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冬祭》(一)

第一章《冬祭》(一)

冬季

BY商惜永恆

朔北寒風。白雪紛飛。千里冰封。

真是可怕的時節。它們說。

冬只是微笑,默默搖了搖頭。

我能帶來溫暖和煦的親情。春說。

我能創造熱烈絢爛的愛情。夏說。

我能收穫碩果累累的友情。秋說。

冬,除了寒冷與絕望,你還能給人們什麼?

冬輕輕吹散掌中雪花,灑滿天際,美的純凈,毫無雜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我見證了一場生命的絕唱。

冬說,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這是一個發生在冬季里的故事。

——這是一個關於愛和成長的故事。

——這是一個需要你閉上眼睛細細品味的故事。

第一章 冬祭

迷失

在冬季

失去一切

卻只有你一直在我身邊

贏回一切

卻再也無法共嬋娟

我不曾

刻骨銘心地去祭奠過什麼

一如我不曾

肝腸寸斷地去追憶過什麼

然而

你是我

唯一的例外

——啟章

北宋都城東京。

繁華熱鬧的街巷,熙熙攘攘的人群。喜悅之色在人們眉宇間蕩漾。小販興高采烈的吆喝聲,酒樓飄出的陣陣香味,人們滿足愜意的說笑,在黃昏夕陽的籠罩下,暈出了一片安詳欣悅的光彩。

今天,是除夕。

人們都辦好年貨,正領着孩子在街上選鞭炮,挑燈籠。七八歲的小孩子們,又笑又跳,一個個興奮得兩頰紅紅的。彷彿已聽到響亮的爆竹聲,看到紅通通的燈籠高高掛在自家門前,盪呀盪似的。

如果你親眼目睹這一派繁榮的景象,你一定會說,這個冬季,不會再寒冷了。每個人都得到溫暖了。

小孩子是最愛熱鬧的,他們爭先恐後的尋着鑼鼓聲,歡快急切的像鬧市中心奔去。大人們只得也一路跟着過去,臉上掛着慈愛又有點無奈的神情。

七八歲,正是嬌慣撒歡兒的年齡吶。

鬧市中心的空地上,是個賣藝的場子。

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方才舞蹈弄槍,展示了看家本領。這會兒正籌劃着今天壓軸的大戲。

圍攏的人群越聚越多。這幾個少年一年裏幾乎天天都來賣藝,大家與他們都是老相識了,前些天他們已放出話來,今年除夕的表演,一定超乎意料,空前絕後!

終於,壓軸戲開始了。

一個金黃衣的少年,噔噔噔幾步如飛,一溜煙躥上了先前搭好的階梯形的圓木柱子。那最高一柱幾乎有一層樓高,他立在上前,絲毫不亂陣腳,彬彬有禮地向下面圍的人群行了一禮。然後,他直起身來。所有的人都仰望着高處的他——

這個少年,讓人怎麼用語言形容?!

你見過初擊長空的雛鷹嗎?你見過剛剛學會追獵的幼虎嗎?你見過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犢嗎?

是了,他便是如此。

那是怎樣一雙醉人的眼睛吶!黑,亮,深邃,幽遠。偏偏這雙眼睛還像會說話似的,讓你的感情,也隨着他的喜怒哀樂而變化了。有三分的溫柔,三分的得意,三分的神秘,還有一分的狡黠。好像可以把一切看透,有好像什麼也不甚了解。

他的頭髮。直且黑,很隨意的紮起來,額前有幾縷髮絲自然地下垂,稍稍遮住他英俊的臉。

台下的人們期待地望着他,小孩子們景仰似的看着他,眼睛都張得大大的,有的甚至不由得張開了嘴巴。

多可愛的小孩啊。這麼想着,他笑了。

那是多麼美麗的笑容吶。彷彿能把冰封的漠北融化成溫婉的江南。對,像和煦的陽光,讓你迷戀,讓你不由自主地想靠近,讓你希望這樣的笑容能永遠向你綻放。

另一個少年在地上舉起一根彩柱,那彩柱也有一樓高。

黃衣少年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凌空向那彩柱跳去!

人群發出倒吸氣的聲音。

但那是沒必要的。少年如鴻雁般輕巧落在彩柱上——不偏不倚!

就在人們正要喝彩時,更令人驚喜的場面出現了——那彩柱里噴射出五光十色的綵帶!一瞬間好像把夕陽都輝映地五彩斑斕起來!

