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反思
麥甜一路狂奔,跑過了無數條街,無數個小巷子,終於,在跑進一條死胡同里后,她停住,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息。可是如此,她心中還是有很多鬱悶無法發泄出去。她一轉身,將背靠在牆上,緊緊閉上雙眼。不看這古怪離奇的世界,她心裏終於平靜些。
她閉着眼,也不知多久之後,突然感覺到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龐。麥甜猛的睜開眼,竟意外的看到唐須放大的面孔就離她不過幾厘米!倒吸一口冷氣,麥甜將背往牆上再縮了縮。
唐須兩手撐在離麥甜的兩個耳朵極近的牆體上,打量着麥甜。
“你……你怎麼會在這?”意想不到的麥甜壓抑住驚訝后,開口問。
聽到她提問,唐須笑了:“因為有好事的人告訴我:麥甜在街上像只無頭蒼蠅跑了快一個小時,那樣子,像是丟了什麼心肝寶貝,一副找不回就絕不罷休的樣子。”
“我……”麥甜一愣,不知該如何說。
唐須將雙手從牆上放下,又拉住麥甜兩條手臂,道:“我聽了,心裏很難受,所以,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就一直跟在你身後跑,可你,竟沒有發現。是什麼,讓從來都冷靜到怪異的麥甜,這樣反常?”
麥甜睜大眼,愣愣的看着唐須。唐須回視着她,目光溫柔,柔得即將溢出水波來。麥甜感受到他強烈的溫柔情意,一時之間,心情竟平靜了許多。
“你,一直跟在我後面?和我一起跑?”麥甜心中泛起一絲感動,“那你,為什麼不叫住我?讓我停下來?”
“一個人的承受能力再強,可也有極限的時候,如果不讓你完全發泄,我不敢確定你內心到底要承受怎樣的痛苦,所以,我不敢阻止你。”唐須道,“麥甜,你直到今天,還是不明白:其實只要你願意,我願意為你來承受這一切,而且,我完全可以承受得起。”
麥甜怔忡的看着唐須,內心泛起的感動突然間如波濤狂涌,而且摻雜了說不明白的一絲甜蜜。她看着唐須,看着唐須雖然稱不上英俊,卻氣質逼人的那張臉,看着唐須眼中那抹深沉的柔情與堅定,麥甜突然伸出雙手,抓緊唐須的衣領處。
唐須一臉茫然,不知麥甜要幹什麼。麥甜卻踮起腳尖,飛快的在唐須臉上親了一口。
唐須完全愣住,他傻傻的看住麥甜,眼中有着不信任,不過,幾秒之後,他立刻清醒過來,眼中透露出笑意,晶亮的眸子閃閃發光,更深情的望着麥甜,他拉着麥甜雙臂的手用力,想將麥甜摟進懷中,麥甜卻在這時候突然臉一紅,猛的推開了唐須,轉身就跑。
“麥甜!”唐須急忙追了過去。打鐵要趁熱,他不可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可麥甜跑得飛快,一轉眼就快要出衚衕口了。
“麥甜!你不要再跑啊!”唐須喊道,眼看就要追上時,衚衕口突然閃進來一條身影,與麥甜差一點撞上。麥甜猛的收住腳,看着柳叮叮往衚衕里跑了,然後,藍冰從后追來,他們兩人似乎都沒注意到衚衕口的是麥甜和唐須,腳步未停。
唐須上前拉起麥甜的手,溫柔笑道:“你跑什麼跑啊?你再怎麼跑,跑到哪裏,我照樣可以抓住你的。”
麥甜看了唐須一眼,沒說話,用力想甩開唐須的手,但沒有甩掉,只好反手抓緊唐須的手,折過身又往衚衕裏面追去。
柳叮叮被藍冰追得氣喘吁吁,可到最後,竟發現這是一條死胡同,大驚之下,她猛的收住腳,目瞪口呆的看着三面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世界末日般悲慘。
“看你還跑!”追上來的藍冰一步一步迫近,少有的惡狠狠的口氣。
柳叮叮狗急跳牆,她看着至少有三米高的圍牆,居然連連跳躍了三次,想用手抓住牆頭好爬上去,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到現在,還不肯認錯!”藍冰臉色極為不好,他一步上前,兩手抓住了還在嘗試往上跳的柳叮叮,大聲而冷冷道,“叮叮,信不信我會打你屁股?!”
