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唯見長江天際流 第五章, 蠟炬成灰淚始干(1)
胤禛不在乾清宮,也沒有人同她説胤禛去了哪。
雲鈺裹緊身上的衣服,心中泛出幾縷苦澀。她總算知道什麼叫做“落井下石”。這么多年來,因為胤禛的寵愛,沒有人敢對自己不敬。可這會呢?自己是元妃……同當年的宸妃一般,並不是規制中的妃子號,算是尊貴,可現在……不得不説勢利是宮廷的本質。
她緩慢的走着,花盆底在木製的橋面上敲擊出清脆的響聲,一聲聲,一步步。彷彿緩慢的歌,輕輕的吟唱“但見顏色淡,不見君心恆。深宮多怨毒,從來不長生。”
當年萬琉哈氏唱出的曲子,終是輪到她了么?
“皇上,臣妾的新衣好看么?”前面傳來嬌笑,雲鈺抬了頭,向著聲音來處看去。胤禛在泉邊的石頭上隨意坐了,手中持着一支畫筆,正在為年樂容作畫。他眼神專註,唇邊含笑,似乎年樂容是他的珍寶。
而年樂容一身的戎裝,手持馬鞭,容光煥發,與自己這一身素衣的樣子恰是鮮明對比。心中頓時不是滋味,剛想離開,只是腳步聲已經引起那兩人注意。
胤禛抬頭,恰與她的目光相接,他手微微一抖,面前的畫便頓時宣告結束。墨汁染在畫上,洇開一大片。雲鈺原本還算平靜,但此刻見了他,竟然心中泛起一陣陣的難過。那難過湧上心頭,鑽入眼睛中,竟是想哭。
她暗自掐了自己的手心,不許哭。真是沒出息!!怎麼能在這里掉淚,絕對不可以!!!手心傳來的巨大痛楚成功的轉移注意力,難過的情緒被暫時壓下,她微彎了身子,強迫自己冷靜:“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胤禛聽她如此説,眼神複雜萬分,臉上卻也掠過一絲異樣,僵着聲音:“起來。”
“皇上,您還畫不畫了?”年樂容不滿胤禛將注意力挪到雲鈺身上,嬌嗔着聲音抱怨,胤禛看了眼雲鈺,卻是轉過身,換上畫紙,繼續一筆一畫的描繪。
雲鈺愣愣的看向胤禛的背影,如墜冰窖。
年樂容面上的笑容看在她眼裏,越發的刺眼,她定定的站了會,突然徑直走了過去。在一干宮女太監驚恐的眼神里,伸手撕去胤禛面前的畫紙。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死寂,胤禛顯然也沒有想到她會如此,錯諤的看向她,一邊的年樂容先是漲紅了臉,隨即站在一邊,有些開心的看向雲鈺。
膽敢對皇帝如此無禮,是應該做好了被誅殺的心理準備。
雲鈺卻是不管眾人的神情,緊緊盯住胤禛的眼睛:“我要和你談一談。私下!單獨!”胤禛也看了她半晌,緩慢的吐出一個字來:“好。”
支退了所有人,胤禛看向雲鈺:“何事?”完全公式化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波動。雲鈺心頭抽痛,卻在瞄見他微微顫抖的指尖時,湧起一股希望。
“我要知道,我犯了什麼錯。”她緩慢的開口,眼睛看向胤禛,似是指責,“為什麼你突然間就像換了個人?”
這些話像是引線,胤禛先是面無表情,卻在聽了這幾句之後浮上一抹笑容,那笑容極是刺目,彷彿嘲笑着雲鈺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他站了起來,緩步行至雲鈺身前,眼神銳利:“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天色似乎在這一刻顯得異常陰暗,呼嘯而來的北風捲起雲鈺的衣角,同時模糊她的視線。她心中十分難受,像是被人扼住脖子,呼吸不能。胤禛言辭中譏諷意味十分濃重,似乎當她是宿世的仇敵……又像是談到胤禩時的語氣,雲鈺看向他:“即使要打我入冷宮,也要給我理由。胤禛,你要給我個理由!!”
壓抑了數十日的脾氣在這一瞬間爆發,她不明白,為什麼相濡以沫的愛情,在一瞬間就可以消失殆盡……或者,是她容顏已逝?
“以色侍君者,無長久矣。”腦海中突然浮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看過的話,她衝口而出,“或者是因為我已經比不上即將入宮的秀女?”