“好!”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歡呼聲,孩子們追着綵帶跑着蹦着,好不容易搶到了,就掛在胸前,或者盤在腦袋上,一個個笑得像花朵盛放。

少年笑得愈發燦爛,也愈發令人眩目了。他飛身又一躍而起,敏捷地跳到了另一根彩柱上。

真是沒有最喜,只有更喜。因為這次噴射出的,是孩子們的最愛——糖塊,所謂喜出望外,莫過於此吧。

瞧,那些孩子,像歡快的小百靈,像暢遊的小錦鱗,高高跳起去接漫天撒下的糖塊,一時間整個街上只聽得孩童的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他們把糖塊嚼的脆響,臉上的幸福好像比糖還要濃,還要甜。

少年覺得自己似乎也回到了美好的童年,七八歲時的天真爛漫。他接連不斷地跳到一個又一個彩柱上,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雨點似的迸射出來,那裏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最後,少年騰空翻躍,又落回原先那個木柱子上。人們以為結束了,正欲掏錢賞銀,卻又是一個意料之外——

少年雙手中魔法般的變出兩掛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起來。這倒不算奇,奇的是鞭炮燃過處竟是一段紅綢,隨着爆竹燃盡,紅綢招展,綢上的金字便顯露出來——

日暖風調雨順

家和人壽年豐

“給大家拜年啦!”少年雙手舉着春聯,激動地喊。

“好!……太精彩了!”喝彩之聲不絕於耳,銀錢如涌般拋來。另幾個少年急忙去收,黃衣少年卻不匆忙。他閉了眼睛,仰頭做了一個深呼吸。他的嘴角,抑制不住激動而往上翹。

生活多美好呀。他如是想。不是因為今天得了許多錢,而是因為他見到了人們臉上發自內心的快樂。能讓別人快樂,就是他最大的快樂。

“戚少商,真有你的,我還以為今回買這麼多糖啊什麼的,肯定會賠本呢!”小茶館裏,一個少年點着幾盒滿滿的錢幣對那黃衣少年說著,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知道人為什麼高於動物嗎?”戚少商側着身,一臉壞笑地問那少年。

“不知道。為什麼啊?”那少年茫然。

“因為……”戚少商抄起一個銅幣敲在他腦門上,笑道,“人的智商比動物高!”

大家都笑起來,紛紛說,“戚哥高明,戚哥高明……”

戚少商做了個“停”的手勢,把幾個盒子推到桌子正中,打個響指,說:“先把這個分了,大夥好去吃年夜飯。”

面對這筆不小的財富,戚少商看到,那些傢伙滿臉的貪婪和不好意思直說的靦腆。

戚少商看他們這副德行,甚是想笑。叩了叩桌子,說:“我看,平分吧。”

說著將錢幣倒出來,利利落落地開始分。那些少年見狀,才恍然大悟似的,跟着分起來。但他們粗糙的很,弄得銅幣碰撞聲和刮桌面聲此起彼伏。只把戚少商鬱悶地感慨:“我怎麼有一種在搓麻將的感覺?”

“戚哥先別感覺麻將,這一錠銀子怎麼分,您來感覺感覺?”一個少年滿臉堆笑地指着分完后桌上僅剩的一錠銀子,表情顯然有討好之嫌。

戚少商算是明白這群傢伙了。個個都想獨吞這筆好處,共享是不可能的了。這難免讓他泛起一絲心煩,感覺自己被一群未來的市儈包圍,透不過起來。

“你們隨便是嘍。”戚少商盡量保持語氣的平和。

簡直像一聲令下,那些少年幾乎是同時同刻一縱而起,向那可憐的銀子撲去。一時間爭奪聲、呼喊聲、碰撞聲交相輝映。

戚少商無奈地笑笑,起身欲走,卻聽錚的一聲清響。低頭一瞅,不jin啞然失笑——那錠銀子已掉在了地上,桌上那群人還在爭得不亦樂乎。

“大家這樣積極踴躍地孝敬戚哥,戚哥就笑納了。”戚少商壞笑着掂了掂手中的銀子,竄出了茶館。

跑了一段路,一回頭,茶館裏的人還沒出來,想必還在爭搶,又覺得好笑。一臉燦爛地抬頭,卻見剛才一起賣藝的一個少年已走在自己前面。心中納悶,三步並兩步跑上前去問:“你怎麼走了?”

那少年似是吃了一驚,見是戚少商,愣了一下,便垂首道:“我不想跟他們爭。”

這種話實在難得,只聽得戚少商大為感動。又想到這少年家裏還有患病的娘親,便將銀子拋給他,說:“歸你了!”

那少年惶惶地接住,又愣了半晌,戚少商卻已大踏步走去了。於是那少年心頭一暖,叫道:“戚哥,多謝了!”

