海岸。”

他發動起汽車。他保持着距離至少兩公里。我們不能靠得太近。

電子測向儀可以向我們指出每一個細微的方向變化。

一刻鐘以後,它顯示出那紅色貨車已經停下來。

阿克說:“對發生的事一個字也別提!”

接着他喊道:“你們好,朋友們!”

一陣噪音表明他和蘇珊離開了駕駛室。兩側的車門都沒有關上。然後是跟一些什麼人簡短地交談,可惜我們只聽清了隻言片語。

“是一些買主。”菲爾說道,“他們若是從這條路回來,他們和我們之間就會有一場惡鬥。”

“他們會走另外一條路。如果他們想經過高速公路把偷來的貨車開回家去,他們就不會把車開到這麼一個僻靜的地方來交貨了。”

菲爾朝我咧嘴一笑。“在高速公路上不可能把被殺死的車主扔下來,那樣很快就會被人發現。非得找一個僻靜的地方不可。”

集裝箱操縱桿里的麥克發出有人進入車艙的聲音。車門被關上了。可以聽到一陣換檔的響動。汽車在開動時達到極高的轉速,以後便一直保持着這樣的速度。

我們目不轉睛地盯着電子測向儀上的數碼,它正在十分緩慢地變化。顯然,貨車在逐漸減速,直至緩緩地向前爬行。

菲爾找到了答案。

“他們要把它裝載上船!”他喊道。

他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接通紐約的總部,要求跟協調整個行動的史蒂夫-迪拉吉奧聯繫。

“他們咬鉤了,史蒂夫,要啃那輛貨車。”

迪拉吉奧提出一個問題,打斷了他的話。菲爾回答:“他在我身邊。那幫人正在往船上裝他們的贓物。地點大約在馬薩諸塞金斯敦附近的海岸邊。只是我們不知道那船是什麼樣子,因為我們不能離他們那麼近。請馬上派一架直升機來,要有測向發射儀用的無線電接收機——告訴飛行員千萬要小心行事,不能引起絲毫懷疑!否則他們就會把貨車扔下船去拋進大洋。只要我們一弄清楚船停泊在什麼地方,我想到那時候,詹姆士-古德溫就得申報破產了。”

說完,他關上手機,順手把它放到儀錶板上。

菲爾和迪拉吉奧談話的時候,我聽到那個駕駛“曼哈頓的驕傲”的男子的呼吸聲。此外,還聽到嘈雜的說話聲,偶爾夾雜着命令的呼喊,從聲音判斷,至少有六七個人在忙於裝卸。我估計他們在海岸與船弦之間搭上了一個非常簡陋的橋,因此往返其間不得不小心翼翼。不久,柴油機沒有動靜了,說明他們已經大功告成。

“我們得立即離開這兒。”我把情況告訴菲爾。“阿克、蘇珊和他們那幫人馬上就會返回。在我們沒有確切地知道那艘船已經到達其目的地以前,我們最好不要第二次跟他們照面。”

“這恐怕得要很長時問。”菲爾扳動倒車檔,因為這段路很窄,不能直接拐彎。“也許他們會把‘曼哈頓的驕傲’徑直運到墨西哥去。”

“目的地是紐約。”我堅持說,“他們不是隨隨便便地選擇襲擊地點的。在穿過整個長島海峽的途中,船即使在深夜也可以到達昆斯、布朗克斯或者東河的任何一個秘密停泊點。”

菲爾找到道邊的一個弧形地帶,把汽車拐了一個彎,便不顧道路的坑窪不平,飛快地朝138號公路返回去。在一個廢棄的加油站的圓柱之間,我們悄悄地埋伏起來。

半小時以後,紅色貨車出現,灰塵撲撲,滿身泥污。它瞬即轉入高速公路。

我們讓它先行一段,然後再尾隨着它。

在駛上高速公路的引道以前,史蒂夫-迪拉吉奧來了電話。

“我們找到了輪船。”他說,“是一艘淘汰的渡船。集裝箱載重車用帆布篷遮蓋着。我已安排監視,不像直升機那樣引人注意。”

