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 驚悚三刻
一.農莊裏的班車
以前很多單位都有自己的農場。他們派職工輪流去農場勞動,還把一些農業戶的職工家屬招到農場去工作,給她們發工資,但工資比正式職工少,乾的都是重活、累活。她們沒有怨言。相反的都很高興,因為總算有了一份固定工作。一家人如果靠男人的那點工資,是很不夠的。她們很賣力地幹活。
職工們呢!派到誰就去農場干兩個月,雖然不太情願,但也沒辦法,不敢說什麼,不然年終收穫的季節就不給你發東西。通常會發一些菜籽油、精白面、豬肉、雞肉,還有一些農副產品。那時候的生活是很缺這些東西的。雖然有糧本,肉票,但都是限量供應,沒有富餘的。
有一年夏季,輪到機械廠的青工小田去農場勞動。他不想去,因為剛談了一個對象,是市上站櫃枱的營業員。他很喜歡她,想抓緊時間,緊緊抓住不放手。在這節骨眼上,派他去,實在讓他左右犯難。好在女方聽他說要去農場,很是贊同,並寬慰他周末坐班車回來也能相見,不急於一時。不要耽誤了工作。於是,好說歹說地把他送上去農場的車。
在農場,勞動之餘他就拚命地寫信,(那時打電話不方便)思念的話語比去農場的路還長。一到周末星期六的下午,他會早早的把自己收拾停當。背着一個小黃挎包,裏面會裝一些烤熟的玉米棒子、土豆、花生,還有葵花籽之類。他知道,他的女友會等在車站接他。於是他每個禮拜都要回去,不管忙還是不忙,想方設法都要回市裡去。去見她,去鞏固他的愛情。經過一番努力已經大有成效,她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準備在國慶節舉行婚禮。
又是一個星期六,他背上挎包正要出門的時候,場長老宋叫住了他,讓他幫他帶一些東西回家,他已經有兩個禮拜沒回家了。小田一聽他這樣說就跟他回去拿東西。
等他提着東西來到班車前,只見車上已經坐滿了人。他趕忙一腳就跨了上去。上去以後,他抬頭一看,在後排座位上坐着一個人。一身黑衣,還戴着黑帽子,帽檐下是一張極其恐怖的臉,正在吡着牙獰笑。他的下巴不知哪裏去了。小田嚇得魂飛魄散,他把驚恐的目光轉到其他人身上,發現其他人也已經面目全非,渾身上下血淋淋的,都木然地坐着,熟悉的面孔一個都不見了。他感到無意中錯上了一輛幽靈鬼車。他大叫一聲衝下車來,連老宋的東西在車上都忘了拿。這時車上的司機不耐煩地按響了喇叭,提示他車就要開了。
他恍惚看見班車後窗玻璃上緊緊貼着一張扁平的極度變形的臉。“啊……”的一聲他慘叫着拖着兩條受到驚嚇而綿軟無力的腿,往農場隊部奔去。身後,班車揚起一路風塵往場院外馳去。那汽車馬達的隆隆聲像被輾過的無助靈魂在嘶叫顫抖。
跑到辦公室門口,正好和出門的老宋撞個正着。老宋扶住他,詫異地看着他死灰的臉叫道:“小田你怎麼了?你怎麼沒走?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讓你帶的那包東西呢?”他看見小田挎着自己的包,手裏的東西沒有了。
小田看到老宋,看着他擰在一起的粗黑的眉毛,心裏安定了許多。忙拉着老宋胳膊進到屋裏把門關好,壓低嗓門說:“宋場長!我說句話你可別不信。我今天因為你叫住我,讓我拿東西帶到你家.等我上車,一看車上不對勁,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老李,小江他們全不在,你說奇怪不奇怪?我還看到了很恐怖的東西……我不好說。”他欲言又止。
老宋急性子道:“快說!怎麼個不對勁?難道有什麼壞分子上去了?”小田直搖手搖頭:“不是壞分子,比那還糟。我說了你可別說我講迷信,正破四舊呢!別給我扣頂帽子戴戴,我還要清清白白的結婚呢!今天這事要是讓一個女人看見,早就嚇瘋了!我都嚇得快尿褲子了!”老宋想了想直點頭:“說吧!我保證給你保密,不傳出去就是了,你小子可要說實話,不能瞎扯,胡咧咧。”他感覺小田沒趕着回去約會一定有重大隱情。