戚少商也不回頭,也不停步,只是揮了揮手。動作里透着說不盡的灑tuo。

今天戚少商的心情大好。他幾乎是跳着回家的。那些七八歲的小孩,勾起了他未泯的童心。

即使面對日薄西山的夕陽,他也只看美好的那一面。

夕陽為萬物鍍上了金紅的鑲邊。山林間飛鳥結伴回還,熱鬧而不喧囂。晚霞是那樣紅艷。只有在山裏,才能仰望見這樣純粹的天空吧。

今天賺的真不少。興許能花到春天呢。那自己這個冬天就可以不去趕場子賣藝受凍了。想到這裏,戚少商幾乎想引吭高歌一番。但終究克制住了。他可不想讓這兒的鳥兒嚇得大冬天搬家。況且這是山上,積雪已經很厚了,萬一引起雪崩怎麼辦。

戚少商想着,笑着。對了,回家把賣藝的營生放下,收拾準備一番,晚上還要去東京大街上看煙花呢。還要買點燈籠,掛在自己的小屋門前,多漂亮吶!

他心裏美美地盤算着,思緒早已不知飄到何方了,全然不看腳下的山路。

“哎呦!”戚少商被結結實實絆了一下,要不是反應敏捷,雙手撐住了地,這跤摔下來,肯定得鼻青臉腫。

戚少商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是地上有一團什麼東西方才絆的他。

那一剎的頭腦,是空白的。

戚少商機械地站起來,繼續走他的路。

邁出一步。戚少商怔怔地頓住了。

我剛才,看到了什麼?

再回首。

那是一雙戚少商永生難忘的眼睛。

迷濛。朦朧。懵懂。

像淡淡的月光。

那團事物身上覆蓋著一層厚雪,想必是倒在這裏有段時間了。

身上蓋着雪,躺在雪地中,躺很長的時間。世上有哪種生靈能經受得起這種寒冷的吞噬。

戚少商一步步地走近。那個小東西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後縮。

現在戚少商確定,這是一個人。而且,是個很小的孩子。

蓄着雪花的亂髮,不知因為臟還是因為什麼,有些微微的捲曲。

看不清臉。只有那雙攝人心魂的眼睛露在捲髮外。

當戚少商靠得足夠的近時,他聽到這個小東西喉嚨里急促的“嗚嗚”聲。戚少商向他伸出手去,想撩開他的亂髮。

他兩隻生滿凍瘡的小手撐在雪地上,上身惶恐地向後仰。整個身子有種向後撤的趨勢。像一頭受驚的小鹿,前腿叉開,蹄子緊撐着,隨時準備逃跑。

他驚恐地仰望戚少商,捲髮便從臉側垂下。

慘白的嘴唇,和ji膚一樣的顏色。空洞無神的大眼,渙散了光彩。

這都不足以讓戚少商動容。但令戚少商眼眶濕潤的,是——

這個可憐的小東西,也是,七、八歲的年紀。

七八歲,正是在親人懷中撒歡兒的年歲啊。正是任性淘氣頑皮嬌慣的年歲啊。正是被千人寵萬人疼的甜mi的年歲啊。

今天賣藝時,我看到那些幸福的孩子們,扯着大人的衣角,要這要那;我看到他們穿着一新,光艷照人;我看到他們愜意地舔着糖葫蘆,一臉滿足;我看到大人們眼中的寵溺,與憐愛;我看到他們眼中的無憂無慮、快樂幸福。

於是,我天真地認為,這個冬季,沒有人再寒冷,沒有人再孤單。

原來,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是存在的。

透過你枯槁的身體,我能看出你的飢餓;透過你瑟瑟發抖的軀體,我能看出你的寒冷。你破爛的單衣上佈滿了洞,露出的ji膚綻着血痂,我能想像,你挨過多少打,受過多少罪。

尤其是那雙眼睛——那哪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可以擁有的眼睛啊!深不可測的瞳仁里,是絕望嗎?是期待嗎?是釋懷嗎?

今天,是除夕啊。

沒有人告訴你,今天是除夕嗎?

戚少商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他的臉。

好冰。讓戚少商的手冷得打顫。但還是忍受了這冰冷,靜靜地將手心的溫暖傳送給他。

那雙空空濛蒙的眼睛望着戚少商。似恐懼,又似期待。

“跟哥哥走,好嗎?”戚少商聲音里的溫柔,連自己聽了都有些詫異。

那雙眼睛眨了一下,變成了另一種眼神。這次,戚少商讀不懂這眼睛的含義了。只是,感覺不像原來那樣空洞了。先前那種空洞的眼神,像已死去,而現在這種眼神,至少讓人感覺,還活着。