我滿心歡喜地靠在我的座位上。

一切都非常順利。

范尼莎-韋爾士跟其他參加培訓班的姑娘們一起,離開了112街的夜校。她是一個護士,但她希望最終能夠找到一份比起罐頭包裝廠里微薄報酬來待遇更好一些的工作。培訓班晚上十點鐘下課。哈萊姆的街道入夜以後比白天更加不安全。通常,年輕的女人們都是成群結隊地回家,然而最後幾乎每個女人都得獨自走過幾個街區,住在格雷斯教堂附近的范尼莎也不得不如此。

在走到教堂以前,她跟女友艾倫娜分了手,鼓起勇氣走進幽暗的街道里。眼前是一片被焚毀的住房。她擔心突然會有什麼人從廢墟里跑出來對她不懷好意,於是便走在車行道的中央,適當保留幾米便於逃跑的距離。

每天夜裏,紐約的天空都會由於無數的燈光廣告、街燈、車燈和高樓大廈窗戶的燈火通明的反射而熒光閃閃。在燈火如潮的映襯下,曼哈頓上空的星星也黯然失色。

然而在哈萊姆的上空,亮光卻所剩無幾,僅僅可以讓人看清成堆的垃圾而不致於被它絆倒。一輛小汽車的輪廓在范尼莎看來也是這樣模糊不清。她先以為那隻不過是這裏隨處可見的一堆生鏽的廢棄物。直到車燈突然亮起,將她牢牢罩住的時候,她才發覺她看錯了。

她轉身便跑,未曾想卻投進了一個男人的懷裏。那男人死死地抓住她,一隻大手卡牢她的咽喉,不讓她出聲。

車燈熄滅了。

范尼莎的兩隻腳已經離開地面,輕飄飄的,似乎沒了體重。那男人挾持着她往汽車拽過去。沒走幾步,她便抑制住驚恐,縮緊腦袋,又蹬又踢,拚死掙扎,試圖擺脫那隻卡住她咽喉的手,不讓自己再受窒息的折磨。她沒注意到汽車已經開始發動,一扇車門已經大開。猶如一隻被捕獲的野獸亂蹦亂跳,掙扎抗拒,不甘心被塞進籠子裏,范尼莎也奮力抵抗着把她像貨物一樣塞進汽車的企圖。

那男人對待這個無辜的姑娘極其殘暴。他兩次揪住她的頭髮把她的頭往車門上使勁碰撞。她眼前一黑,幾乎失去知覺。

“他媽的,幫我一把!”

那男人的嗓門就像一隻巨獸在咕嚕咕嚕地惡號。

有一雙手揪住范尼莎的頭髮,把她的頭使勁往脖子裏摁下去,使她疼痛難忍。

范尼莎的反抗終於崩潰了。她昏厥過去。

“真是一隻母貓!”男子說,野獸似地咕嚕着。“用膝蓋撞我的肚子!”

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汽車開動后,直到遠遠望見格雷斯教堂,才又亮起車燈。

快到午夜的時候,史蒂夫-迪拉吉奧給我們來了電話。“渡船駛進了拉汀塘附近的一個私人港。”

拉汀塘位於長島,距紐約市界三十公里的地方。

“好吧,史蒂夫!讓我們先弄清楚港口的物主是誰!我看咱們別忙着收網。他們今天不再會處置這輛載貨車了。菲爾和我準備設法從警察方面調一個小清理隊來把阿克和蘇珊清除掉。”

七個鐘頭以來我們竭盡全力嚴密監視紅色貨車和乘坐在裏面的人。我們經過95號高速公路一直尾隨着他們重又返回紐約。我們費儘力氣才在傍晚的車輛高峰時間把他們一直盯到昆斯的鬧市中心。在那裏,紅色貨車鑽進了一幢簡樸的平房的車庫裏。阿克、蘇珊,還有兩個黑頭髮、約摸三十歲的男人從車庫裏走出來,進到平房裏去。

當時將近晚上七點。從那時直到史蒂夫來電話都沒有什麼動靜。我通過特別頻率和市警察局的清理組取得聯繫。值班軍官不是弗朗克-洛伊斯而是麥克-桑德松中尉。

我說出我們行動的代號。

“我們需要幾個人衝擊昆斯的一所房子。局面可能很嚴酷。”

“要我帶幾個人來?”

