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切都如西門所預料的,晚封城裏的藥店雖然每一家都拍着胸脯說有新鮮的煙水芹,不過從十枚煙水芹的球根中,竟然挑不出一枚真貨。連跑了兩家藥店,西門還是搖頭。費盡心思選出的煙水芹還不夠藥量的三成。
姬野和她走在街上,眉毛忽然挑了挑,說:“跟我來。”
西門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姬野已經帶着她閃進了街道旁的巷子裏。藏身在陰影中,姬野的唇邊帶着一絲冷笑。西門驚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
此時一個人正從巷子口經過,姬野舒展胳膊一把把他抓進了巷子裏,度快得周圍得人都無法覺察。
姬野把那個人壓在了自己的佩劍下:“公子,又見面了。”
西門仔細去看的時候,才現竟然是前天夜裏在沁陽城喝醉了讓她算運勢的少年。僅僅不到兩天時間,他真的已經整理行裝商游到晚封了。
“啊!”
“不必吃驚,”姬野不耐煩地看着他幾乎脫落的下巴,“但是我現在需要一點錢,而且越多越好。”
“啊……”
“說過的話,你已經聽清楚了吧?”同是半路搶劫,姬野做得無論氣勢上還是威嚴上都遠甚於龍襄,雖然他的技巧不如龍襄。
西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歷史上唯一的會搶劫的天驅領就在她眼前。
看着那個少年惶恐地跑遠了,姬野隨手掂了掂他的錢袋。
“我知道搶劫不好,”姬野瞟了一眼西門,“不過我必須救我的朋友,而且你既然已經算出他必然虧了錢回到沁陽,那麼他丟的錢不如給我。這是你所說的星命吧?”
錯誤的理解深入的知識往往帶來可怕的後果,許多年前老師的教導現在西門領會得更深入了。
有了錢一切都將迎刃而解,宛州商會的原則至少在如此繁華的晚封城是通用的。
姬野在一家藥店開出了十倍的價格去購買新鮮的煙水芹,一個時辰後幾乎所有的藥店夥計都帶着新鮮的煙水芹聚集在了西門的身邊。姬野一臉陰沉地坐在那裏喝水,西門則只要隨手撥弄他們送上來的煙水芹,從裏面挑出有限的真貨就可以了。
最後,西門抱着搜集來的一百多枚煙水芹球根,和姬野一起走出了藥店。背後的爭執聲中明顯可以聽出,為了分割姬野留下的金錢,藥店夥計們幾近於捋袖子揮拳的地步了。錢確實不是小數目,姬野卻數也不數全部留下了。姬野的習慣就是這樣,對於他,錢只要夠花就可以,根本沒有必要留存。這個目空金錢的習慣最終被一件事情所改變,不過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最後一枚金銖旋轉在姬野的手指間,他叫住了門口的小販。隨手把金銖拋了過去,在小販慌張地衝著天空張開雙手接那枚金錢的時候,姬野從他背後的貨架上抓下了一張淡青色的絲綢頭巾。
“喜歡這個顏色么,小女孩?”姬野把頭巾遞給西門。
西門愣了一下,她確實喜歡青色和黑色這樣沉靜的色澤,這些個人的喜好即使和她一起住了一百二十年的老師也不明白,可是她驚異地現姬野能洞徹她的愛好。
西門微微點頭:“謝謝。”
“以前我在下唐的時候,小女孩們都喜歡這種顏色,”姬野隨意地笑着。
事實上很久以後西門才現自己完全高估了姬野的洞察力,這個眼高於頂的武士根本沒有心情管別人喜歡什麼顏色。當時他甚至以為他買給西門的頭巾是綠色的——因為姬野分不清楚某些顏色。
“小女孩?”西門沒有再反駁,只是苦笑,“你好像很喜歡這種稱呼?”
姬野把她扶上了了青騅,自己也跨坐在她身後,城裏不便奔馳,姬野只好耐着性子慢慢放馬前進:“女孩子小的時候可愛一點,以前南淮城裏有個寄住的楚衛國小公主,叫小周,小的時候特別可愛。”
“你喜歡她么?”西門沒有避諱的習慣。
“不,”姬野也很直接,“我只是說她很可愛,女孩小的時候都可愛。”
“不管男女都會長大,男子小的時候也未必不可愛。”
“男孩子要長大,”姬野說,“他們要成為戰士,勇敢地戰鬥,女孩則不用,她們最好永遠是呆在家裏很聽話的小公主。”
想起了小周,姬野唇邊掠過一縷微笑。
“可是事實上她們可能被賣到宛州作娼妓。”
“如果我有妹妹,”姬野說得冷漠,“誰敢動她一根頭,我就拴在馬後拖死他!”