或許,這就是心的復活吧。

“來。”戚少商向他伸出手去。

他的猶豫不決完全展現在戚少商面前。戚少商看到,他的手剛往前探,又遲疑地縮了回去。

太多次被欺騙了吧。

戚少商依然伸着手,臉上依舊掛着安靜溫和的笑容。

或許是那笑容太迷人了吧。像溫暖的陽光,像和煦的春風,能使冰封的心河融化,化為汩汩的溫泉。

那個孩子再次探出了手。滿是瘡疤、凍得紅腫開裂的小手顫抖着一點點地挨近。大得驚人的眼睛含着不可掩飾的戒備。

戚少商等待着、等待着。他們的手,在一分一分地靠近。

在即將觸到戚少商手指的那一刻,他發抖的手又頓住了。他謹慎地打量戚少商,眼中流露出一個孩子的膽怯。戚少商笑着,鼓勵的目光看着他,肯定地點點頭。

於是,他咬了一下嘴唇,把手放在戚少商寬大的手掌上。

一個短暫的動作,卻似努力了百年。

逾越了心靈的天塹。

戚少商舒心地握住那雙冰涼的手,用手心的溫度為他焐暖。

“我叫戚少商。你呢?”

他無力地搖頭。

“誒?怎麼會沒有名字呢?”戚少商撓頭奇道。

他垂下眼瞼。

戚少商有些後悔問了這樣傷人的傻話。正窘迫,一轉頭,只見夕陽已經貼近了地平線,即將消失了。晚霞或紅或紫,美得夢幻。漫山的白雪映着漫天的光輝,分外妖嬈。

“好美……”戚少商喃喃道。忽然靈機一動,對他說:“我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遇見你的,不如就叫你小夕吧。”

他吃力地略微點了一下頭。

“來,小夕,叫一聲哥哥。”戚少商高興地挑了挑他的下巴。

半晌,從小夕口中艱辛地吐出兩個音——

“哥哥……”

喑啞的聲音沙沙的,反倒增了幾分可愛。

“好嘞!”戚少商心裏說不出的甜,把小夕抱起來,直向家奔去。

太輕。太冰。

小夕埋頭在戚少商衣襟里,手緊緊抓住他。

他們的胸膛貼得那樣的近。可以清晰地聽到對方急促的心跳——

怦怦。怦怦。

別人可以得到的,我也要讓你得到。

這個除夕,我要每個人快樂。

其實,我也沒有親人。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會獨自一人度過這個親人團聚萬家燈火的除夕夜。可現在不同了。這,是不是也算一種緣分?

推開小屋的門。

簡單而整潔的屋子,雖然不大,但很溫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木桌擦得光潔如新。床邊是一個小小的爐子,燃過的木柴似乎還散發出裊裊的熱流。牆壁也不顯得單調,貼着幾幅年畫;四個牆角還掛着毛絨可愛的裝飾——小虎、小兔、小羊、小狗。

戚少商從柜子找出件較厚的外衣,把小夕嚴嚴實實裹了起來。又拿起灶台上的一小包糕點,塞到小夕手裏,補充道:“別吃太多,晚上還要吃好東西呢。”

小夕低頭看看手中的糕點,又抬頭望望戚少商。

眼睛亮晶晶的。像墨色夜空中最閃亮的兩顆星星。

到了東京街上,太陽已完全落山了。稀稀疏疏的星斗,掛在天上,月亮似乎還沒有露出容顏。街巷裏已經陸續有人點燈籠了。

“你先在這裏洗澡,我去給你買衣服。”戚少商帶小夕到了浴室,拍拍他的頭,說:“快去洗吧。“

小夕臉上竟浮現出些許依依不捨。戚少商便笑着撫慰道:“我馬上就回來。”

戚少商覺得,青色的衣服配小夕再合適不過了。他那空濛瀲灧的眸子,像細雨微潤中亭亭的翠竹,像晚風吹拂中婀娜的綠柳,像山泉蕩滌中澄澈的玉石。

這樣想着,嘴角竟不知不覺地升起一彎弧度。

戚少商不jin加快了腳步。

回到浴室,戚少商門也不敲,就推門而入。

小夕已洗浴完,正披着長巾偎在爐邊烤火,戚少商的突然駕到着實讓他受了驚嚇。

戚少商把他抱到床shang,便要掀開長巾給他穿新衣。他長巾下面就是一絲不gua的身子了,竟驚得拉緊了長巾,連連後退。

“都是男的,你害什麼羞?”戚少商又好氣又好笑地將他捉住。幸好方才小夕慌忙遮蓋時戚少商已看到了他的xia身,不然此刻看他這樣難為情的樣子,自己還真會懷疑眼前這孩子是男是女。

戚少商硬是把長巾扯了下來。小夕一聲低呼,小臉一下子漲得緋紅。

長巾滑下,露出雪bai的ji膚。在爐火紅光映照下,更像是渲染上一層光澤亮麗的釉彩。只是身上塊塊創傷像一隻只邪惡的蠱,盤踞在這本無瑕的白玉般的胴ti上。沾着水珠的頭髮,果然是天然的微卷,半遮住瑩玉的臉,毫不顯得妖媚,反倒增添了幾分雅緻。

