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兩日後,曹掌柜走進書房,稟道:“東家,孫先生,達盛昌的銀子已經入了庫。”
致庸躍起,關上門,一時喜形於色,摩拳擦掌道:“銀子有了,下一步就是去請鏢局了!”茂才點頭道:“偌大一個地塊,幾十家鏢局,數來數去,真正跟劉黑七有一拼的只有……”“可是當今山西形意拳的頭一把交椅——戴二間戴老先生,和他的三星鏢局?”致庸不待他說完便接口道。茂才點頭,卻微微嘆氣道:“可我擔心東家請不出此人。”致庸一驚:“此話怎講?”茂才道:“這兩天我已經打聽了,戴老先生是個大孝子,自從三年前死了母親,就將三星鏢局交給徒弟閻鎮山打理,自己在母親墓前結一草廬,席草枕塊,為母親守墓。眼下雖過了三年之期,他仍夜夜回到母親墳前草廬里去睡。他現在基本算是退出江湖,你去求他,只怕他未必會重新出山。”這次致庸沒有接口,但把拳頭緊握起來,暗暗下決心:一定請到戴二閭!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清早致庸帶着茂才和長栓去戴二閭家求見,在門前就碰了個大釘子,戴家接待他們的小徒弟,把昨日茂才說的話基本重複一遍,就把大門關上。
致庸哈哈一笑,對兩人道:“古有劉備三請諸葛,今天喬致庸也要三請戴老先生,今天是頭一天,明日咱們再來!”長栓撇撇嘴,嘀咕起來:“不就一個鏢師嗎?費那麼大勁。”
回去的路上,致庸在車中沉思,長栓一路悶頭趕車。行至半路,忽聽致庸叫了一聲:“長栓,調頭回去!”長栓一時沒反應過來,茂才也睜開眼看着致庸。致庸急道:“我現在就想再去戴老先生家!”茂才不語。長栓甩了個響鞭,接着吹了聲口哨道:“這樣好嗎?剛剛才吃了一回閉門羹!”致庸瞪他一眼:“叫你調頭你就調頭!”長栓只得調轉車頭。致庸向茂才解釋道:“戴老先生是個高人,一定會想到我明天還會登門相求。今天若不去見他,明天我就見不到他了!”茂才看看他,仍舊不說話,重新閉上眼睛。
沒過一盅茶的工夫,致庸又叫起來:“停車停車!”長栓長吁一口氣停車道:“二爺,又怎麼了?”“茂才兄,戴老先生知不知道我今天還會去求他?”茂才打了個哈欠道:“戴老先生是武林中的高人,一定會想到。”長栓在外邊接口道:“所以他還會讓咱們吃閉門羹。”茂才點點頭,又閉上眼睛。致庸想了一會道:“長栓,調頭,咱們回家!”長栓依言調轉馬車,道:“二爺,您又不想三顧茅廬了?”致庸不理他,又轉向茂才道:“茂才兄,要想見到戴老先生,只有一個地方——他母親的墓前!”茂才一激靈,瞌睡跑了不少,立馬激動道:“東家是要回去準備香燭紙馬,還要穿上孝服,去戴老先生母親墳前守墓?”致庸點頭笑看着他道:“一則造物所忌者巧,萬類相感以誠。二則哀兵必勝。…‘對,這裏頭最要緊的是一個‘誠’字與一個‘哀’字!”致庸大笑着與茂才擊了一掌道:“茂才兄,我得了你,真是得了諸葛孑L明,還有什麼大事做不成!”長栓正伸着耳朵聽,致庸一回頭喝道:“好小子,走呀!”長栓簡直難以置信:“二爺,您真要去別人家墳上守墓?”致庸笑道:“對!笨小子,快走吧!”長栓一邊將車調頭,一邊道:“難不成這兩人都瘋了?”