被姬野的冷酷嚇得哆嗦了一下,西門抬起頭來看姬野那張線條強硬的臉。
“你沒有妹妹么?”
“沒有。我只有一個弟弟,”姬野說,“可是他看不起我……”
西門愣住了。看不起他?西門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敢看不起姬野這樣的人,似乎是不可想像的。不過既然姬野說有,那麼就真的有了。西門覺得姬野比她想得要複雜,有很多張不同的面孔,驕傲冷酷的背後藏着如許多難以揣測的神情。
“好吧!回去!”姬野在夕陽下縱馬狂奔,威風和勇武重現在他身上。一騎二人,絕塵南去。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眺望遠處的軍營,姬野滿面凝重。
“我們已經出一天半了,就是說他可能只能支持半天了,是么?”姬野的聲音依舊平靜。
和他一起坐在青騅上的西門點頭:“你說得對,而且還有……你朋友的體質似乎很特別,你應該知道吧?”
姬野沒有回答。
“他身體裏面似乎有什麼東西,是很危險的先天疾病,這種病或許能幫他加快血液的流動去提升武力,不過隨時可能要了他的命,”西門低聲說,“最重要的是,比常人要快的血流度會加快蝰蛇毒的流動,他的時間可能快到了。”
姬野深深吸氣:“不能等了,只有我們自己進城。”
“我們自己?”
“不會再有人協助我們,出來簡單,回去卻很難,”姬野說,“我沒有告訴你,因為不願意嚇你,你身上的鎧甲現在才用得上。”
西門終於明白了姬野的意思,從外面衝破大軍的封鎖只有靠硬闖,憑一個人一桿槍的力量殺出一條血路,迎接他們的更可能有幾千枝的毒箭。她臉色煞白地點了點頭。
“好,”姬野摘下馬鞍上的虎牙槍。
楚衛國的鐵甲槍士名震東6,“山陣”下根本沒有空隙。而離國戰士的強悍卻居東6第一。姬野依然選擇了淳國守衛的陣地,他放馬緩步走向了淡淡晨光中的騎兵勁旅——風虎鐵騎。
風虎騎軍的監軍已經葬身在姬野的狼牙雕羽下,副將喝令側翼列出了最強的雁翼陣。淳國高的冶鐵技術使得他們可以鍛制極輕極韌的鋼鎧,配合殤州引種的雄駿戰馬,鐵騎兵的突擊度幾乎接近輕騎兵。在風虎騎兵高大迂迴的包抄戰略下,很多著名的兵團甚至沒能逃出一個活人。風虎騎兵們在等待最佳的出擊時刻。
稀薄的霧氣中走出了唯一的一騎。青騅黑甲,騎士輕輕抖動着馬韁。戰馬的步伐悠閑,騎士的長槍斜指天空,槍鋒閃爍着它獨有的光芒——沉鬱的烏金色。
熟悉的光芒讓風虎騎兵的陣營出現了微微的騷動。就在幾天前,這個人匹馬沖陣,在千軍環繞下射死了監軍。風虎騎兵建立百年來,那可能是最屈辱的一戰。
潰陣逃回軍營后,幾乎所有人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驚惶失措,也幾乎所有人都準備挽回這個恥辱。
可是再次見到這種從容的步伐,看見槍尖上凝然的烏金色,騎兵們心中重又升起了飄忽的恐懼感。
“鎮定!”副將揮鞭大喝,“對方只有一騎,誰能取到他的頭盔,賞五百金幣。”
五百金幣的重賞卻沒有讓騎兵們雀躍,在這時候,姬野的青騅已經走熱了身體,馬步漸漸地放開,由慢而快。姬野抄起巨大的銅盾遮擋在身邊,虎牙槍帶起呼嘯聲在他身邊盪起了一個烏金色的光輪,而後他整個身體貼在馬頸后,人和戰馬融合在一起化成一條青色的龍。
風虎騎兵如同破閘的流水一樣迎了上去,姬野的身影在頃刻間被戰馬踏起的煙塵包圍了。西門心驚膽戰地蜷縮起來,身邊金屬的撞擊聲和無數駿馬的嘶鳴幾乎要震裂她的耳朵。有溫熱的液體濺到她臉上,西門聞到了淡淡的腥氣。
楚衛的鐵甲槍陣中平地起了一座十五丈的木樓,楚衛第一名將白毅憑欄眺望,臉色漸漸沉重。
軍師走進他身後:“將軍,沖陣的人似乎是那伙亂軍的領,是否是詭計?”