尖削的下巴,透紅的臉龐,水汪汪的大眼睛。

羞澀。靦腆。訕訕。

最純凈的誘huo。

戚少商看呆了。黃昏時初見他,只是一個落魄枯瘦的小不點兒,而此刻,在他洗去身上的污穢、漸漸恢復生機時,竟是這樣一個美麗動人的小精靈。

呆了良久,戚少商才想起衣裳的事,於是有些羞愧,心想盯着一個赤身露體的男孩子看半天也可算作流氓了,趕緊把那青衫遞給他。

於是小夕在戚少商眼底下,局促地穿好衣服。頭一直低着,不去看戚少商。

衣裳很合身。戚少商欣慰自己的眼光不錯。

“謝謝。”小夕端詳着身上明艷的青色,輕輕地說。

他標緻的身子穿上好看的青衣,整個人亭亭玉立,已讓戚少商傾倒,又聽他輕聲細語,聲音撩人至極,更是抓狂。實在忍不住托起他的頭,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意猶未盡道:“真可愛!”

那張小臉更紅了。

華燈初上,燈火通明。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匯成了一片歡騰的海洋,光芒璀璨。

今天,是除夕啊。

露天的小酒館內,戚少商點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如果是他一個人,他絕不會點這麼多菜。只是他想把好吃的儘可能多地讓小夕嘗到。

小夕看看桌上菜肴,又瞧瞧戚少商,有些不知所措。

“想吃什麼隨便拿啊。”戚少商溫言道。

小夕似乎是咽了一下口水,卻仍是怯怯的沒有動。

戚少商無奈地笑笑,拿了一塊熱氣騰騰的雞腿放到他碗裏。

小夕終於動了。他慢慢貼近雞腿,像是在嗅。

好誘ren的香氣啊。

他終於開始吃了。不聲不響地、一點一點地、一口一口地吃。沒有狼吞虎咽,但能看出,他在苦苦壓抑這種欲wang。

飢餓是最殘酷的刑罰啊。你為什麼還要這樣掩飾對食物的渴望。哪裏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卸下偽裝,真的就那麼難么?

戚少商就不住地給他夾菜,夾多少他就吃多少。吃得並不慢,但仍是很文靜。

一桌子菜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漸漸吃完,小夕的目光,也從碗裏移到了街上追着跑着的放鞭炮的孩子們身上。

“想要嗎?”戚少商問。

他搖搖頭,小聲說:“太響了。”

戚少商不jin莞爾,心想這孩子真是特別。同齡的小孩子都愛熱鬧,唯獨他這樣喜歡安靜。

飯後甜點擺上了桌。小夕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盒花花綠綠的點心。

酥脆的春卷,粘軟的年糕,香甜的豆糕……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春卷,咬了一小口。

“真甜。”他自言自語。戚少商看到,他眼中流過一絲光彩。

喜歡甜味,是因為心裏太苦了么?

於是小夕一塊接一塊地吃點心,等到快沒有了,才想到戚少商還一口未嘗,心驚地抬頭望望他,只見他一臉寵溺地看着自己,毫無責備的意思,心中才舒了一口氣,又有些發窘,拿了僅剩的一塊豆糕遞向戚少商,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愛吃,你吃吧。”戚少商向他微笑道。

“我……吃夠了。”小夕局促的擺弄着自己的衣角。

“好吧。”戚少商接過,又十分燦爛地笑了。

那種笑容,太動人了,簡直無法言傳。像冬日的溪流,被初春的風拂過,解了凍,春水潺潺流動;像溫暖的陽光,照射在溪面上,有光閃耀。

小夕看着他,看呆了。

他是太陽的兒子嗎?不然他的笑怎麼會這樣熱烈,這樣溫暖,讓人的心海,都為之融化了,沸騰了,升華了?

戚少商轉頭仰望夜空。一道光亮俶爾竄入夜幕。

“快看!”戚少商指着夜空,興奮地喊。

小夕仰頭——

一朵明艷的、火紅的光華在夜幕中綻開!

——是煙花!

彷彿聽到這第一響煙花的號召似的,千千萬萬道光亮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爭先恐後地躍上了天際!

爭奇鬥豔!盡態極妍!萬紫千紅!五光十色!

紅的香火,粉的若霞,青的似玉,紫的如夢。

轟!轟!轟!

不絕於耳的爆鳴聲,目不暇接的繽紛光彩。

世上所有可見的色彩,都蘊含在這奼紫嫣紅的夜的懷抱中了吧!

