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出征
斃鷹事件后,八阿哥大病了一場,也沉寂了許多。康熙五十三年就在斃鷹事件和八阿哥的沉積里匆匆落了幕。
正如胤禎說的那樣,八哥倒下了,胤禎卻一步步走上了顛峰。朝堂之上,昔日的“八爺黨”悄悄地完成了向“十四爺黨”的和平演變。八哥在爭儲無望之後,開始與九哥一起,為胤禎謀划儲位。
皇阿瑪對胤禎的恩寵,讓滿朝文武幾乎無一例外地猜測皇阿瑪屬意的新太子是胤禎,全部如眾星拱月一般開始圍繞在胤禎的身邊。
一時間,我們的十四貝子府,就像當年的八貝勒府一樣,門庭若市,風光無限。
我安然地看着這樣的風光,什麼也沒有說。這或許是胤禎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我又何必去給他尋煩惱呢?就讓他好好享受這本來就是屬於他的美好和輝煌吧。
於是,在這樣的風光里,胤禎迎來了他的三十歲生日。
那天我早早就親自下廚,給他準備了一桌浪漫的燭光晚餐,又帶着三個孩子圍坐在桌前等他回家。
胤禎回來得很晚,一臉疲憊。我看着他,心裏奇怪,也微微擔憂,但還是滿臉笑容地領着孩子們給他唱了生日歌。在美食的誘惑和父親的微笑里,三個孩子唱得格外慷慨激昂。
胤禎微笑着看我們,待我們唱完了歌兒,手就往我面前一伸,淺笑着道:“禮物呢?”
我微微一笑,還沒說話,弘暄就殷勤地抱來了一大幅字,和弘春弘明一起展開來,原來是一幅百壽圖。一百個壽字,一百種寫法,字字不同。“他們三個傻孩子,可是認認真真寫了好長一陣子才寫好的。”我不忘為孩子們邀功。
胤禎微微頷首,看了三個孩子一圈,欣慰地嘆了一聲:“都長大了…”
我也笑着,道:“可不是么?春兒十五了,弘明弘暄也十一了。”我說罷,又低下頭故作惆悵狀,笑着嘆道:“都說紅顏易老,眼看我都三十了,唉…”
“額娘才不老呢,額娘最漂亮了!”我話音剛落,弘暄就嚷了起來。
胤禎輕笑着看我,目光明亮,道:“弘暄這話說得有理。”
我笑着看這兩父子一唱一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綉鴛鴦荷包,遞給胤禎,嗔了一句:“不許說我繡得丑啊。”這是我第一次做女紅,跟着小月學了好久,手指被扎破了無數次,浪費了無數的上好絲綢和綉線,才綉出來一對丑不拉嘰的鴛鴦,可憐兮兮地趴在香色的荷包上。
“額娘,這是…鴨子么?”胤禎還沒表態,弘明就瞪着大眼睛,指着荷包上那兩隻可憐的“不明動物”,滿臉疑惑地問我。
我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大聲糾正道:“這是鴛鴦,鴛鴦!”
胤禎輕輕一笑,拿着荷包端詳了半晌,終於給了一句評價:“恩…有你的風格。”他一說完,三個孩子就發出一陣鬨笑聲。
我兩眼一翻做暈死狀,這幾父子什麼時候背着我形成了統一戰線?虧我剛才還為他們邀功,這會兒就跟着他們阿瑪一起取笑我了。
他們見我坐在一邊挫敗的模樣,笑得越發的歡。我看着他們笑成一團的樣子,心裏突然感覺很溫暖,一直以來,自己期盼的不就是這樣么?一家人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說笑,縱使外面有再大的風雨,關上了門窗,這個世界就只有我們一家五口,和我們的快樂。
這餐飯吃得很開心,待飯後嬤嬤和小廝們送了三個孩子去睡覺,我才在胤禎身邊坐下,道:“今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胤禎正在看我給他繡的荷包,聽見我問,就點點頭,道:“準噶爾部再次叛亂,拉藏汗被殺,西藏陷落,準噶爾那些叛賊已經控制了整個西藏。”
我點點頭,心裏清楚,胤禎這一生最偉大的成就和輝煌,馬上就要來了。“皇阿瑪怎麼說?”