致庸此舉動,果然驚動了歸隱山林的老鏢師戴二閭.他很快便帶着小徒弟匆匆趕來。只見致庸身穿重孝,跪在戴母墳前,面對一爐清香和供品.閉目默誦經文。墳旁的草棚子裏,原先戴二閭的一領席、一塊土坯之外,又多了一領席、一塊土坯。
戴二閭上前,沉聲道:“喬東家,我們一不是遠親,二不是舊友,你為何如此?”致庸恭敬道:“戴老先生,致庸這樣做,一是聞聽老先生事母至孝,內心感動。致庸一歲喪父,三歲喪母,為哥嫂所養,待我長大,知道兒子應在父母墳前行孝三年的道理,已經沒機會這麼做了。正因為如此,致庸平生不能聽孝子之事,見孝子之行,今天所以來為老夫人守墓,不單單是出於敬慕老先生,也是為了致庸自己。”戴二閭朗聲問道:“難道喬東家就不為別的事嗎?”致庸重重磕下頭去道:“喬家近日連遭禍殃,長兄亡故,家業凋零,致庸為哥嫂養大,哥嫂之恩,天高地厚,如同父母。今日受嫂子之命,接承家事,不能力挽狂瀾,實是天下第一大不孝之人。近來又遭劉黑七騷擾,眼看着祖宗家業毀於一旦,致庸無計可施,聞知戴老先生行俠仗義,是天下第一大孝子,盼您能推己及人,出山援手幫喬家解了劉黑七之圍,成全致庸的些微孝道!”“可我是不會去做這件事的!請喬東家自便!”戴二閭道。致庸早有準備,並不起身道:“老先生不願出手相幫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即使老先生不出山,致庸也要守在這裏。致庸不是非逼老先生出山不可,致庸守在這裏,一來是無顏再見喬家死去和活着的人;二來致庸要用自己的誠心證明,天下孝道相通,必有互濟之理。老先生若肯成全致庸的孝道,也必能為老先生的孝道增美!”戴二閭聞言,眼中不覺浸出淚花,當下上前將致庸攙起道:“喬東家起來吧,戴二閭答應你了!”致庸大喜過望,又行了一禮才恭敬站起,接着便欲奉上鏢銀。戴二閭見狀連忙推辭:“喬東家,這鏢銀我現在不能收,你先帶回去,等我幫你出了這趟鏢,保住了喬家,再受領不遲!你回府安排一下,我很快就到。”致庸點點頭,拱手喜極而去。
2
當日下午戴二閭的大徒弟閻鎮山便領着幾個鏢局的徒弟,將喬家大院從大門沿着院牆,用三星鏢局的鏢旗插了個遍。一番忙碌后,致庸要設宴為閻鎮山等鏢師洗塵接風,閻鎮山豪爽地擺手道:“不,喬東家,劉黑七既然接了下的戰書,自然會來,照我三星鏢局的規矩.這幾天我們一滴酒也不能沾!”致庸點頭笑道:“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喬家還有幾十個人,要用的時候隨時聽你招呼!”茂才在一旁問道:“閻師傅,據你看來.劉黑七何日會來?”閻鎮山沉吟道:“喬東家約他三日內決一死戰,劉黑七沒到;可他也決不會拖得太久,我想十日之內,他一定會來,不然他就在江湖上失了面子,就不是劉黑七了!”
正好路過的杏兒聞言頗為害怕,也上前問道:“既是這樣,我們該怎麼辦?”閻鎮山笑道:“內宅會另外派幾名女弟子守護。從今晚上起,我和喬東家在一起,其餘弟子和府上的爺們輪流守夜,你們放心,師傅都安排好了!”致庸興奮地問道:“戴老先生呢,他何時過來?”閻鎮山露出點神秘的表情笑道:“師傅說了,該來的時候,他會來的!”此話一出,喬家人都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明白戴二閭會暗中保護,當下心裏又篤定了一點。
當天晚上無事,第二日晚上還是無事,眾人不禁有點鬆懈。反而是閻鎮山越來越緊張,第三日晚上他拉上致庸一起閉目靜坐。
果然不出他所料,夜半.一個極輕微的聲音從屋上響起。閻鎮山一躍而起,吹滅燭火,同時推了一下致庸。致庸一驚,只聽閻鎮山悄聲道:“喬東家,劉黑七來了!”致庸啞聲道:“你能斷定是他本人?”閻鎮山低低應了一聲,領他悄無聲息地躍到院中。
致庸還沒反應過來,卻見閻鎮山四下一看,一躍上了屋頂,大叫:“來人通名!”一蒙面黑衣人笑道:“你爺爺劉黑七是也,看刀!”閻鎮山當下接招,兩人乒乒乓乓地打起來。致庸在院中大喊:“劉黑七來了,抄傢伙!”不多會兒,牆內牆外,一時火把齊明,喬家的男丁和諸鏢師都擁了出來。與此同時,大門外一幫黑衣匪徒也高舉火把,大喊道:“喬致庸拿銀子來!不然把喬家給你點了!”說著他們攀梯子,爬圍牆,與牆內三星鏢局的人短兵相接在一起。
曹氏聞聲大為擔憂.內院鏢局的幾個女弟子沒攔住,只得由她出了房門。門外長順領着一幫家人跑過來喊:。太太快進屋,那劉黑七真的打來了…一·”曹氏更是慌張:“二爺呢,在哪裏?”長順一邊把她往裏屋推,一邊道:“二爺也在前頭和劉黑七對打!”曹氏猛一抬頭道:“什麼?二爺也在和劉黑七對打?你們怎麼還呆在這兒,還不快去保護二爺!”長順正急着掩門:“太太,二爺說了,要我們保護內宅!”曹氏跺腳道:“糊塗!二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些人活着又有什麼用,再說不是還有鏢局的女師傅嗎?快去保護二爺!”長順一愣神,轉身吆喝起來,帶着守護內宅的男丁跑向前院。
屋頂上,閻鎮山越戰越勇,一刀挑落黑衣人臉上的黑紗.定睛一看卻驚叫起來,這時暗處一個黑衣人現身,揚手一鏢,哈哈笑道:“你劉爺爺在此!”閻鎮山躲閃不及,眼看就要中鏢。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鐺”一聲響,這鏢卻被另一個方向的鏢擊落在地。劉黑七大驚:“何方高人,還不現身?”暗藏於瓦縫中的戴二閭閃身而出喝道:“劉黑七,還認得戴二閭嗎?”
