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改名

木蘭淼象運動冠軍一樣獨自站在領獎台上向大家揮手致意。校長在老師們的簇擁中笑着上前給他佩戴獎牌。正當他彎下腰接受那枚獎牌時，校長手中張開成V字形的獎牌變成了一把巨型的利剪，隨後校長用剪刀向自己手腕剪去，一股鮮血噴涌而出……木蘭淼抬頭一看，校長的臉已經蒼白如紙，飛快地漸變成了母親，她冰冷地說：“我變成鬼也要跟着你。”她的身後，那些老師們也變成了他的父親、他的姐姐、他的外婆外爺、他的二爹么爹大舅么姨……他們蜂擁而來把他拖下領獎台，一邊喊着“打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木蘭淼”一邊對他拳打腳踢。木福華夫婦在一旁哈哈地狂笑着，隨後撿起一塊大石頭鼓着金魚般的眼睛向他頭部砸來，如同那些雨點般踢向他的黑鞋……

“媽媽，媽媽——”木蘭淼悲傷地大哭，這一哭他醒過來了，又是一場噩夢。

這一幕總是在母親去世后的夢裏出現，幾乎天天如此。他看了看四周，另七位同學在不知哪裏來的微弱燈光籠罩中沉睡着也有呼嚕着的。校園的夜很安靜，一兩聲夜蟲的鳴叫讓夜晚如同一潭止水被一絲微雨輕濺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如常，但他從來沒有因這樣的夜晚感到過平靜。沒有誰被他的哭聲吵醒而埋怨他甚至罵他，他想同學們大概都習慣自己半夜尖叫了吧，心裏稍微安穩了一下。

他不能馬上再入睡，他只會習慣性地想起母親自殺時的情景和那似真非真的夢境，然後捂着被子獨自抽泣起來。雖然他在利音市第一中學免費就讀的高一都進入最後兩天了，但這樣的抽泣他還是無法剋制。如果那天他不那樣對母親大喊，如果他早點去卧房給母親認錯，如果他當初就考了全縣第一……這一學年絕不是這樣過來的。但是啊，誰能給他一個後悔的機會，讓那些如果有一個變成為真？如果，世上沒有如果的，如果有，他會不惜一切去爭取它，哪怕只爭取到一個。

這天學校開散學典禮。

木蘭淼作為全年級第一名受到了學校的表彰獎勵，校長在主席台上給他頒了獎，包括1ooo元獎學金。

他面無表情地領了獎回到座位上，同學們對他的獎狀和獎品視而不見，彷彿他與班級根本無關，他獲不獲獎也沒什麼意義。不是同學們無情，而是沒人願招惹他了免得自討沒趣。一學年來，他除了回答老師的提問幾乎不和任何同學說話，即使行走在人群中也象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裏。他們還沒有想到木蘭淼在離這裏七十公里的老家也和學校差不多，幾乎不說話不微笑，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

木蘭淼習慣性地看了看班主任梁芝潔，她望着自己在微笑，還是那種鼓勵他的樣子。他喜歡聽她的語文課，但不喜歡她開導自己要融入到同學當中、要有年輕人一樣的朝氣之類。那些道理他當然都是懂的，不需要任何人來開導自己，因為沒人知道他內心的愧疚和迷茫。

此時的木蘭淼是笑不出來的，哪怕他手中擁有同學們望塵莫及的一疊獎金。因為上個月父親不理會他的一再哀求和姐姐一同去沿海打工了。父親說呆在家裏到處都是木蘭淼母親的影子，他既傷心又自責也害怕，人都快崩潰了。頭已經花白的父親走之前對木蘭淼說：“知道為什麼給你取名為淼嗎？因為你是龍年龍月龍日龍時生，是龍王之相，不得缺水。你是逆生，生你之時就差點要了你媽媽的命，結果最終還是逼她走了。你天生就不是平凡之人，算命先生說過了，你的王氣克父母克妻兒，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當初把你的生辰都是改了的，沒有別的人知道。現在看來我還是離開你、離開這個家為好，委屈么爸照顧你和婆婆爺爺、照顧這個家了。如果你今後有出息了，可以忘記我這個當爹的，但別忘記了他們，更別忘記了給你媽媽上墳。唉，淼兒，當初我多想要個兒子，現在卻在想，如果當年不生你這個兒子該多好……”那一刻，木蘭淼真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這段時間更覺得自己多餘了，學校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與他在班級里的感覺一模一樣。