白毅搖頭,沉吟不語。他本人不但武功神秘莫測,而且智謀可也名列東6諸名將的前五位。可是在姬野的面前,他有一種無力的感覺。無關武功和智慧,而是因為一種壓迫而來的氣焰。從第一眼見到姬野,白毅就覺得這是一個火苗,雖然微弱,可是必將燒遍整個東6的四州七千里山河。
“未來會怎樣呢?”白毅有一抹無奈的笑容,“也許結束亂世的人就要出現,也許真正的亂世才剛剛開始……胤的末日卻已經到來了。”
“將軍您……”軍師啞然。白毅的自語可以說大逆不道,楚衛雖然擁有強兵十六萬,可是名義上還是胤朝的諸侯,白毅明目張胆地說國祚將盡,已經是死罪了。
白毅此時已經搶過的參將手中的令旗,他揮旗指向風虎騎兵的左翼喝道:
“解散山陣,三軍進突。進到淳國的左翼后再結陣,不要讓敵將突圍!”
“放煙,請離國大軍協防右翼,”白毅回頭對軍師喝道。
“山陣不可輕易解散啊!”軍師大驚。
“不能讓敵將進城!”白毅恢復了陰沉的臉色,“淳國領兵的將領無能,這種陣勢只怕檔不住那個敵將。”
離國大軍中的戰車上,領軍都護正捧着一盞甜茶,滾圓的臉上滿是不屑。
“楚衛白毅將軍放出煙火,請我軍封鎖右翼,請將軍出兵吧!”帳下一名統制蘇漠跪在戰車下。
“多此一舉,”都護冷笑,“區區一個騎兵卻要我們動用三國的重兵,白毅未免也太小心了。不必管他,風虎騎兵如果連一個踏陣的敵將都擒不住,還不如自己跳了水雲澤。”
“將軍……”
“不必多說!退下去!”都護極為不悅,蘇漠似乎也太多嘴了。
蘇漠無奈,低聲嘆息着退出了中營。中營外他的密友李度湊了上來,看見蘇漠的神色無奈:“難道都護不準出兵?”
“只怕現在出兵也已經晚了,”蘇漠長嘆。
“敵將再勇猛也是一個人,難道三千風虎騎兵都擒不下他?”李度很詫異。
他和蘇漠相交很多年,在帳下所有統制中,蘇漠戰功第一,從無敗績。李度是第一次看見蘇漠如此黯然。
蘇漠翻身一縱跳上馬背,遠遠看去風虎騎兵兩翼已經包抄成合圍之勢,三千騎兵鐵桶一樣圍着一個軸心奔馳,中心只有漫天的煙塵,什麼也看不見。
“風虎鐵騎雖然強悍,可是領兵的將領無能,”蘇漠苦笑,“就和我們都護一樣。對方單騎踏陣,他卻三千鐵騎一齊出動,正好中了對方的圈套。”
“圈套?”
“即使是只鷹,在亂陣中也分不清敵我吧?”