劉黑七怪笑道:“原來是戴老先生,久違了!劉某早聽說戴老先生退出江湖,沒想到又在這裏見到了你老人家。戴老先生,在下和你三星鏢局素無仇怨,今日為伺要來破我的財路?”戴二閭一拱手道:“劉寨主,我還要問你呢,既然看到我三星鏢局已在喬家院牆四周遍插鏢旗,你為何還要做這不義之事?”劉黑七“嘿嘿”兩聲,陰陽怪氣道:“戴老先生,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識趣的就快閃開.讓劉黑七帶小的們殺進喬家,得些銀兩,然後一把火把這座宅子燒了,咱們兩家也不會傷和氣。哼哼,你若牙嘣半個不字,只怕我認得戴老先生,我的鏢卻不認你老啊!…‘既然如此,戴二閭就要請教了!”戴二閭說著便一揚手,這邊劉黑七早有準備.也同時發鏢。不料,戴二閭動作更快,說話間連發兩鏢,一鏢將劉黑七的鏢擊落.一鏢打向劉黑七,後者躲閃不及,帽纓被擊落在地。原先在屋頂上冒充劉黑七的劉小寶不禁驚叫一聲。戴二間道:“劉寨主,念你我遠日無冤近日元仇,今日老朽不想傷你性命。以後只要有我三星鏢旗在,就請給我留點體面,不要再來!快走吧你!”
劉黑七哈哈大笑,笑聲一畢,便惡狠狠道:“戴二閭.喬致庸,朝後面看!你們中了劉黑七聲東擊西之計了!”眾人朝後回頭,只見內宅幾縷火光躥起,接着一片大呼小叫。劉黑七打了一聲呼哨,帶人趕將過去。長順衝過來大喊:“東家,戴老先生,不好了,劉黑七的人從後門摸進來,抓走了太太和景泰少爺!”喬家人和鏢師們大驚,急急奔向內院。
內院裏,劉黑七帶人拿刀逼着曹氏和景泰的脖子.但被鏢局的人團團圍住;致庸、戴二閭趕過去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動手。當下火把齊明,雙方怒目對峙。曹氏拚命掙扎了幾下,眼見就要暈過去,景泰哇哇大哭。致庸怒聲道:“劉黑七,快把我大嫂和侄子放了!有話好說!”劉黑七笑道:“喬致庸.這下你知道我劉黑七是誰了吧?我不過是想找你要區區三千兩銀子,你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反過來給我下戰書!你以為請來了三星鏢局,我就不敢來了?你錯了!我要是連你這號人也制服小了,還能在這晉中一帶揚名立萬嗎?你也太小瞧我了!”
戴二閭道:“劉黑七,喬家這趟鏢戴二閭既然接了.就要保住喬家人的性命,你拿喬家的太太和少爺說話,算什麼英雄,你放開他們,有話跟我說!”劉黑七斜睨了他一眼,拉長聲調道:“戴老先生,你也給我聽着,你剛才說什麼我不該抓喬家的女人、孩子,這你就不明白了,我是強盜,是響馬呀,我開的不是鏢局,乾的就是打家劫舍、殺富濟貧的勾當。我不抓他們家的女人、孩子,喬致庸能乖乖地拿三千兩銀子出來嗎?還有你,聽說喬致庸拿五千兩銀子給你,你才出這趟鏢,你和我有什麼不同,你也不是為了銀子嗎?”景泰突然停住哭,大聲叫:“二叔,叫他們殺了我,也甭給他們銀子,咱們家本來就沒銀子!”劉小寶一聽奇道:“嘿,你這個小兔崽子,你敢說你們家沒有銀子?快說,銀庫在哪裏,否則我先把你的舌頭割掉。”戴二閭撥一支鏢在手,沉聲道:“劉黑七,你聽着,你我現在相距不過五丈,你瞅見我手中的這支鏢了嗎?你覺得現在喬家的太太和少爺在你手裏你就能拿到銀子?錯了,他們眼下在你手裏,是你的人質,可你自個兒現在也在我手裏,你也是我的人質呢。這樣吧,我若一鏢擊中你頭頂屋檐上那朵白色臘梅花,你就把他們放了,銀子的事情好說!”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聽“啪”的一聲,他已經揚手一鏢擊中了屋檐上不過拇指大小的那朵雕花。這一招果然有威力,劉黑七一下變了臉色。戴二間接着回頭平靜道:“鎮山,把喬東家給我們的鏢銀提來!”閻鎮山一愣神,回身示意徒弟提來一個大銀包。戴二間接過銀包,放在面前道:“劉寨主,這就是喬東家給我的五千兩鏢銀,既然你想要銀子,就把它拿走,把喬家太太和少爺放了,從此我們三星鏢局和你們老鴉山,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如何?”劉黑七眼珠一轉,趁坡下驢,打着哈哈道:“江湖上傳說戴老先生仗義疏財,有長者之風,哈哈,今日相遇,果然名不虛傳。戴老先生既然這麼說了,劉黑七是晚輩,自然從命。”說著朝劉小寶一努嘴。劉小寶會意,將手中的景泰放給身邊的小匪,就要走過來搶銀子。