木蘭淼最愁的就是放假回家，想起近兩個月的假期，他真不知道怎麼在家裏去面對那裏的日日夜夜。他害怕見村裡人，恰恰大家又都認識他、都鄙視他。他可以強迫自己和熟人打招呼，但別人愛理不理；他可以埋頭走路不理任何人，但別人的指指點點讓他如刺在背；他可以和家人努力說說話，但也就一兩句，他還能說什麼呢，他是殺母兇手，當初就有親戚報警讓公安局的來抓他；他曾試圖找兒時好友訴苦，但那些好友都迴避着他；他有時會在母親的墳前坐上一天一宿，哪怕頭頂烈日身披暴雨還遭蚊咬，但那會讓他愧疚得有死的念頭。他現在還不想死，不能死，他指望着哪天有了出息，可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讓這些年的懺悔減輕今生的悔恨。都說夏天是龍的天地，是龍王最得意的時節，他懷疑自己屬龍，因為夏天對他來說，是度日如年而不是如日中天。內心裏，他真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自己不是父親所言的那樣是龍王之命，那樣命他真的不敢去想像，不能去想。他不要那樣的命，他不願做龍，寧願做條無憂無慮的蟲。

散學典禮結束就意味着正式放暑假了。木蘭淼剛打算回學生宿舍收拾行裝回家就被班主任梁芝潔叫到了辦公室。

身穿淑女屋套裙的梁芝潔給木蘭淼端了把藤椅讓他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又給他泡了杯茶溫和地說：“木蘭淼，我考慮了好久，才打算和你好好聊聊。我和其他老師一樣，都很關心你，學校也很關心你，知道嗎？”

木蘭淼看着梁芝潔，不語。他的沉默如太陽落地就天黑一樣讓大家習以為常了，即使課上同學們為老師所講的內容哈哈大笑、課外相互玩笑嘻嘻哈哈，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笑意，五毒不浸的樣子。要不是他對老師的提問對答如流，大家完全可以把他當啞巴看，當聾子看，甚至當雕塑看。

梁芝潔看着木蘭淼的眼睛說：“一年來看着你的樣子我很心痛知道嗎？你的成績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你這種性格卻是讓大家擔憂的。我知道你的難過，但時間過了這麼久了，你不能就這樣沉淪下去，還有那麼長的生活等着你。如果讓我們選擇，我們寧可要十個快樂的你而不要一個成績頂尖的你。再過兩月，二年級就分班了，你肯定在理科火箭班，我還會做你的語文老師，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成為你的班主任，但我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我的學生在未來走更光明的路，尤其是你。我好想你換一種精神在理科班出現，用新的面貌去面對新的同學和老師，也要面對你新的生活……嗯，就象難看的毛毛蟲蛻變成漂亮的蝴蝶那樣，告別從前。你不能總停留在從前的陰影里，知道嗎？”

木蘭淼嗯了一聲。他其實也想改變一下目前的狀態，他真不想這麼下去了，他開始厭惡這種古怪的性格，自己難受，同學和老師看着也難受。但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去改變，就象方形的物體突然變成了圓形，別人就覺得更怪異了，那還不如不變。

梁芝潔笑了笑說：“我把你的這次考試作文讀了好多遍，你在文中說——要笑對生活、笑對人生、笑對不如意。你一定記得吧？我想你心底是渴望笑對一切的，但你現在還沒有儘力去做到。我相信你能做到，至少你不能放棄微笑，因為你能走出這黑暗的一年，就比他們多了一種堅強。”

木蘭淼低着頭抿着嘴，雙手不知所措地搓着。

梁芝潔又說：“我找你來主要是想和你商量個事兒。你知道市教育局組織了一個中學生夏令營活動，你沒有報名參加。我覺得你應該去參加，在陌生的環境和集體中改變一下心境，你必須要改變了，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如果你願意參加夏令營，費用不是問題，我會想辦法給你解決。我想，你願意參加這樣的活動，是嗎？”

木蘭淼很是意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何嘗不想參加那種純屬奢望的活動呢，但他怕家人甚至村裡人笑話他這個時候還遊山玩水，更怕為那種遊玩花上一分錢。如果真象老師說的那樣不擔心費用，他當然是想去的，不只是為了換換自已灰暗的心境，更重要的是逃避回家的精神痛苦。現在的他，好想有誰能帶他逃離現在的處境，這個人應該就是梁老師了。

梁芝潔見木蘭淼點頭同意了笑道：“看你，我從沒見你笑過。從今天起，要改變了！來，笑一個，告別從前，笑對未來。”

木蘭淼勉強對着梁芝潔笑了一下，有些不自然。

梁芝潔說：“你笑起來多好看！別象從前那樣苦大仇深的樣子了，再不好的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重新再來。對了，你還沒辦身份證吧，那就把戶**給我去訂機票。下學期你要辦身份證了。”

木蘭淼想了想說：“梁老師，辦身份證我想改個名字。”

梁芝潔問：“為什麼？你爸爸同意嗎？”

木蘭淼說：“親戚們都罵我不是木家的人，我想改個名字。我爸爸說我死了都行，他不會管我的名字的。”

梁芝潔嘆了口氣說：“你想改個什麼名字？”

木蘭淼說：“林易渺。森林的林，難易的易，渺小的渺。”

梁芝潔說：“林易渺，名字也不錯。還是要徵求你爸爸的意見才行。”

木蘭淼說：“只有改了從前的名字，我才真正能忘記一些。他們用那個名字罵我罵我，我忘不了。”

梁芝潔說：“哦，我懂了。”

木蘭淼望着梁芝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