蘇漠握緊自己的戰刀,手心有了冷汗:“我本來以為那伙流寇只是勇猛,不明白國師為什麼動用如此多的兵力圍剿他們。現在才覺得確實有道理,如果讓他們逃走,或者是離國未來的大難。”
“大難?”李度愕然。
“國師雷碧城,”蘇漠雙目湛然,“他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這些未成氣候的流寇能夠驚動他,絕對有原因。也許我們回國之後,我應該去拜訪侯爺了……”
與此同時。
暴喝着“踏平敵將”而帶領三千風虎騎兵一擁而上的副將才現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潮水一樣的馬隊沒有像他設想的那樣淹沒姬野,姬野就象一塊潮水中的礁石,前鋒的幾十騎被他阻擋住而值得形成一個包圍圈,後面越上越多的騎兵都只能圍繞那個包圍圈旋轉。結果是數千騎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激起的衝天煙塵里,相隔咫尺的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陣形徹底亂了。
而漩渦中心的幾十騎先鋒騎將更加心驚膽戰。他們本應該正和姬野搏鬥,可是現在他們只能瞪大驚惶的眼睛,頂着飛揚的塵土巡視自己周圍。所有人都失去了姬野的蹤跡。
和風虎騎兵前鋒交接的剎那,姬野依然是在青騅上的。那時候他一槍掃落了敵軍一個百人隊的隊長,同時槍刃也割開了那匹戰馬的咽喉。戰馬瘋狂地抽搐着,帶着騎士一起倒在地下,這個巨大的障礙讓跟上的騎兵不得不撥馬繞開。此時姬野猛的拉扯馬韁,青騅在奔雷一樣的高下兜起一個***,頓時激起了飛射的砂土。本能地閃避砂土后,風虎騎兵們就現自己已經陷入了越起越高的煙塵中。
沁陽城外是一片無草的高崗,乾燥細微的黃土顆粒隨風可以揚起數丈高的沙塵。
先鋒的騎將掃視自己的身邊,煙塵中閃現的都是烏黑的騎兵鎧。要命的事情是,姬野的鎧甲和風虎騎兵的制式鎧甲顏色全無分別。
“青馬!青馬!盯住那匹青馬!”先鋒騎將忽然想了起來,整個風虎騎兵的戰馬都是一匹殤州種馬和同色的戰馬交配的後代,所以每一匹都是棗紅色的。而姬野騎的卻是一匹青騅。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面前忽然閃現了烏金色的光芒。騎將竭盡全力地提起革盾護住了胸口,可是只有噗哧一聲,戰槍突破革盾,沛莫能御的槍勁穿透騎將的胸膛。姬野單手持槍,手腕抖動了一下撤回虎牙,順手把騎將掃下馬去。姬野重又閃進了煙塵中。
可是命令已經傳開了,四周的騎兵都在呼喊:“青馬!青馬!盯住青馬!”
有些騎士確實看見了青馬。可是看見青馬只是讓他們頭皮麻。青馬上居然是空蕩蕩的,姬野不在馬背上!那匹青馬邁着小步,昂然嘶鳴幾聲從戰馬的縫隙中鑽了出去,周圍的戰馬居然自動避開了它的路線。
外面的騎兵還不知道所以,中心的騎兵都在盔甲下流着冷汗。沒有人敢於在騎兵陣中棄馬步行,那隻能被無數只馬蹄踩死,跑瘋了的戰馬根本不會閃避人這樣的障礙。而姬野居然真的棄馬了,而且像幽靈一樣徹底消失在了戰場上。
馬隊還在旋轉,可是他們的軸心已經空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方才騎將那匹棗紅色的戰馬,它還在奔馳,越奔馳越靠近漩渦的外緣。而且,馬背上有人,一雙烏黑的眼睛透過煙塵冷冷地洞察着周圍的一切。
終於脫出了包圍,虎牙的咆哮聲再一次響起,姬野長槍左右分刺,縱馬跳了出去,兩名騎兵隨之摔下了馬背。那匹青騅竟然已經安安靜靜地站在包圍圈外休息了很長時間。姬野閃電一樣換上了自己的戰馬,在周圍的風虎騎兵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帶馬沖向了沁陽的城門。
“他逃跑了!”一名騎兵目瞪口呆之餘終於喊了出來。他只喊了這一聲,然後狼牙雕羽從他張大的嘴裏鑽了進去。
一道塵土標向城門,青騅的馬力已經養足了,可是後面依然有追襲的騎兵。
青騅背上畢竟帶了兩個人,姬野身披的重甲份量也遠遠大於風虎騎兵的輕鐵鎧。
原本在漩渦周圍游弋的十幾名騎兵迅咬上了姬野,風虎騎兵畢竟不是散兵游勇的水準。
此時白毅的鐵甲槍士尚未趕到預定的地方展開山陣,白毅眺望遠處,低嘆一聲。
“三軍止息!”白毅揮旗。
然後楚衛第一名將抖落身上學士的長衣,露出了銀色的魚鱗鎧。四十歲的白毅矯健如昔,雖然身邊的軍師也足足七年未曾見過他動武器了。
“取我的弓來!”