閻鎮山急忙攔阻:“且慢.把喬家太太和少爺放了,才能拿銀子!”戴二閭道:“劉寨主是江湖豪傑,怎麼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讓他過來取銀子!”劉小寶四下看看,“哼”了一聲,大咧咧地走過來將銀子提走。略略一驗,喜道:“爹,真是銀子!”劉黑七一拱手,笑道:“戴老先生.謝了,不過我這會兒還是不能把喬家的太太和少爺放了,你的鏢着實厲害.再說這會兒喬家後門一定被你的人堵上了,你得讓你的人給我開條道,容我離開這座宅院,我再將他們放了,如何?”致庸不顧戴二閭阻攔,往前沖了兩步,道:“我嫂嫂體弱.你們放我嫂子和侄兒過來,我做你們的人質。”劉黑七朝戴二閭看去。戴二閭雖與致庸相交不多,但已知他的性情,略一沉吟,便沖劉黑七點了點頭。劉黑七沖致庸上下打量,贊道:“不錯,有膽氣。”當下將曹氏和景泰與致庸換過來。
戴二閭也不慌,沖兩手已被反綁的致庸點一點頭,接着向劉黑七一拱手,氣定神閑,朗聲道:“劉寨主,咱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請吧!”於是後門“哐”地打開,劉黑七哈哈一笑,朝戴二閭拱手道:“謝戴老先生,後會有期!”一揮手,眾匪帶着致庸向後門退去。這劉黑七果然也是信人,只一盅茶的工夫,眾人就見致庸安全返回,院內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次日中午,致庸在喬家大院親自為戴二閭和閻鎮山設宴。門外鼓樂齊鳴,人們進進出出,一片歡聲。致庸站起敬酒道:“戴老先生,閻師傅.這次若不是兩位出手相救,劉黑七絕不會如此輕易罷手。致庸奉大嫂之命,替她和侄子景泰敬戴老先生一杯,感激救命之恩!”戴二閭也不客氣,舉杯道:“喬東家,同飲此杯!”眾人互相敬酒.氣氛很是熱鬧。三巡過後,戴二閭停杯道:“喬東家,老朽有一句話要說。”致庸道:“老先生有話請講。”戴二間道:“喬家有過這一場劫難,日後劉黑七隻要看見府上還插着我三星的鏢旗,定然不會再來騷擾。老朽為喬東家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劉黑七是個記仇的人,他既然和喬東家結了梁子,日後定然不會罷手,有可能在別處對喬家的生意.尤其是對路上的銀車貨物下手。那時老朽和三星鏢局就鞭長莫及了!”致庸心中“格登”一下,面上不動聲色道:“謝老先生提醒,致庸明白!”話雖這麼說.但眾人都停下杯來。茂才看場面略冷,趕緊舉杯道:“戴老先生,孫茂才一介村儒,久仰先生大名,我也敬老先生一杯,不,三杯!來來來,我先干為敬,戴爺隨意!”一聽他要連飲三杯,眾人“轟”的一聲,場面很快又熱鬧起來了。
致庸等人在外面歡騰熱鬧,曹氏在內宅里卻另有心事。她一個人想了一會兒,吩咐杏兒:“這會兒不要驚動任何人,晚上請曹掌柜和那位新來的先生,孫先生,來內堂一見。不要讓二爺知道。”杏兒答:“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致庸和茂才剛剛在書房裏坐下,就見曹掌柜急急奔進來,抹着淚道:“東家,元家、水家又來人催銀子了,還有各位債主,天天到我們大德興絲茶莊去鬧,那裏的生意,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致庸默然,背過身去向著窗外。