“八個小夥子就夠了!”

菲爾碰碰我。

“等一會兒,麥克!”我連忙說道,因為這時正有一輛出租車在房子前面停下,司機匆匆按了幾下喇叭。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走出房子向出租汽車走去。在上車時,車的內燈亮了。我認出那對男女是阿克和蘇珊。他們都換了裝束。蘇珊不再穿牛仔,背背包,而是穿着一套漂亮的連衣裙,拎着一個貴重的提包。她說了幾句話,接着又乾笑了幾聲,聽得出她似乎像喝了些酒,稍為有些失態。

出租車從我們的汽車旁一掠而過。我轉過腦袋。菲爾發動起汽車,掉過頭去。

“情況有變化,麥克!”我通知清理組的這位中尉,把地址告訴他,請他派兩個人來監視留下的兩個歹徒,可別讓他們溜了。

我們尾隨着出租汽車駛入曼哈頓,在23街一家夜總會門前停下來。夜總會的門童跑過來打開出租汽車的車門,幫助蘇珊下車。阿克付完車費,從車那一側繞過來。蘇珊挽着他的胳膊,雙雙走進夜總會。只見入口處的上方三個字燈光閃閃:情人窩。

“他們這是慶祝勝利呢。”菲爾說,“載重車和車裏的貨得值五十萬美元。如果古德溫出手大方的話,興許會吐出十分之一來。咱倆單獨行動?”

“我看我們可以冒一冒單獨行動的風險。咱倆出其不意地露面準會讓蘇珊和阿克瞠目結舌,動彈不得。”

菲爾把車掉過頭,在“情人窩”入口前的一個空處停下。我先他下了汽車。

門童瞪大眼睛直盯着我,因為我仍舊穿着集裝箱載重貨車司機的工裝褲,背後赫然寫着“曼哈頓的驕傲”。

“你這店裏有新鮮啤酒嗎?”我問道。

他重新醒過神來,沖我吼道:“滾開!不然我就……”

菲爾走過來。他把聯邦調查局的證件在他眼前一晃。“你認得一分鐘以前進去的那一男一女嗎?”

“是這裏的常客,先生。”他規規矩矩地回答說,“阿卡勒克先生和奎恩塔諾小姐。”

蘇珊告訴我的是一個假名字,這一點也不使我感到意外。當然,她也絕不叫蘇珊。

“我想不用我說,你也該明白乾擾我們的工作你會有什麼結果?”菲爾和和氣氣地說道。

門童連連點頭,趕忙打開大門。

在從衣帽間的姑娘身旁走過的時候,她瞥見我不禁雙手捂住面孔。我們從容地徑直走進俱樂部。

“阿克”-阿卡勒克和“蘇珊”-奎恩塔諾坐在緊靠舞池的一張桌子邊。一個身穿緊身胸衣,腿着黑色網襪的漂亮服務小姐站在他們身旁,在費力地開啟香檳酒瓶。阿克和蘇珊聚精會神地觀看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我們一左一右出現在服務小姐身邊時,他們才注意到我們。

我先前預料的事果然發生了:他們像被釘在椅子上似地,獃獃地一動不動。只有服務小姐大驚失色,忘記了手裏的酒瓶。瓶塞啪地一聲脆響,蹦過整個大廳,而至少值五十美元一瓶的香檳酒冒着泡沫湧出來淌滿一桌子。

“聯邦調查局特工德克爾和科頓”。菲爾冷靜地說道,“由於你們被指控攔路搶劫、強盜般的襲擊、以槍支進行威脅等等,現在我將逮捕你們。站起來!雙手放到背後!”