“將軍!”軍師面色慌張。
白毅一把抄過了銀背角弓,眯起眼睛:“不殺將是後患!”
陣形雙分,白毅一騎閃電一樣直衝出去。
西門驚恐地把臉貼在姬野的鎧甲上,從銅盾的邊緣看見烏黑的長槍在她面前不到半尺的地方閃動。西門幾乎以為那長槍已經可以削下她的頭。
領先的三名風虎騎兵已經竭盡全力地探身出去,可是槍鋒無論如何還差那麼半尺到數尺的距離。姬野的騎術驚人,他不用看似乎也可以感覺到追兵的動向,幾次追兵接近他背心的時候,他都在千鈞一的關頭帶馬閃開。青騅在曠野上以巨大的之字形奔馳。那匹戰馬充沛的馬力也是不可想像的,全力奔馳下,它的力量不但沒有衰減,反而隱隱有加的趨勢。
眼看就要逼近城門了,姬野的耳朵捕捉到了什麼聲音。他臉色凜然,左肩忽然閃動,死死拉住青騅轉了個***。這樣一來他度全失,追襲的騎兵振奮起來,全力挺槍衝上。
即使是無雙的名將也很難在一隊騎兵的槍列衝擊下逃生,這也是呂歸塵和龍襄被三十騎包圍的原因。武術只在集中力量對抗個別目標的時候會起決定的作用,如果面對四方而來的長槍,再強的武術也沒有用武之地。
姬野失去了閃避的機會,他微微挑起了眉鋒。
“退!”姬野提起馬韁,青騅人立而起。
那匹馬頓時成了一條青龍。風虎騎兵們隊戰馬並不陌生,可是他們從來未曾聽過這種馬嘶聲,暴烈而激昂,一匹馬在站起來的時候真的具有了龍的氣勢。青騅扭轉頭去掃視所有騎兵,顧盼自雄。
所有的戰馬不顧騎兵的鞭策退了一步,青騅前蹄着地的瞬間,姬野長槍旋舞,敏捷地刺擊在三個騎士的肩膀上。那只是一瞬間,隨着三件武器落下,虎牙已經指向了剩下的騎兵。
青騅逼近一步,所有的戰馬都畏懼着退了一步。虎牙所指的方向,剩下的騎士臉色慘然。
騎士們明白了為什麼這匹青騅能夠輕鬆地跑出馬陣。沒有戰馬敢阻攔它,這匹殤州野馬群的馬王雖然已經成為一匹戰馬,可是血脈中馬王的野性還在。經過數代的雜交,這些殤州野馬的後代依然被馬王的威嚴所震懾。而當青騅放聲嘶鳴的時候,它也還是當年引領無邊煙塵的馬中之王。
身後城門打開,相隔千尺外,龍襄已經引着數百騎兵出來接應了。
姬野掃視周圍,垂下了槍鋒:“敢追我到這裏,你們都很勇敢,我不殺你們。”
說完這句話,姬野眼裏就不再有這些騎兵了。他微笑着放下銅盾,那一刻曙光破曉,萬千金絲灑落。在淡淡的晨光中,風虎騎兵們看見銅盾后那個白小女孩。姬野一直用銅盾遮掩西門,這些騎兵甚至不知道敵將踏陣的時候還帶了另一個人。
黑甲的武士如衝出幽冥的天神,而小女孩面頰上濺的一點鮮紅讓她美麗得象一尊點了胭脂的瓷娃娃。
出於對這種武勇的尊敬,姬野身邊的騎兵翻身下馬。
姬野沒有看他們,一手抱着西門,一手把虎牙掛回了馬鞍上,摸了摸西門的腦袋:“害怕么?”