曹掌柜忍不住跟過來:“東家,上回你讓對眾相與商家說,我們在東口有銀子,大爺三七后就能拉回來,我也老臉厚皮地跟他們這麼講,眼下可只剩下十天了。要是到時候沒銀子,事情就不好辦了!”致庸回頭要說什麼,卻又無語。曹掌柜道:“東家.元家和水家的兩位大掌柜都還在鋪子裏坐着,到底該怎麼辦,你得給我一個準話!”致庸突然大聲道:“回去告訴他們,到了日子,我一定給他們銀子!”曹掌柜猶豫着了半晌.嘿了一聲,轉身走出,就見曹氏帶景泰走進來。致庸猛回頭:“嫂子,景泰,你們怎麼來了?”曹氏並不看他,厲聲對景泰道:“景泰,快給你二叔跪下,磕頭!”景泰跪下磕頭:“二叔.景泰謝二叔救了我娘和景泰的命!”致庸驚慌地將他拉起:“景泰,快起來!嫂子.你這是怎麼啦?你快坐下。”否兒扶曹氏坐下。致庸親自端過茶來。曹氏從容:“二弟.嫂子也要謝你請來戴老先生和三星鏢局,幫我們喬家解了大圍。”致庸心中更慌了:“嫂子.這是致庸分內的事。嫂於要是謝我,倒是見外了。你到底有什麼見教?”曹氏回頭:“景泰,你去吧,我要跟你二叔說幾句話。”景泰答應走出。致庸擔心地望着曹氏。曹氏道:“致庸,我聽人說,你把這座老宅押了三萬兩銀子?”致庸點頭。曹氏道:“你去看過了我讓張媽在北山買的草屋?”致庸忍不住背過臉道:“是的!”“你覺得那裏怎麼樣,能住不能住?”致庸想了想,突然道:“能住!”曹氏克制着,又換了一種口氣道:“眼下這三萬兩銀子,你就沒想着拿出一些,去修修它,不讓它再露着天?”致庸覺出了她口吻中的逼迫之意,忍無可忍,回頭大聲道:“嫂子,你不要逼我……”曹氏心中劇痛,仍咬牙繼續道:“這些日子,你一邊告訴債主,說東口有銀子,你大哥三七后就能拉回來,一邊悄悄地和曹掌柜到外縣去借銀子。到了這種時候,你還這麼天真,以為會有人伸手幫喬家一把!不,喬家完了,除了上回我給你指的那一條路.喬家只剩下一條死路!”致庸痛苦萬分,大聲道:“嫂子,我求你別說這件事了!”
曹氏突然掩面跪下泣道:“二弟,昨兒你拿命救了我和景泰,可,可還不如不救啊……”她話音未落,就見張媽突然領着一幫年老的家人,進來一起跪下。致庸看了他們一眼,又心痛又氣惱,道:“你們,你們也來逼我?”
曹氏慢慢站起,拭淚道:“你們都給我起來!我二弟寧負喬家祖宗,負喬家幾十口人,也不願負一個女子,你們都不要再勸他了!我原以為他讀了那麼多書,會是個深明大義的男人,沒想到我和他大哥這顆心白費了!”致庸如雷轟頂,慢慢低下頭去。曹掌柜嘆着氣又勸了幾句,致庸搪塞道:“嫂子,大哥剛剛過世,我怎麼能娶親?”曹氏盯住他,一字一字道:“你大哥把喬家託付給你,是要你來救它,若是你答應娶了陸家小姐,救了喬家,大爺在九泉之下.只會為你高興,他還在乎這個?”致庸啞然。眾人都眼睜睜地望着致庸。茂才突然拱手道:“東家,只怕我孫茂才沒福氣呆在這裏了,告辭!”他拂袖出門,徑直去前院中牽自個兒的驢要走。
致庸大驚,追出來望着要走的茂才,痛聲道:“茂才兄,你這算是什麼!”茂才頭也不回道:“我要辭行,早辭早了.還有機會再尋明主!”致庸衝上前去抓住驢繩,大聲道:“茂才兄,自從喬家遭難,喬致庸猶如風雨中的一根蘆葦,孤獨無助,眼看就要被風刮折,可這時候你來了,幫助我,讓我重新睜開眼睛看到了天!現在你又要撇下我走,既然你來了還要走,你當初為什麼要來呢?好,人各有志,不能強勉,你一定要走,就走吧!”茂才反而一梗脖子道:“東家.這話咱們可要說清楚!是我願意走?還是你逼着我走!”致庸一驚:“此話怎講?”“太原府一見,我以為喬東家是人中的鯤鵬,一生當水擊三千里,一飛沖雲霄,沒想到你連一個女人都捨不得,還能做成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喬東家,你白讀那麼多年莊子了!一個男人,就是不能像秦皇漢武那樣有囊括四海之志,包攬八荒之心,至少也要縱橫天下.建業立功,名垂青史,令後人景仰;像你這樣胸無大志,連這麼小一道坎都過不了的人.我孫茂才留下還有何用?行了,你放開,讓我走!我走了以後,還要看着喬家破產還債.一家人困守窮山呢!”