胤禛仍舊沉默不語,嘴唇緊緊的抿住,似乎正是隱忍不發。
雲鈺死死盯住他,偌大的空間中,卻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胤禛被她盯了半晌,臉色越發的難看,剛要開口,卻見高無庸突然從遠處狂奔而來,猛的跪在胤禛面前:“皇上,皇上……”他連連喘氣,卻不敢繼續,直到胤禛揮手示意他繼續説下去,他這才接下話,“允禟貝子……不肯奉旨,將皇上的聖旨棄在地上……”
高無庸沒有再説下去,因為胤禛的臉色已經青的發黑,他猛的將手中的筆擲在地上,怒氣衝天:“你馬上帶人去將他綁了,壓至午門,杖責六十!!!”
六十!!雲鈺一聲驚呼,不由倒退幾步,六十大杖下去,任誰也不會有命在。她想也不想,脫口便道:“不可!!”
話音尚未落地,便見胤禛的眸子如鷹般直射過來,唇邊的笑容更是擴大:“為何不可?”
雲鈺抬眼望去,只見他整個人都龐在如血的陽光中,眼中似是要噴出火,卻又悲涼的隔絕一切外物。他衣裳上的團龍彷彿在這一刻活將過來,緊緊的纏繞着他的身體……似乎要他窒息,“為何不可?”胤禛再度重複了這四個字,其時有風吹過,那聲音似乎被風吹散,又似在空中重組,竟似千百人一同吟唱,逼問:“為何不可?!!”
她咬了嘴唇,沉默不語。若她此刻再多嘴,恐怕會害了胤禟。只是現在才想到這個,已經晚了,胤禛揮手讓高無庸離開,慢慢的轉過身,從懷中掏出一張淡金色的紙箋,遞到雲鈺眼前。
這什麼?雲鈺雖然疑惑,卻猶豫着不敢接過那紙箋,彷彿那東西是致命的毒藥。胤禛見她如此,竟然露出一抹柔笑:“不看看嗎?或者,要我念給你聽?”
雲鈺雙手顫抖,慢慢接過那東西,這紙箋看上去分外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裏看過。她低頭看去,那上面是標準的瘦金體,卻是她不熟悉的筆跡:“情深意濃緣份薄。”
“要從哪裏説起呢?是從蝴蝶發簪……還是從開揚賭坊?”胤禛雲淡風清,似是在説別人的事情……只是一雙眼中射出徹骨的寒光,似是要將雲鈺凍在當場。
心一點一滴的沉下去,他什麼都知道了,果然什麼都知道了。雲鈺不由得苦笑,若是自己這會辯解,可會有用?她甚至都不知道這紙箋從何而來。
“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雲鈺低了頭,也是輕聲開口,只是底氣略嫌不足。她知道胤禛的性子……只是曾經以為能瞞一輩子的事情,卻終究瞞不住。
“他很喜歡你吧……是了,若是不喜歡,怎麼肯放棄這么好的機會,拿百釀蜂毒來救你呢?”胤禛繼續冷冷的開口,“還有那麼精細的蝴蝶發簪……呵呵,那是沐妍送的?”
此時太陽被一片烏雲遮蓋,光線剎時顯得慘淡,雲鈺看向胤禛,心底是冰涼一片,無數的解釋在心中涌動,卻一句也説不出口。
“你回去吧。”胤禛擺了擺手,顯得極為疲累。
雲鈺沉默了下,知道此刻並非解釋的好時機,只得福了福身,轉身離去。她和胤禛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礎,只要過了眼前這道難關……心中暗自盤算,如何才能消了胤禛的怨怒?
只是尚未等她想到主意,便有一干侍衛帶刀闖入關睢宮。關睢宮眾人哪裏能敵過這些長期練武的人?只得任由他們搜查……即使是雲鈺擺了元妃的架子也不成,他們是奉皇命搜查,根本不理會雲鈺。
雲鈺知道他們在找什麼,年妃前日小產的消息已經傳遍宮閨。她路上見過胤禛,他滿眼的血絲,看起來傷心至極。
白玉的匣子從后室被尋出,裏面是一些品質極好的紅花。用來給孕婦墮胎的。
宮中明文規定,任何人不得私藏紅花。雲鈺閉了眼,知道這是赤祼祼的陷害。知道又如何?沒有了胤禛的保護,她不過是名普通的宮妃。
連最愛都不是了,何論唯一。
她被帶入宗人府,胤禛並沒有過問。心臟似乎痛到麻痹,從一開始的椎心,到現在的平靜。雲鈺一日復一日的沉默。
他終究放棄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