柳叮叮將滿頭秀髮往後一甩,背抵住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住藍冰,眼中閃過一剎那的害怕。
“你就只對我有狠!”很快,柳叮叮不甘示弱的大叫道,“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會認錯,我沒錯!”說到這,她想故伎重演,擠出兩滴淚水,來嚇退藍冰,但奇怪,這一次,她擠了半天,居然也沒擠得出來,看來必殺招太久不用,再好的武器也會生鏽。柳叮叮沒有辦法,只好不示弱的用力回瞪住藍冰。
“你答應過我什麼?永遠不再偷東西!”藍冰冷冷道,“可是今天,你幹了什麼?啊?你還沒錯?!你再說一句你沒錯試試看!”
柳叮叮嘟起嘴,滿臉委屈,藍冰的話語中全是威脅,這是從所未有的,而且看起來,他確實狂怒無比,如果自己再說錯話惹怒他,只怕真會被他揍一頓屁股,這種蠢事,說什麼柳叮叮也不能做。
“可是……可是,”柳叮叮眨着眼,找出理由,“那個人偷了別人看病的錢,我只不過黑吃黑,而且,我還把錢還給了那個被偷的人……我這是在做好事,你為什麼……還責備我?難道做好事……難道伸張正義,也是錯?”她用不解而無辜的眼神看着藍冰。
“偷東西還說成是做好事?還伸張正義?!”藍冰的臉越來越黑,他大聲問,“那要我們警察幹什麼?我明明就站在你身邊,我抓住他不就行啦!”
“可是你這個警察那麼笨!要是你能比我先行一步抓住那個人,我又怎麼有機會……偷?”柳叮叮聲音一直很大,直到說到最後一個“偷”字時,才突然間壓低了聲音。
藍冰的眼危險的半眯起來,冷聲道:“看來,柳叮叮,你完全不知悔改,是真的想我打你屁股!”
聞言,柳叮叮眼中閃過恐慌,她看着藍冰似乎就要逼身上前,立刻飛快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地上有多厚的灰塵,她翹起嘴,眼睛溜溜轉着,看住藍冰道:“你說的,只是要打我屁股,所以,不準打別的地方!”屁股坐在地上,看你如何打!柳叮叮在內心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自己這麼聰明,藍冰拿她有辦法才怪!
藍冰冷冷一笑,突然上前,一手就將柳叮叮從地上抓了起來。
柳叮叮被他從地上提起,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不由“哇”的一聲,扯開喉嚨大哭起來。
藍冰看着她,看到她臉上沒有半滴淚水,又好氣又心疼。
“你不要叫了,你根本就沒有眼淚撐場面,這會很難堪的。”藍冰譏笑道。
“那確實。”麥甜的聲音在他們身後突然響起,和唐須趕過來的麥甜不懷好意的笑着,看住柳叮叮,道,“只是,柳叮叮的嗓子會不會因為乾嚎而嚎破,那就說不定了。”
柳叮叮聽了,立刻大聲咳嗽起來,臉上一副痛苦的表情。好像她的嗓子真的因為乾嚎而非常不舒服起來。藍冰明知這兩人一唱一和,卻無可奈何。
“發生了什麼事?”唐須忍不住問藍冰,“看你平時把柳叮叮噹寶貝似的寵着,今天怎麼突然又追着她要打她?你病啦?”