小田信任地看着他說:“是這樣的。我急急忙忙的去坐車。一腳踩上車,抬頭看見一個黑衣人包着頭坐在後排。他沒有下巴頜,只有上面一排白牙。其他人我也沒見過,都是剛受過傷的樣子。血肉模糊,東倒西歪,非常可怕。我感覺好像上錯了車,他們都不理我,好像沒人看見我一樣。我怕極了,抱着頭就沖了下來,忘了拿你的包,不知掉到哪去了。”老宋看他驚恐的表情,疑惑道:“有這樣的事?太蹊蹺了!老李他們難道不在車上?”“我沒看見,一個也不認識。”老宋寬慰地拍拍他肩頭:“別怕小田!也許你今天看花眼了,晚上做噩夢了吧!世界上不可能有這種事發生的。你看耽誤你的約會了,她會失望的。”
小田經他提醒,想起了他的女友,心中充滿了無限惆悵。
星期一,周六回家的人一個也沒來,班車也沒來。到上午十點多鐘,在場院直轉圈圈的老宋接到了市上的電話,被告知:農場的班車在周六回市裏的路上與迎面的大卡車相撞,車上的人死傷無數。老宋聽完了電話嚇得聽筒都掉到了地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小田很可能有陰陽眼,因為這個功能,使他免去了滅頂之災。對此事他緘默不語,未置可否。知情人只有老宋而已,後來還是傳開了。
二.離魂記
某村。陶老漢遇到了一件很離奇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陶老漢與鄰村的金老太太從小就認識。一個放牛,一個放羊。牛羊放到河灘里去吃草。他們倆個坐在山坡上,你一言我一語的細數家常.正是青春年少,心中都是裝着彼此。可是都沒有說出口。
金老太太在坡上坐到二十郎當歲的時候。有一天開口對陶老漢說,她要嫁人了,是一個遠房的表親,他願意做上門女婿。因為他的兄弟姐妹很多,不在乎他去上門。何況還是親戚,就當幫助他們人丁興旺吧!陶老漢聽了她的話,無奈地點了點頭,誰讓自己家裏窮呢!金老太臨別遞給他一雙羊毛織的襪子留作紀念。他倆就這樣分別了。
從此坡上的身影越顯孤單。很偶然的也能見上她一面,但不說話,只是遠遠的注視。後來在她手裏牽着孩子的時候,他也結婚了。日子就這樣如水地流去。
後來在金老太七十八歲的時候,她終於卧床不起。在她覺得快要不行的時候,她讓孫子去叫陶老漢,想要最後見他一面。
陶老漢身板還算硬朗。這天在自家院裏正在挑土墊豬圈。金老太太的孫子跑來傳話,讓他抽空過去一趟。他聽了這話滿口答應,幹着活他心裏不是滋味,越想越着急。於是洗凈手臉,去小賣部買了一些滋補品,趁着黃昏趕到了金老太的門前。
門關着,院落里的鴨子在嘎嘎地叫着。他伸手拍門,把門拍的“啪啪”響。過了一會兒,院門開了,金老太滿面笑容的出現在眼前。她看起來精神很好。她招呼陶老漢進屋裏坐,自己一掀門帘先進去了。陶老漢提着東西進屋一看,堂屋裏沒有人。正面牆上是一幅楊柳青的年畫〈〈年年有餘〉〉一個胖娃娃抱着一條大鯉魚笑嘻嘻的看着他。一張桌子上擺放着一個黑白鏡框,是金老太的老伴。他已過世。這時,他聽到裏間屋裏有一絲兒響動。他把東西放在桌上,掀起門帘走了進去.進門一看,金老太正卧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雙目緊閉着,人瘦得脫了形。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乾枯如爪,臉色青白如紙。叫了她幾聲都沒有回應。後來才緩緩睜開眼,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像劃了根火柴,很快又黯淡下去。她費力地把被窩裏的那隻干手抬起,手中是當年他給她的那把牛角梳子。這把梳子是當年她結婚時陶老漢託人帶給她的。她一直珍藏着。那暗褐色的花紋清晰明亮,比當年給她時更瑩潤可愛。似乎吸盡了她一生的靈氣和精華。
他顫抖着接住了它,把它握在手心裏,感受她一生一世的溫度。陶老漢說:“妹子,你怎麼成這樣了?剛才你還好好的給我去開門,這一會兒的功夫怎麼就這樣了?”金老太喘息着搖頭,聲音微弱如絲:“我早已經起不來了我沒有去開門。”陶老漢大驚:“明明就是你開的門,家裏再沒別人啊!”她斷斷續續地說:“我這幾天都夢見你,夢見你來看我。好!見到你了。我放心了……”說完,嘴翕動着發不出聲了。陶老漢的心被她一下掏空了。
夜半,金老太逝去。陶老漢病倒了。等他病好了以後,他見人就嘮叨這事,他總是說:“咳!你說怪不怪,我明明看見她出來給我開門,還笑嘻嘻地說話呢!可進去一看,她根本就起不來,怎麼能給我開門呢?真是太奇怪了。真的,你說這事怪不怪,怪不怪……”他彷彿變了一個人。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從來不嘮叨多話。
