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痛中的幸福
無數次的穿過這條熟悉的小路,即使是在人煙稀少的深夜亦是腳步穩健的來到那片“他們”的海灘,是的,“他們”的海灘。曾一度使柔柔倍感神秘、恐懼、壓抑的深夜的海,已然變得熟悉、親切。沁涼的海風拂過她紅腫的臉頰,烏黑柔亮的髮絲也隨風舞動着,風擦過耳膜,回蕩着凱溫暖、懇摯、極力壓抑着的顫抖的聲音——“我要我們在一起”,聲音清楚的敲在柔柔的每一根神經上,一次又一次。一個淡淡的笑容浮上柔柔那腫脹卻依舊絕美的容顏,那笑容是天使對苦難人們的憐憫,那笑容是失去信心的人的希望。柔柔站在海中,腰部以下沉浸在水裏,感覺着海水一波連一波的衝擊着自己,手在水中握住,她清楚的感覺她抓住了水,原來水都是可以抓住的,那還有什麼是能失去的呢,沒有了,沒有了海水擁抱住了柔柔的整個身體,貼近她沒一寸肌膚。溫暖的感覺如凱寬闊的胸膛,她模糊地見到了凱,她的凱
曾經有人對柔柔說過,命運是不懂事的孩子,分蘋果時總是分不均勻,所以柔柔拿到的總是特別的少。柔柔不再是孩子,她是不會和不懂事的孩子計較的。父親病逝了,家裏的債務被繼母還掉了,方法是把她送到了只在新聞里聽到過的動蕩的以色列,做一個素未某面的男人的未婚妻。沒有留戀,沒有恐懼,沒有憧憬,她被送到了陌生的國度。迎接她的是個一米七左右,頭髮稀少,身材稍胖的男人,這男人就是她逃不出的五指山,她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為什麼要逃呢,沒有她可去的地方,不是嗎?柔柔和男人住在了一起,男人並沒有碰過她,這讓她感到自在得多。男人家裏是開餐廳的,中國餐,還是很受猶太人的喜歡的。柔柔自然就變成了餐廳里的服務員,店裏的工作人員也都是中國人,這也讓柔柔很快地就適應了現狀,她努力做到讓每個人滿意。這對於看慣別人臉色生活的她並不困難。男人對她不算太壞,只要工作結束后她能夠乖乖的待在他們住的地方就沒有問題了。男人的父母住在以色列的另一個城市,他們很少來,也沒有為難過柔柔,她上班,下班,看書,睡覺時間飛快流逝着,卻不知在何時,有個身影印在了她的心上。凱——餐廳里最年輕的,最受老闆賞識的廚師,一個有活力的中國男孩,健碩的身軀,漂亮的古銅色肌膚,擁有着一雙攝人魂魄的眼睛,柔柔不自覺的目光尾隨着他的一舉一動,儘管她不住的提醒着自己,她不該如此。每每不經意間接觸到凱的那對深幽的眸子時,柔柔都會巧妙的避開,但她還是感覺得到他如同自己一樣的情愫。為著這半點甜蜜,柔柔第一次感到了幸福,淡淡的幸福,她該得到嗎?她有權利得到幸福嗎?
男人去了他父母那裏,下班后店裏的幾個同事約她一同去海邊,柔柔猶豫着答應了,凱會去,只因為她知道凱會去,她抱着僥倖的心理,也許男人不會很快回來的,也許沒有人會告訴他的,也許這是柔柔第一次看到海,只是書中讀到過的,遙不可及的地中海,此刻卻是觸手可得,夕陽撒在微波淋漓的海面上,金光璀璨,耀眼奪目。柔柔眯起眼睛享受這短暫的暖意,享受陽光灑在身上的舒服觸感,享受沙子包裹住腳趾的炙熱。看着同事們嬉鬧着,她恬靜的笑着,自己卻沒有察覺到。“你笑起來很美,為什麼不常笑呢?”不知何時凱靠了過來,審視着她的臉認真的說。柔柔迴避了他的目光,沒有回答,心臟紊亂的狂跳着。“你怕我嗎?”他放低了聲音,輕柔的問。柔柔輕輕的搖了搖頭,依舊沒有開口。凱輕嘆了口氣:“那麼是討厭我嗎?”口氣中難隱失望與受傷。“不是,你很好,我怎麼會討厭你!”柔柔衝口而出,聲音居然是顫抖的,倉促的抬頭,接觸到的是凱熱烈的、深情的炯炯眼眸。凱清了清嗓音,慢慢地、清楚地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守護着你,你是那麼的柔弱、憂鬱、不快樂,我想給你幸福,你懂嗎?”凱輕柔的將手搭在柔柔的肩上,像觸碰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柔柔融化在他誠懇的眼神中無法思考,涼風颼颼,柔柔被驚醒,她飛快的轉身像逃瘟疫似的跑開了,卻忘了穿自己的鞋子。凱爽朗的笑着,提起柔柔的鞋子追上她。凱讓柔柔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他輕輕擦拭柔柔細嫩的小腳,再極其溫柔的幫她穿上鞋子,他喜歡柔柔因他的碰觸而羞怯在臉頰上的兩駝緋紅。
柔柔進門后迎接她的是一個重重地、狠狠地耳光,聲音清脆地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嗡——”頭像炸開了般,她聽不到任何聲音,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空洞地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男人嘴唇一張一闔。被繼母打過無數次的她,早已熟悉了這種感覺,只是她明白了男人的力氣居然可以比女人大那麼多。黑暗裏,柔柔瑟縮在冰涼的地板上,她似乎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孩子,你一定要幸福啊”,另一個溫暖的聲音充斥在腦中:“我想給你幸福”“給你幸福”幸福是什麼?幸福不是一度曾接近過她的嗎?她幾乎還感覺得到凱溫柔的動作。天堂和地獄是不是在同一個樓層,不然,怎麼會如此的接近呢?哦,原來“他們”是鄰居啊!