藍冰嘆息一聲,不語。這時候,柳叮叮卻突然推開藍冰,跑到麥甜身後躲了起來。
“我為了保護你,跑到唐須家和你住,所以,這次你也要保護好我才對!”柳叮叮咬住麥甜的耳朵,輕聲道,“朋友用來幹什麼的?就是干這個的。”
聽到柳叮叮故意壓低卻仍然甜美的聲音,麥甜的心卻隱隱作痛。難道失去一個禾苗不夠,還要讓她失去柳叮叮?難道為了死去的父母,為了死去的禾苗,為了急於報仇,寧可讓其他無辜的人成為被利用的工具?難道為了已死之人,真的可以讓活生生的柳叮叮陷入青風天教的黑暗?
麥甜想得失神。唐須感覺到麥甜有些顫慄的身子,不由側過臉來,看着麥甜,握着麥甜的手不知覺中加重了力道。
麥甜一驚,我竟變得遲鈍起來!不可原諒!麥甜暗想。
“咦?”柳叮叮卻在這時候發現了新大陸,她烏黑髮亮的大眼瞪着唐須和麥甜握在一起的手,驚訝地道,“你們……很好啦?”
麥甜突然想起了一切,臉突然間又紅了,她拚命的想將手從唐須手心掙扎出來,可唐須卻握得更緊,不容她有逃脫的機會。
“你放手!”麥甜小聲卻堅定的語氣。
“不放。”唐須的口氣很淡,可同樣給人一種無法抗拒的嚴厲。
“你抓得那麼緊,弄疼我啦!”麥甜固執的掙扎着,她撅起嘴,臉也更紅。
“那你繼續掙扎呀,那會更疼。”唐須笑道。
麥甜無奈,放棄了反抗。
柳叮叮好奇又好笑的看着他們,還想看看事態會如何發展,突然看到藍冰朝她走了過來,不由嚇了一跳。
“我和你的事,還沒完。”藍冰道。
“麥甜啊!”柳叮叮求救的搖着麥甜的肩。
“他要是真敢打你,你就和他老死不相往來。”麥甜看着藍冰,目光中閃動着捉弄,“無論他如何懺悔,都不要原諒他。”
“好!”柳叮叮立刻接口答應。
“麥甜,你在教壞叮叮。”唐須笑道,同情的看了藍冰一眼。因為這句話,一直以來對唐須冷眼相待的藍冰,此刻居然對唐須投以感激的眼神。
唐須看着藍冰,臉上露出笑意,也許,藍冰對自己的不滿情緒,正在慢慢淡去。
“叮叮,你最好到我這邊來,乖乖認個錯,你認錯認得好,我也可以考慮不打你。”藍冰說道,口氣在不知覺中已經放柔了許多。
“不!我才不上你的當!你看你現在的眼神……”柳叮叮話說到一半,突然又住口,她本來想說,你看你現在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吃掉我似的,但看到藍冰的眼神因為自己的話突然又危險的半眯起來,眼神中有太多複雜的警告和其他什麼,於是,柳叮叮閉緊了嘴。
麥甜思量的眼神打量着藍冰,突然出聲道:“藍冰,你說要打叮叮的屁股,我看你最好不是說真的。”
“為什麼?”藍冰問。
“因為你現在對她不好,”麥甜深遠的眼神投入進藍冰的眼中,她說得很慢,似乎是想藉此讓藍冰能聽真切,聽明白,“等有一天你失去她之後,你會為曾經對她不好而傷心的。如果你是真心喜歡她的話。”
藍冰愣住,麥甜的眼神中有從所未有的光澤,那種光澤,就像一個巫婆,在對她的信仰者說出一個未來的預言般。藍冰不知為何,心裏突然跌進一塊冰般寒冷起來。
“麥甜,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藍冰忍不住問。
唐須側過頭,看着麥甜,看着她短短的捲髮在風的吹拂下,輕輕飄揚。現在的麥甜,又一次遙遠起來,遙遠到,讓唐須想伸出手抓住她的信心都模糊起來。
“你還沒聽明白嗎?”柳叮叮卻得意的露出一個笑,沖藍冰笑道,“麥甜開始說了:要是你真敢打我,我就和你老死不相往來。無論你如何懺悔,都不要原諒你!既然是老死不相往來,當然就是失去!而失去,是因為你要打我屁股!我卻是聽明白了,所以說,你很笨啊!”