一團團,一簇簇,接連不斷,沒有盡頭。

讓人忘記生活的艱辛,戰亂的紛擾,只是,僅僅是,如此的心醉神迷。

戚少商的目光投向小夕。然後便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漫天的光華,都匯聚到小夕的眼睛中。而那比煙花更絢麗,比星光更柔和。

他在笑。他居然笑了。這是戚少商今天見到他后第一次看他笑。

他就仰頭看着美麗的煙花,發自內心地笑了。沒有偽裝,沒有隱晦。

那樣純凈。那樣幸福。那樣滿足。

真正像一個七歲的孩子一樣,露出笑容。

是花開那一瞬間綻放的絕艷。是蜻蜓輕點湖面時那微微泛出的第一波漣漪。是柳葉在第一場春雨中似拒猶迎的輕顫。

太美。

等戚少商意識到時,自己已經抱住了那孩子,並在他頰上印下熾熱的一吻。

小傢伙的臉,一剎間又紅了。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像雨後的彩虹,像夕陽西沉時的晚霞,像紅日東升前的晨曦。

小夕難為情地把頭埋在戚少商前襟里,雙臂漸漸抱緊了他。

於是戚少商完全明白了這小傢伙親近的情意。

心照不宣的默契。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回首向山下望去,東京還是燈火通明,爆竹聲聲。

戚少商點燃了蠟燭。通紅可愛的火苗,在夜風中跳躍、搖曳。

小心地將兩隻紅燭安放在買來的兩盞紅燈籠里,戚少商把燈籠遞給小夕,抱他走到門前。

“來,小夕,把它掛上。”

小夕便很認真地將兩盞燈籠掛在門前。左右各一,迎風飄搖。

柔和的紅光映在小夕臉上,又似塗抹了一層精緻的釉彩。

不經意間目光相接。一個灼熱,一個懵懂。

冬日的夜風似乎也和煦了,厚厚的積雪似乎也消融了,山下東京的喧囂似乎也渺遠了。

靜謐。祥和。溫馨。

時間啊,你不要再流淌了吧。

“小夕,小夕。你多大了?”戚少商攬他坐在門前,俯視東京上空依舊絢爛的煙火。

“好像是……七歲吧。”

“正好比我小七歲吶。”

“……哥哥,”沉默許久,小夕忽然說:“我現在在那裏?是天上嗎?”

戚少商失笑,捏了捏他的小臉說:“小傻子,這裏當然是人間嘍。”

“怎麼會呢……”小夕自語道:“也可能我在做夢吧。”他突然抬頭沖戚少商甜甜地笑了一下,很大聲地說:“我希望這個夢永遠都不會醒!”

戚少商卻笑不起來了。聽小夕這樣說,自己心裏竟有一點酸楚。

最美好的夢境,僅是如此簡單的要求?

“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春天了。”戚少商撫着小夕的捲髮說:“小夕,春天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好么?”

“好啊……”小夕的聲音漸漸微弱了:“哥哥要教我……”

“嗯。”

美麗的風箏

激起過多少人慰藉的幻夢

從遙遠的童年

飄入沉睡的夢境

那裏宛如

寄託了所有的夢想與感情

那裏好像

蘊藏了全部的朦朧與憧憬

阿風箏風箏

“小夕?”戚少商將思緒撤回現實,低頭看他,才發現這小傢伙已在自己肩頭沉沉地睡著了。輕細的鼾聲若有若無,嘴角還升起一彎幸福的弧度,難道在做夢?輕輕一抬肩,他沒醒。睡得好熟①!

捲髮掩映下,他的眼角閃爍着一顆晶瑩。

是雪花嗎?

戚少商伸出手,想接住它。但還沒碰到它,它就倔強地掉下來,打在戚少商衣襟上,無聲地,碎了。

戚少商不再動。默默地感受ji膚相接處的暖liu擴散開來。

我是向來不收留流浪的小動物的。我養活不了它們。我的生活,其實也很困窘。常年的宋遼戰亂已攪得民不聊生。賣藝根本就掙不了幾個錢。冬天,日子便更難熬。我不忍心看到,我收留的小動物活活餓死在我面前。動物尚且如此,更不必說收留人了。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除夕,我賣藝賺了不少。黃昏時看似火熱的夕陽光輝灑在我身上,我突然覺得自己並非那樣窮困了。心中升出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彷彿一切都開始變得美好。

可今天的花費,確乎是有些多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這個冬季,快離開吧。

讓春來吧。春來了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註:①仿自馮驥才《珍珠鳥》)

正月十五過後,鵝毛大雪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這個冬天,怎麼會這樣漫長。

戚少商和小夕在山上一住就是半個月。眼看家裏的存貨就要耗盡,無論如何也撐不到春天了,他便帶小夕下山尋那幾個少年商議賣藝的事。

東京顯然是沒有除夕時熱鬧了。甚至是有些蕭索冷清。雪后的城鎮,四下一片沉靜。街上人很少。店鋪的門無精打采地敞着,就像許多飢餓的嘴巴一樣;門口連一個乞丐也沒有①。讓人不得不面對現實:遼軍又打過來了。