走進了店裏,柔柔遮掩着腫脹的臉旁,她忽略掉同事同情的眼光,任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沒有人安慰她,她不在意,她習慣了一個人承受。柔柔如往常般打掃着,只是不再和每個人打招呼了。凱如風般卷到了她的身前,執起她的臉,嘴唇顫抖着激動地問:“他打你了?”柔柔別過臉去,囁嚅着:“沒有,不關你的事。”“為什麼不關我的事,我的心思你不明白嗎?”凱瘋狂的搖撼着柔柔的身體,手中的力氣讓柔柔感覺得到凱的激動。“我我”柔柔結結巴巴,十分的為難,她咬緊了早已泛白的嘴唇。不忍心看到此刻的柔柔,凱並不想讓她難堪,他放鬆了手中的力氣,但仍舊抓着柔柔的手臂,剛毅堅定的說:“下班后,我在海邊等你”說完就轉身離去了。“我是不會去的”柔柔想着卻沒有說出口。
凱回頭,看着朝自己走來的嬌小倩影,他沖了過去,擁抱住了她,緊緊地,緊得幾乎讓柔柔無法呼吸,但她沒有反抗,靜靜的感受着溫暖,她深知回去的後果,為了此刻的甜蜜,她願意承受。“和我走吧,我們回中國,我要讓你幸福,我要我們在一起。”柔柔在他懷中點頭,儘管她覺得凱的話是那麼的不真實,可她不要凱失望。
再次捲縮在地板上,皮帶在柔柔的肌膚上留下了縱橫交錯的痕迹,血跡已乾涸,她緊閉雙眼,渾身發著抖,慘白的嘴唇不停抖動着,牙齒猛烈撞擊着。她的意識是十分清晰的,她還活着,她知道,她還有凱,他們可以回中國,他們要在一起,凱是這麼說的。一個月過去了,她未曾離開過這惡魔的房間,昏迷中她似乎聽到過凱呼喚她的名字,可清醒后包圍她的仍是一室的漆黑、寂靜、蒼涼。但她並不恐懼,她不是孤單一人,她有凱,她想告訴父親她是幸福的,被愛的幸福。日復一日,又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撤消了柔柔的禁足,她可以上班,可以出門,只因為她逃不出他的五指山。柔柔激動不已,她要去找凱,拖着疲憊的身軀跌跌撞撞來到了凱的住處,那空空的一切告訴她,凱儼然不在了,同事告訴柔柔,凱不知為什麼變成了沒有簽證的“黑人”,被遣送回了中國。柔柔倚靠在門上的身體無法負荷打擊,如一片葉子般滑落在地板上,她睜大雙眼,空洞的眼眸一如她空白的大腦。半晌,她的肩膀才開始微微抖動,隨後是她抽泣的聲音,最後是嚎啕大哭,哭到喉頭再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抹乾眼淚,輕拍身上的灰塵,淡淡地、凄凄地、不着痕迹的笑了。凱說過她笑起來很美,不是嗎?
柔柔在海風中等待,每一天,柔柔在鞭打中等待,每一天,柔柔在黑暗中掙扎,每一天,她堅信她的凱會回來接她,在每一天每一天
柔柔的身體在大海中翻滾旋轉,她伸手輕觸到的是凱溫暖的臉,緊抱住她的是凱寬闊的胸膛,耳邊響起的是凱甜蜜的柔情:“我要我們在一起”,得到的是慈愛的父親的祝福:“孩子,你要幸福啊”,“幸福,我很幸福”
海邊,柔柔的屍體被發現了,遍體鱗傷的她臉上浮着凱喜歡的恬靜的笑,充滿希望的笑,她依然美麗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