藍冰看了柳叮叮一眼后,卻又再次將目光投向麥甜,他詢問的目光看在麥甜臉上,希望麥甜會給他一個真正的答案。但麥甜卻以冷漠的眼神看着藍冰,不出聲。
藍冰和麥甜就這樣對峙着,巷子裏的空氣在突然間凝固起來。柳叮叮似乎也感覺到事情有些怪異起來,她看看藍冰,看看麥甜,又看看唐須,一臉的迷茫。
“我知道不能強求你告訴我原因,”半分鐘之後,藍冰才再次開口,“那麼,為了叮叮,我願意求……”
“藍冰,”唐須卻沒讓藍冰把求麥甜的話說出來,“不要逼麥甜,她不想說,所以,請你不要逼麥甜。你不會失去叮叮的,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藍冰不再開口,修長的身子在巷子當中,此刻卻更像一座雕像。
“你們在說什麼?怎麼又扯上我啦?”柳叮叮問,她拉了拉麥甜的手臂,“麥甜,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麥甜一笑,淡淡道:“估計他們在說鳥語。”
聞言,柳叮叮不由抿嘴輕笑起來。
麥甜看向藍冰,開口道:“現在,叮叮要見她爺爺,是否很難?”
藍冰一震,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麥甜眼中,回答了一個字:“是。”
“叮叮要見她爺爺都這麼難,想必我若想見他,不如去登青天也許會更容易點。”麥甜嘆息道。
藍冰無語,卻一臉黯然。
唐須卻在此時笑道:“要見叮叮的爺爺,你為什麼不找我呢?”
麥甜詫異的看向唐須,片刻之後領悟過來。沒錯,暗渡陳倉的事,往往更容易出效果。既然唐須是瀋陽的黑老大,自然可以利用黑暗手段達到某種目的。
“可是,你為什麼要見龔老頭?”柳叮叮很奇怪。
麥甜沒有回答柳叮叮,而是對唐須道:“那,如果要你把龔化從牢裏弄出來,是否很困難?”
“唐須,不可以!”藍冰卻急聲阻止。
“為何不可以?!”麥甜冷冷問。
“你們在說什麼啊?”柳叮叮大聲問,她又奇怪又着急,他們明明說的是自己的爺爺,為什麼卻都不理睬自己,好像她成了個局外人,更甚者,他們說這些話時,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唐須看着藍冰,又看向麥甜,悶了半晌后,終於開口道:“你想見叮叮的爺爺,這很容易,你想讓他出來,當然也不是很困難,只是,據我所知:龔化是自己跑到警察局投案自首的,我就算能把他弄出來十次,但他也可以再投案自首第十一次啊!”
藍冰鬆了口氣。
麥甜想想,覺得唐須確實言之有理。
“我想見叮叮的爺爺,你幫我。”麥甜對唐須道,“但這件事,要越快越好。”
“好。你的要求,我可以滿足。我馬上叫人安排。”唐須道,說著,拉緊麥甜的手就準備離開。
“喂,麥甜,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柳叮叮在她身後大聲問,“你該告訴我才對嘛。”
被唐須拉着往外走的麥甜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柳叮叮,微笑着:“你別問,問我也不會告訴你。”
柳叮叮愣住。她身側的藍冰似乎也想張口說話,麥甜立刻又道:“藍冰,你也別問,我不會告訴叮叮,當然更不會告訴你!只是,看好叮叮……不要讓她再偷任何東西……不要讓任何的陌生人接近她。”她說完這些,不再理會張大嘴,整個人傻住的柳叮叮,轉頭便走。
她不是要故意瞞着柳叮叮或藍冰,只是,真相既然是一種傷害,那麼沒必要的情況下,又何必讓真相浮出水面?麥甜永遠都記得,柳叮叮對唐須說過的那句話:可恥的不是流氓,而是感情騙子。由陌生到熟悉的感情騙子固然可恨,但有血源親情的感情騙子,卻更卑微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