戰爭。飢餓。貧困。

東京,虛無的華蓋下也不過如此吧。

戚少商悶頭走着,小夕就乖乖地跟在後面。好奇的眼睛不時打量四周。

路旁的一個水果攤旁稀稀疏疏的聚着一群討價還價的人。

黃澄澄的梨兒,那麼大,那麼亮,一定也很甜吧。

小夕看看攤上的梨,又扭頭望望已走遠的戚少商。眼睛忽閃了一下。

“哥哥,哥哥……”戚少商神遊中聽小夕喊他,一回頭見小夕跑過來,兩手各拿一隻大梨,不由得一驚。

“給你。”小夕把那個稍大些的梨遞給戚少商,小臉紅紅的滿是興奮。

“哪裏來的?”戚少商盡量保持語氣的和藹。儘管很明確地知道,小夕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或許是戚少商的表情已經有微妙的變化了吧。小夕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囁嚅道:“拿的……”

“拿的?”戚少商追問道:“給人家錢了嗎?”

小夕有點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怯生生地搖搖頭。

戚少商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若不是這孩子眼中殘留的喜悅實在令人不忍,自己早一個嘴巴抽過去!

戚少商告誡自己:他的初衷,是好的。他想把好東西和我分享。他把那個更大的給了我。他並不明白拿和偷的區別。

戚少商嘆息一聲,把梨遞向他說:“從哪裏拿的還到哪裏去。”

小夕搖着頭連連後退,分辯道:“我以前也是經常拿的……”

“跟了我以後就不可以了。”戚少商嚴肅地說:“還有,這不叫拿,這叫偷。我不喜歡偷東西的人。還回去。”

小夕的聲音已經帶哭腔了:“我怎麼還回去啊……他們發現會打我的……”

戚少商仔細想想,也對。這讓他怎麼還回去。還回去兩個,人家會說肯定有私藏的。無論如何都不會善了。

於是把梨丟到小夕手裏道:“那就不還吧。都給你,我不吃偷來的東西。”沒再多看那孩子一眼,戚少商轉身繼續向前走。

走了幾步,卻沒聽到身後小東西跟隨的腳步。戚少商納悶地回頭——

那是怎樣一幅讓人難忘的畫面吶。

讓戚少商的心,一剎那,顫了,痛了,淌血了。

那個七歲的小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街角。一隻大梨掉在雪地上。凍紅的小手裏拿着一隻小梨,另一隻手在慢慢地抹眼淚。沒有號啕,沒有痛哭,只是那樣低低地抽泣,默默地擦。青色的衣袖被淚水打濕,變成了深綠色。滿臉的委屈,滿臉的無助,滿臉的受傷。小小的身子在烈風中瑟瑟發抖。

像是沒有人疼了,沒有人要了,被世界拋棄了。

一臉的淚痕。

凌冽的寒風刮過臉上的淚痕,會很疼啊。

戚少商走過去,蹲xia身,雙手捧起他冰涼的小臉,拇指輕輕為他抹去淚痕。

“別哭啊,小夕。”戚少商柔聲安慰着,從地上撿起那隻大梨,說:“我知道,你心裏想着哥哥,想給哥哥大的、好的。哥哥很高興。哥哥吃。”說著咬了一大口。

真的很甜。一直甜到心底。

那上面,還沾着你溫熱的咸澀的淚。

“來,嘗嘗,可甜了。”戚少商把梨舉到他嘴邊,想喂他。

小夕怔怔地看着他。眼淚一霎間凝固了似的。

戚少商的心很疼。在人世混了十幾個春秋,今天第一次感到心疼。

驀地,小夕撲到他懷裏,抱住他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

“嗚……啊啊啊……嗚嗚……”

溫溫的液體浸透了肩頭。

水晶般剔透而脆弱的感情吶。

除了摟住他,輕輕拍他的背,戚少商還能做什麼呢。

小夕死死地抱住他,傷心地哭。彷彿如果稍微松一點,戚少商就會甩開他,丟下他。

小傻子,怎麼會吶。我還答應過帶你去放風箏啊。

“想要什麼,跟哥哥說。別再偷了,好么?”戚少商在他耳邊說。

“嗯嗚……”小夕抽噎着答應,起伏的胸口觸着戚少商的胸膛,像是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太小了,還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吧。

“什麼?!”戚少商吃驚地問那老漢。

“參軍了,都參軍去了……”老漢搖頭感慨道:“沒見過這麼熱血的孩子啊,徵兵的還沒來,他們就自己去邊關了。那天聽說遼人打到邊關了,他們就急匆匆地走了,也沒來得及上山跟你說一聲……唉唉,年輕人就得這樣,為國家盡一份力呀……”

老漢絮絮叨叨地回屋去了,留戚少商呆在外面,如化成一座石像。

“哥哥,你怎麼了?”小夕仰起臉問他。

戚少商不說話。他一站便是一個時辰,小夕也算懂事,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不急不躁。站累了,小夕就坐在老漢門前的石頭上,拖着小臉看戚少商,有時看着看着還露出甜甜的笑,不知在遐想些什麼。

他哪裏知道,此刻戚少商的精神,正經受着多麼沉重的打擊!