我想,這就是古人所說的離魂吧!因為某種意念所致。
三.靈童
根柱是善元村的孩子,今年十歲。他可能是人小眼睛特別乾淨明亮。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很少出門去玩耍。因為只要他出去,經常會看見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如剛去世的村人他會看到。還有一些恐怖的景象都會把他嚇到。他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
有一次,大概在他八、九歲的時候,他和他爹去某村表叔家喝訂婚酒。他們抓了兩隻雞就去了。下了車,還沒進到村裡,根柱就看見村子上空籠罩了一層厚厚的烏雲,而這邊是艷陽高照。他回頭指着前方對他爹說:“爹,你看,他們那邊快要下雨了。”根柱他爹放眼一望,前方也是一片晴朗天氣,沒有任何下雨的跡象。遂斥道:“別胡說,不會下雨的。天好着呢!”“哦!”根柱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去。不一會兒,就到了表叔家。
見到他們,表叔一家人親熱地迎上來,問長問短,家裏人都問候一遍。根柱看到表叔他們,嚇得“哇哇”大哭起來,並死命鑽到他爹懷裏,不肯抬頭。他爹很是尷尬,在人家這樣大好的日子裏瞅着人哭鬧,實在是觸人霉頭。他忙賠笑道:“他叔,實在對不起了,小孩子不懂事,都怪我,怪我剛才在路上見他淘氣搗蛋踢了他兩腳。這不,見到了你們,他就委屈起來了。”說著他想扳起根柱的頭,根柱抽泣着把頭埋得更深了。表叔他們一聽這話,轉怒為喜道:“不要緊!不要緊!小孩都是這樣的。根柱以前很乖的,我們都喜歡。快進來坐吧!大哥。”他們相讓着坐到了堂屋裏。女人們端上茶點。根柱低下頭坐在一張小板凳上,眼睛瞅着自己的沾了灰塵的鞋尖,不敢往別處看。他爹和表叔他們嘮着家常。
這時候,表叔瞅見根柱低下頭一言不發很無聊的樣子,於是起身給他從果盤裏捧了一些花生、核桃讓他吃。根柱慢慢抬頭,他不敢看錶叔的臉,只是把目光鎖定在表叔的手上。只見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裏放着花生、核桃。這些東西都被染成了紅的。而且從手指縫裏流下了幾滴血,正好有一滴落在了根柱的鞋尖上,洇染開來。他嚇得一把打掉表叔手裏的東西,大叫一聲爬起來就向大門外衝去,頭也不回的跑了。
表叔一時愣在那裏,不知所措。他爹見狀氣得鼻子都歪了,順手脫下一隻鞋高舉着追了出去。一路上罵聲不絕:“臭小子犯倔犯到親戚家來了,你就會給我丟人現眼,你表叔抬舉你,給你東西吃,你不吃就算了,還一把打掉,看我不鬆鬆你的皮才怪。打從一進門你就讓我下不來台。小子站住!跑得比兔崽子還快。”他爹見村人都在笑他,他把手中的鞋扔在地上,穿上以後又追。只見根柱跑出了村外,正靠在一棵柳樹下喘粗氣呢!你爹追過去掄着拳頭就打,邊打邊罵道:“臭小子!你表叔的好事都讓你給攪和了,你怎麼不識好歹呢!早知道你這樣就不帶你來了,眼看天晚了,酒席就要擺上了,喝完酒我們還得住一夜才能回去,已經沒車了。不要再惹表叔他們生氣了。”根柱疼得哇哇大哭,邊掙扎邊叫:“爹!我不去表叔家,打死我也不去。表叔他們的臉都在流血,手上也在滴血,村裡人和他們一樣害怕,都在流血,我不騙你。”
他爹一聽,停下手不再打他,他知道兒子不會撒謊,可是肚子裏的酒蟲已經爬上來了,他央求道:“柱兒!跟爹走吧!咱喝了酒再回家行嗎?”根柱驚恐的搖頭:“不行,我害怕,爹你要是能看見他們那樣,會嚇死的,咱快回吧!”說著拽着他爹胳膊就往前拉。他爹不由自主的跟他回去,並回頭看了看嘆了口氣。根柱也回頭看了一眼,整個村子隱在了一片黑幕里。因為天晚沒車,一直走到大半夜才到家,差點累死。
第二天,某村傳來消息,那邊因為是地震中心,村裏的人死傷過半,他表叔遇難了。他爹聽到這個消息,直咂舌頭,因為兒子,他才得以死裏逃生。他們從此更加相信:根柱是有特殊功能的人。有一雙通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