“還……還好,”星相家回過神來,不願放下面子。
“那幫我把背後那枝箭拔出來,”姬野淡淡地說。
西門有些驚慌,看他的背後,果然插着一枝白羽的長箭。
“不用擔心,”姬野笑,“嵌在甲縫裏吧,沒有穿進去。”
箭在姬野背心的側一點,裹了重甲的姬野無法回頭。西門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箭拔了下來。箭在甲縫中嵌得很緊,想必射中的時候箭上所帶的力量也非常驚人。
姬野拿過那枝箭,靜靜地凝視片刻。忽然抽出了自己的宿鐵弓,他搭上白羽箭,對着戰場的側面反射了回去。羽箭去勢急勁,駐馬在五百尺外的白毅眯起眼睛看準箭路,一把抓住了羽箭。姬野的箭上並沒有真勁,即使用真勁也傷不到白毅,在有防備的時候,世界上能射傷白毅的人或許並不存在。
武士們隔着五百尺對看一眼,姬野策馬離去,白毅微笑着把羽箭納入箭囊。
他的箭很珍貴,即使一不中,拿回來總是好的。白毅也許應該高興,可是他的笑容中卻有濃濃的苦意。
城門上,宛州商會雇傭的武士持長弓展開了防禦,城牆上豎起了重疊的銅柵欄。三國無意激怒宛州商會,白毅先揮軍退後。淳國的風虎鐵騎和離國的甲士也緩緩展開隊形撤往兵營。三國一萬二千精兵依然鐵桶一樣封鎖着沁陽城。
相隔數千丈的兩個兵營中,楚衛將軍白毅和離國一個小小的帳下統制不約而同地避開眾人,書寫各自的書信。
回到香棧,西門要了六壇青陽魂。她指揮龍襄把所有的煙水芹球根劈成了薄片,而後溫熱了烈酒,開始浸泡那些球根。同時項空月已經按照她開列的藥單買來了輔助的藥品。西門一邊嗅着蒸騰的酒氣,一邊有條不紊地加入各種藥材。項空月對了解新的知識具有異乎尋常的興趣,他一直就守在桌邊看西門的動作。
西門也沒有隱藏的打算,淡淡地解釋着各種藥材的藥效:“煙水芹性寒,用冷水提不出葯汁,用熱水卻又降低藥性,所以只能用酒,越烈越好。酒也不能太熱,要隨時注意酒氣中的苦味,苦味夠濃則煙水芹的汁液都被提取了出來。如果多燒,反而會使葯汁敗壞……”
羽然照顧着呼吸漸漸微弱的呂歸塵,心驚膽戰,不時地催促着西門和項空月。
西門卻總是搖頭:“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姬野沒有管這些,他獨自抱槍站在庭院中,低着頭已經站了兩個時辰。
“姬野,”龍襄從背後接近他,卻停在了一丈外。姬野抱槍的姿勢總是顯得很危險,龍襄不能肯定姬野是否會被自己驚動而忽然出槍。刺客雖然是一個玩命的職業,不過龍襄卻顯得比所有刺客都愛惜自己的生命——或者說膽小也未嘗不可。
“他們進行得如何?”
“門還關着,”龍襄走到姬野身邊和他並列,“希望沒有問題。”
“既然已經交給了那個小女孩,就相信她好了。”
“你的氣息還沒有恢復過來?”
“差不多了。我是在想別的一些事情。”
“那個楚衛的將軍白毅?”
姬野點了點頭:“是,我早就聽說過白毅的箭術幾近東6第一,剛才在戰場上我也確實領教了,可是……”
“怎麼?”龍襄皺了皺眉頭,姬野是個很果斷的人,這樣吞吐必然有很特殊的原因。
“他的箭,那種箭我好像聽說過,有人把它稱作長薪。而另一個傳說,北斗七武中,長弓追翼所配的箭枝就是長薪箭。這種箭的製作方法似乎已經失傳了很久,恐怕世上也只有長弓追翼的繼承者才依然掌握着長薪的製作方法吧?”
“天驅的又一個繼承者?”龍襄苦笑,“好像你這個天驅領已經不能統一舊日天驅的部屬了。”
“帶有鷹徽的信我們已經送出去很久了,至今彙集來的天驅武士還很有限,”姬野的嗓音有些沙啞,“也許有人沒有接到天驅集合的消息,也許有人已經忘記了天驅的規則……”
“就是說沒有人會支持我們……甚至他們會和我們為敵?”
姬野默默地看了龍襄一眼,兩個人眼中都有憂慮。素來冷酷的姬野和一貫粗狂散漫的龍襄,在未來沉重的壓力下,也都嗅到了不祥的氣息——沒有支持,僅憑宛州商會的保護又能支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