那五個少年,是我十歲起就認識的好兄弟!四年來,和他們趕場賣藝,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搬到山上,他們留在市裡。在我鄙夷他們日漸的市儈時,我自己又怎麼樣呢?到頭來,竟是他們懷着一腔熱血上了戰場,而我還對宋遼的戰況一無所知!這不是莫大的諷刺嗎?我有什麼資格嘲笑他們?他們難道不知道,這一去就是萬里戎機、九死一生?可他們毅然決然地這樣去了!

是啊,年輕人就該為國家效力,你不去抗敵,我不去抗敵,誰來保衛大宋的山河?誰來守護我們的家園?

在黃沙大漠上衝鋒陷陣,才是一個男兒該做的事啊!

戚少商猛地回身,大踏步向山上走去了。

小夕不知所措地跟了上去。

這一晚,戚少商真的是,着了魔了。

沉醉了,伴着滿目的嫣紅。

眼前清晰地浮現出許多畫面,許多字句。

斜陽青冢。碧血黃沙。古道紅塵。

戍客。

他們或是在守望與期待中耗盡了生命,或是在慘烈的戰爭中血染黃沙。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戍客,有一份共同的責任是殺戮,有一個共同的定義是平凡。沒有人願意踏入死亡的聖殿,而關外熱血男兒更渴望酣暢淋漓的激戰。戰死勝於老死②。

他們總是匆匆落生,為了試驗和責任,將生命留在塞外,給這片荒涼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在他們七尺身軀轟然倒下的瞬間,一切都灰飛煙滅,宛如夜空中劃過隕去的流星②。

夜空中,火焰如花般盛放,瞬間燃起的激情如一場絕美的盛筵。戍客們的心再次被火光撩起,深沉的夜也被耀得浮華明麗②。

羽矢紛飛,戰馬嘶鳴,大漠被烈火和硝煙燎遍。生死訣別鋪天蓋地壓來,繁華巷陌與綿綿情思被一道關牆無情阻隔。

或生或死,終不負那一世的守望。

他們曾頑強地活着——為責任而生,為誓言而死。但是,他們太過平凡,歷史卻又太過廣闊,時間還未來得及銘刻下他們的名字,就匆匆流去了②。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註:①摘自契訶夫《變色龍》

②選自09年4月《創新作文》初中版)

讓我為大宋而戰鬥吧!

讓我的血灑在戰場上吧!

戚少商突然從床shang坐起,劇烈地喘息。

他的瞳孔,是放大的,碧色的,在暗夜裏煥發出幽幽的光。

小夕的心嚇得突突亂跳,咬住嘴唇不敢出聲。

戚少商跳下床,開始翻箱倒櫃收拾行裝。

“哥哥,你要走了嗎……”小夕問面無表情的戚少商,聲音有些發顫。雖然回到山上后戚少商沒說一個字,但看他漸趨發狂的狀態,心裏也猜出幾分。

戚少商對他的詢問充耳不聞,自顧將行囊一甩挎在右肩,徑直向外走去。

“你走了我怎麼辦啊,哥哥!”小夕喊道。

戚少商腳步連停都沒停,邁出了房門。其實,他真的什麼都沒有聽見。他甚至早已忘了屋子裏還有一個孩子,也忘了,自己是誰。他的身體燙得厲害,喘息得艱難。午夜是最令人神智癲狂的時刻,不幸他恰巧碰到了這一刻。心中只瘋狂地吶喊着一個聲音——

到邊關去!到邊關去!

他的背影,在小夕眼中逐漸模糊成一點。

最後,連那一點也消失在泛着微光的茫茫白雪盡頭了。

戚少商獃滯地走着,靈魂已不知飄往何處。

不知不覺,已走到山腳。

一彎冷月無聲移過。

“嗷嗚——”

蒼涼的嗥鳴。像大漠悲壯的號角。

狼。

戚少商抬頭。

“嗷嗚——”

是母狼,在呼喚迷失的幼崽。

狼。迷失的孩子。

恍若雷擊般,戚少商定定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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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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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冬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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