致庸震驚地看着他.半晌他流下淚來,痛聲道:“嫂子,你們就是一定要我辜負雪瑛的心,也得讓我再見她一面啊!”
曹氏聞言身子一晃.幾欲摔倒,當下顫聲問道:“兄弟,你的話當真?”致庸咬牙點了點頭,接着猛一轉身道:“這下你們都滿意了,現在讓我一個人呆會吧!”說著,他踉蹌地奔回書房,“砰”地關上了房門。
曹氏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軟,倒了下去。杏兒趕緊將她扶起。曹氏轉身進了祠堂,衝著祖宗牌位跪下,悲喜交加地哭道:“大爺.你聽到了嗎?致庸答應娶陸家小姐了,喬家有救了!”祠堂外,眾家人仍然臉色沉重.但眉間多了些欣悅之色。曹掌柜也不勝感慨,茂才遠遠地望着似柔弱其實極為堅強的曹氏,不由生出幾分敬慕之心。
江家的翠兒驚慌地從院外跑進來,一頭撞見江父,嚇了一跳.趕緊站住。江父生氣道:“你跑什麼呢?不是讓你在樓上寸步不離地守着小姐嗎?她這幾天怎麼樣了?”翠幾到底有點害怕,囁嚅道:“小姐啊?還不是和前些天一樣!”江父跺腳道:“一樣,一樣,她還沒回心轉意?”江母走過來幫翠兒解圍道:“翠兒,還不快去看看小姐!”翠兒趕緊跑開。江父看着她,忽然起了疑心,回頭對江母道:“哎,會不會是她跑出去替雪瑛跟喬致庸通風報信了!”江母道:“她一個丫鬟,能通啥風報啥信!”江父道:“少噦嗦,叫你去你就去!說不定是喬致庸那邊又派人來跟她暗通消息了!何家的小定已經下了,過幾天就要來下大定,我不能不防!”江母哆嗦了一下,點點頭,眼見着翠兒跑上綉樓,想了想,便躲在樓梯口偷聽。
翠兒一上樓,正看見雪瑛身穿大紅的嫁衣對鏡坐着.不禁嚇了一跳:“小姐,您怎麼把它穿上了?”雪瑛到底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試試嘛:翠兒.人說女孩子這一輩子,就是穿上嫁衣這一天最好看呢!”翠兒笑了起來:“小姐.不管是不是穿嫁衣,您可都是個美人!”雪瑛歡喜地看她一眼道:“翠兒,我在這個家的日子不會太長了,喬家這些天沒來提親,是致庸正忙着料理喬家的事呢,等他忙完了家裏的事,就會來了……哎,你說,到時候你跟不跟我過去?”翠兒趕緊附耳道:“小姐.剛才長栓來了!”雪瑛一驚,立時喜上眉梢道:“你說什麼?致庸到底打髮長栓來了?他說了啥?,’翠兒又附耳說了幾句。雪瑛又驚又喜,不覺聲音大起來:“真的?致庸今兒要和我在財神廟相見?”翠兒點頭,雪瑛喜淚交流,轉身向菩薩跪下,合掌道:“菩薩在上.是您老人家聽到了雪瑛每天的祈禱,可憐雪瑛對致庸的一片痴心,您到底讓致庸來見我一起商議終身大事了!”說看她急忙脫下嫁衣,開始梳妝打扮,翠兒也上前來幫她。雪瑛打扮完畢,一回頭又看見了那件嫁衣,想了想,匆忙將它包起來。翠兒不解地看着她:雪瑛低聲道:“翠兒,好妹妹,你也看出來了,我爹是鐵了心要把我嫁給何家了.致寓就是現在來提親,他也不會順順溜溜地答應。致庸今天見了我,要是他有膽量帶我走.我就跟他走!”翠兒看看她,害怕道:“小姐,您也太膽大了,您想和喬家二爺私奔——”雪瑛一驚,趕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樓梯口的江母差點驚叫出聲,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悄悄退去。樓上雪瑛和翠兒聽到腳步聲,急忙朝樓下望?看看沒有人,才鬆了口氣。
一盅茶的工夫,江母總算等到了江父從煙館趕回。江父看看她道:“怎麼的,我剛出去抽兩口煙,你就打發人去喊我,家裏又出啥事了?”江母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附耳告訴他了。江父勃然大怒.。啪”一聲拍桌子道:“還反了他們?這個喬致庸,滿祁縣都在傳說他要娶太谷陸家的小姐,還來勾引我的閨女!我去縣府大堂告他去!”江母一把拉住他,急道:“你瘋了嗎?致庸和雪瑛是表兄妹,你這麼一張揚,你閨女還嫁得出去嗎?”江父怒道:“那你說怎麼辦?反正今天雪瑛不能去,我去財神廟見喬致庸,不行就跟他拼了這條老命’!”江母低聲埋怨道:“你又來蠻勁了!哎我問你,你剛才說致庸要娶太谷陸家的小姐,事情是不是真的?”“當然真的!你們,還有我,都蒙在鼓裏呢!現在滿大街都傳遍了,喬家到了這步田地,要是不想一敗塗地,只有找一個巨商大賈結親,靠人家幫一把。哼!,就算喬致庸不願意,他家裏還有個看着嬌嬌弱弱其實很是厲害的嫂子呢。你們也不動腦子想想,現在喬家這種局面,他喬致庸怎麼還會真心娶我的閨女?”說著說著江父就就氣不打一處來。江母聞言哆嗦起來:“這個致庸!他可辜負了我們雪瑛了!……她爹,那該怎麼辦?”江父瞪瞪她道:“咋辦?他娶他的陸家小姐,我們嫁我們的何家大少爺。你讓人看好雪瑛,不能讓她去見喬致庸!”江母為難道:“可是……她爹,雪瑛還什麼也不知道呢!”江父回頭對她怒目而視:“那你去告訴她呀!有些話我這當爹的怎麼能對她說呢?”