逮捕竟沒有遇到反抗,這也是少見的事。這對男女如鬼魂附體,呆若木雞,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被戴上了手銬。

俱樂部經理走過來。他的脾氣正待發作,一見到聯邦調查局的值勤證,態度頓時便老實下來。

“叫一輛巡邏車來!”我要求他道。

他掏出他的手機。

“他們馬上就到。”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給我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似的。“你們不願意在衣帽間等一會兒嗎?”

菲爾監管着阿卡勒克,而我則抓住蘇珊的胳膊。我跟她的目光碰到一起,於是她又有了說話的勁頭。

“哦,天哪”,她嘆息着,“我真該早點把你給斃了。”

“事後悔恨無濟於事,奎恩塔諾小姐!走吧!”

經理髮現桌上半空的香檳酒瓶,於是喊道:“誰付酒錢?”

凌晨兩點鐘,地方電視台“每日紐約”的記者范希-赫維什在興奮奔忙一天之後,回到自己的公寓。她精疲力竭地倒在一張沙發上。一瓶幾乎還沒有喝過的威士忌就在手邊的桌子上。她無需挪動身子便可以享用。她不愛加冰塊。

她感到自己已經被謀殺調查委員會的警察們無休無止反反覆復的詢問弄得像榨乾了油似的力盡筋疲。尤其是那個叫肖思-麥克洛恩的中士偵探,他還對她偷偷給被謀殺的姑娘攝像不依不饒,據說可能還要對她提出起訴,真是愚蠢到極點。

然而那個瘋狂的殺手給她打的幾次電話卻把一個聳人聽聞的事件餡餅似的扔進了她的懷裏。她搶先於所有媒體,抓住了一個絕頂的轟動性新聞。這使得她與麥克洛恩之間的小小戰爭黯然失色,變成為雖然討厭,但卻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樁。

她是電視記者當中驟然騰空升起的一顆明星,主編霍維爾批准給她的播出時間比最近六個月的總和還要多。她四次翻新她第一次播出的節目,以新的連續鏡頭豐富先前攝製的材料。

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死者被確認為是十九歲的姑娘弗洛倫絲-魯登科。於是,記者們蜂擁而至,把她曾經居住過的房屋包圍得水泄不通,他們竭盡全力接近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試圖拍攝些照片。在范希-赫維什看來,這個事件在第二天也還能夠加以利用,再製作出兩三個節目。不過現在,她無論如何也得睡上幾個小時,不然在屏幕上她看起來就會像一個乾乾癟癟的稻草人似的。

她脫下所有的衣服,赤裸着走進浴室,站在淋浴器下面。她久久地在熱水下淋着,直到聽見她的手機發出嗶嗶嗶的響聲。

她連忙關掉淋浴器,匆匆披上一件浴衣,飛也似地跑進起居室。

手機就在威士忌酒瓶邊。它的陣陣鳴響恰似警報一般。

范希通報了自己的姓名。聽到對方的聲音,她不覺感到一陣寒戰。

“金髮姑娘讓你給我攆跑了,范希寶貝。”那男人說道,一邊咯咯地笑着。“我得在一個可愛的黑人姑娘身上找回我的損失——要我告訴你她這時候躺在哪兒嗎?”

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那男子又接着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在我的住所。”她帶着幾分煩惱說出這幾個字。她的嘴唇在顫抖。

“有探子們來煩擾你嗎?”

“沒有。”

“他們會來的。你得想出些點子,不然我就再不能給你打電話了。這樣一來你就不會第一個知道在哪兒可以找到一個姑娘了。”

范希感覺聽到電話里有音樂的聲音,她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通過音樂,她或許可以弄清楚他此刻在什麼地方。

“黑人姑娘躺在中央公園一個遊戲場上,離艾麗絲漫遊仙境雕像不遠的地方。她名叫,哦不對,她過去名叫范尼莎-韋爾士。她身邊有一些書,上面都寫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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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惡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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