“好,我去告訴她,讓她快死了這條心……”江母慌張道,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坐下帶着哭腔道:“老爺。你能不能聽我一句話?”江父道:“你你你又怎麼了?”“老爺,我也不想再放她去和致庸見面.可你剛才說致庸就要娶太谷陸家的小姐了……真要是這樣,我就求你發發慈悲”讓雪瑛再去和致庸見上最後一面!”江父怒道:“胡說什麼!你昏頭了啊?”江母急急分辯道:“你能不能聽我講完?自打上次雪瑛見了致庸,致庸給了她那隻鴛鴦玉環,雪瑛就鐵了心守在樓上,等着喬家上門提親,她連自己的嫁衣都縫好了!要是我沒有猜錯,致庸這些天都沒託人給雪瑛捎過話,今天突然捎信來要見她,一定是他拿定主意要娶陸家大小姐了,我猜他是想親口把這話告訴雪瑛。”江父壓着怒氣不解地看着她。江母繼續道:“事到如今,雪瑛是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了,除非致庸親口告訴她,才能絕了她的痴心,使她回心轉意答應嫁到何家。”江父怒道:“你這算什麼道理,我要是不讓她見喬致庸,她又能怎麼著?”江母怒道:“雪瑛可是打算好了,除了致庸誰也不嫁。她說過的,你要是不答應她,她就死給你看!”江父跳着腳罵道:“這個有人生沒人養的死丫頭,她還真做得出來?我就不信……”江母哭道:“老爺,雪瑛是我的閨女,我看她這回是鐵了一心,要是因為今天你不讓她去見致庸,讓她絕瞭望,她真的尋了死路,你就是再想把她嫁到何家去,也不能了!你還開什麼大煙館!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話對不對?”一聽這話,江父軟下來了:“你說得也對。……可萬一兩人見面后私奔跑掉了,那何家怎麼辦?我怎麼辦?”江母也擔著這個心,但想了想拭淚道:“真要是那樣,就是她的命,就是兩個孩子的命!到了這會兒,我也顧不得了-不管他們是私奔,還是嫁到喬家跟着致庸受苦,也總比我眼睜睜看着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被她自個兒的爹娘逼着弔死在綉樓上好吧!”一席話下來,江父服了軟:“好好好.那就讓她去見致庸!讓李媽、翠兒跟她一起去,而且不能讓外人知道,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別說何家,誰家也不會要她了!”
4
那日下午,致庸在廟內久久守候着。秋風微微吹拂,野花似乎也開得更為絢麗,廟中情形如昔。致庸扶住神台,有那麼一陣簡直恍若隔世。不過短短時日,他的人生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致庸忍不住含淚自語道:“造化弄人啊,現如今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致庸還是蝴蝶……”他忍不住閉上眼睛,又那麼一會兒,他的眼前似乎滿是金蝶飛舞……在一旁的長栓到底有點擔心,忍不住叫了他一聲。致庸猛一定神,不知不覺中便淚流滿面。長栓在一旁瞧着,心中難受得無以復加。
雪瑛來了。長栓趕緊退下去。致庸也自以為已經恢復了平靜,默默地看着雪瑛。“致庸……”雪瑛一眼瞧見致庸,立時丟下包袱,悲喜交加地撲過去。致庸的平靜在那一瞬間被擊破了,他僵直地站着,不讓自己流淚。雪瑛撲到他胸前,緊緊抱住他,心花怒放,含淚道:“致庸,致庸,你一定是想我了,自從上次書房匆匆一見,我覺得我們彷彿有好多年沒有見面……”致庸本欲實言相告,但現在看到她.卻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感傷地用力抱緊她。雪瑛抬頭看他,痴情道:“致庸,你終於來見我了·有件事今天我一定要告訴你……”致庸終於能說出話來了:“雪瑛,今天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雪瑛點點頭,乖巧地凝視着他,靜靜地等着他開口。致庸回望着她那雙如水如夢般清媚的眸子,一時間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雪瑛“噗嗤”一笑,撒嬌道:“快說嘛,我都等不及了!”“雪瑛……”致庸抖着嘴唇,猶豫着,他知道,他的話會刺傷她,而現在首先刺傷的卻是他自己。雪瑛幸福地閉上眼睛。“致庸,你是不是想對我說,喬家的事你已經料理完了,你準備哪天請人去我們家提親?”致庸心中大痛,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更緊地抱住懷裏的姑娘。雪瑛輕笑着睜眼道:“你只許說這個,至於什麼喬家要敗了,你現在一無所有之類的話,我不想聽!”致庸努力忍住淚道:“可是雪瑛——”雪瑛深情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掩住他的唇,柔聲道:“我都想好了,即便喬家已經一貧如洗.即便你把我娶過去,雪瑛立馬就得過那種粗茶淡飯的日子,我也情願!致庸.人一輩子保不準要受窮,窮不可怕,怕的是咱自個兒撐不住!致庸,你不用擔心我過不慣以後的苦日子,我都受得了!只要一輩子能跟你廝守在一塊,我什麼樣的日子都能過,而且還要歡天喜地地過!”
她放開致庸,打開包袱,取出紅色的嫁衣裹在身上,甜蜜道:“致庸,只要你開口,我立馬就在這穿上嫁衣,和你在財神爺面前磕頭成親——三媒六聘都不要,天涯海角都去得……”雪瑛披着嫁衣,一邊說,一邊在致庸面前轉動。致庸心疼欲裂,說不出話來,只是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她。雪瑛回抱着他,幸福地喃喃地說道:“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說吧!”致庸望着她那明媚深情的眼睛,突然改了主意,道.“雪瑛,我來見你,是想告訴你,我的心是你的,它早就是你的了,而且永遠都是你的!”雪瑛感動地望着他,嬌憨地開玩笑道:“那你這個人呢,你的心是我的,你這個人難道不是我的?’’致庸突然大助,流淚顫聲道:“一個人去了心,他還是個人嗎?”雪瑛一面高興,一面卻不知怎麼也流出淚水,緊緊地摟住致庸的脖子,道:“致庸,這些日子人人都在勸我,說你為了喬家,一準會變心,可我不信!就在不久前,我倆還在財神爺面前發過誓,你非我不娶,我非你不嫁!……可雖說相信,我心裏還是有點害怕!說實話,來的時候我就怕得要死,怕你一見面就對我說你要娶別人,可你沒有,你現在是我的,將來還會是我的,對不對?”致庸心中痛苦,但繼續使勁點頭,越來越堅定了不將來時要說的話說出來的決心。雪瑛沉浸在幸福里,將臉深埋在致庸胸前道:“致庸,我知道你現在擔著喬家的家事,你的日子過得艱難·要是你今天說,這會兒你還不能娶我,你要我等,我一定不着急,一定聽你的話,守在家裏等着。你一年不去我家娶我,我就等你一年;你十年不來,我就等你十年……”她說著說著,不覺悲從中來,抬頭看着致庸,顫聲道:“只是你要記住,你不能負了我的心;哪一天你要是負了心,我就只有去死了!”
致庸陡然變色,失聲道:“住口,你……你別說死這種話!”雪瑛害怕地看着他,迷惑道:“致庸,你怎麼啦?”致庸一把將她推開,轉身大步向殿門外走去。雪瑛呆了呆,繼而向他伸出雙手道:“致庸.你……到底怎麼了?”致庸的心一寸寸撕裂般疼痛着,慢慢回頭,努力微笑道:“我要走了,不能久留,雪瑛,你記得我的話嗎?”雪瑛怔了怔,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致庸哽咽了一下,但仍舊克制着柔聲道:“妹妹,你一定要記住啊,不論發生什麼事,我的心是你的,它早就是你的了,而且永遠都是你的!”雪瑛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只是機械地點了一下頭。
致庸一隻腳已經出了門,可他又猛然迴轉,奔過來抱住雪瑛。那一瞬間,他彷彿用盡一生一世的力氣。不待雪瑛反應過來,他就快步地跑離了大殿,不再回頭。雪瑛站在原地,眼睜睜地望着他跑開,想着剛才彼此的誓言,禁不住悲喜交加,身上如高燒般熱一陣,冷一陣,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