胤禎把手裏的荷包放在一邊,道:“皇阿瑪屬意由我任大將軍,領兵征討準噶爾汗策旺阿拉布坦,收復西藏,剿滅準噶爾叛賊。”他說著,又看向我,牽起我的手,輕嘆了一聲,道:“瑞雪,我…”欲言又止。
我對他扯出一抹微笑,“我知道,去吧,為皇阿瑪和大清國,打一場漂亮仗。”說話間,雖然我面上是笑容,可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濕潤起來,一滴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裏滑落。
胤禎伸出手輕輕為我拭去臉上的淚,看了我許久,就緊緊地把我抱進懷裏。
我聽着他重重的呼吸和沉穩的心跳,輕輕撫了撫他的背,努力把眼中的淚都逼回去,笑着道:“別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孩子,等着你的凱旋。”
胤禎點着頭,一下一下地吻我,我也忘情地回吻他,這個夜裏,胤禎格外狂野,我們彷彿是要把對方都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好永遠都不再分開一般,久久地,一次又一次地擁有着對方。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康熙皇帝下了聖旨,十四阿哥由貝子超授王爵,並任命為撫遠大將軍,準備率師西征準噶爾,徹底解決準噶爾部叛亂的問題,以清除大清朝最大的隱患。
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胤禎率兵出京。
胤禎出征的前一夜,我們倆擁着對方,說了一宿的話。我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淚水,一直笑着,笑着聽他說他的宏圖大志,笑着看他神采飛揚的臉,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胤禎,送我樣禮物吧?”我趴在他的懷裏,輕輕地道。
“你想要什麼?”胤禎握着我的手,閉着眼道。
我想了想,就說:“我想要幾縷你的頭髮。”
胤禎睜開眼狐疑地看着我,半晌,終是點點頭,起身下床取了剪子,絞下一段頭髮,放入我的手中。
我從他的手裏接過剪子,也絞了一節自己的頭髮,和他的頭髮混在一起。我不會編同心結,就把我們倆的頭髮簡單地遍了一條辮子,拿着他系頭髮的穗子系好,又取過他生日時送給他的荷包,把那條遍好的辮子放進荷包里,把荷包放入他的掌心,看着他道:“記得你曾經說的么?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這一次我們倆的頭髮是真的綁在一起了,就好象我們的命連在一起一般,再也不會分開了。”
胤禎聽着我的話,也濕了眼眶,一隻手緊緊抓住那個荷包,一隻手把我圈進懷裏,輕輕親吻着我的額頭。
“你不許想我,要專心地領兵,為皇阿瑪辦差,這樣才能早早回來。”我靠在他的臂彎,輕輕地道。
他搖着頭,抱我的手緊了緊,“怎麼能不想?瑞雪,我恨不得把你揉進我的身體裏,好帶着你一起走!”
我偏着頭,笑着看他,“你已經帶走我了,天涯海角,我的心都系在你的身上,隨着你一起走。”我說著,把頭埋進他的懷裏,深深地呼吸。我知道,在以後的三年裏,我可能都呼吸不到他身上的氣息了,所以我要一次把三年的思念,都吸進我的肺里,留在我的腦子裏。
第二日,康熙皇帝為胤禎舉辦了大清朝開國以來最盛大的一次出師儀式,其隆重程度有如天子出征一般,讓胤禎領正黃旗纛,依王纛式樣,稱大將軍王。
此次隨着胤禎出征的有四位親王,一位郡王和廢太子的兒子,於出征當日,全部着甲胄,集結在太和殿外。其餘不出征的王公和二品以上官員,全部着蟒服,集合在午門外。胤禎身着正黃旗甲胄,在太和殿裏接過了皇阿瑪親授的大將軍印,並隨敕印出午門,騎馬出天安門,由所有的王公和二品大臣送着,往德勝門去。
我則和其他二品以下的官員一起,等在德勝門大營里送他。
出征的隊伍來時,德勝門的內外已經黑壓壓地跪倒了一地的百姓和官員。胤禎領着正黃旗親王纛,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向沿途的百姓致意。
我笑着看着他在馬背上的颯爽英姿和飛揚的笑臉,心裏是滿滿的一個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建功立業的感動。
胤禎騎馬過來,見到我,就朝我暖暖一笑,跳下馬來,往我這邊走。
“瑞雪…”我迎上去的時候,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輕輕地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用力忍住自己的淚,點點頭,對他揚起一抹笑容,“去吧…打了勝仗回來。”
他伸出手緊緊地把我擁進懷裏,我也用力回抱着他,心裏原本有許多許多的話想對他說,可在這個時候,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想把千言萬語都化為一個永遠不分開的擁抱。
許久,才聽見胤禎輕嘆了口氣,在我耳邊道:“瑞雪,與你大婚那天,我沒有用心給你射轎門,今日,給我個機會,讓我為你補射一次罷。若我不能回來…”
我忙用手去捂他的嘴,嗔道:“不許亂說,你會回來的,我知道你一定會得勝還師!”
他輕輕地撫我的背,笑着道:“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終於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哭着揪住他的甲胄,“你一定會得勝回來的,我跟孩子們就在家裏等着你。”
他笑着點頭,替我擦去臉上的淚水,道:“不哭,我的瑞雪福晉是最愛笑的,是不是?”說罷,他的手一伸,小成子就馬上送上了準備好的三支鑲金圓頭箭和上次在塞外他與那日蘇比騎射贏了時皇阿瑪賞的御弓。“去吧,上轎子,我給你射轎門。”
我含着淚看他,心裏明白,他是不想讓我哭着看他走,便點了點頭,往轎子走去。
小成子忙前去為我打起了轎簾,我剛要進去,卻被胤禎一把拉住。我回頭錯愕地看他,他也定定地看我,目光柔和如水,讓我的心如平靜的湖水突然投進一顆石子一般起了波波漣漪。我愣了半晌,才聽他道:“瑞雪,不論如何,你要記得,今日才算是我真正娶了你。”
我聽着他的話,心裏奇怪,孩子都那麼大了,怎麼叫真正娶了我?我剛想發問,卻被他催着上了轎子。
轎簾落下,我坐在裏面,只聽“噗、噗、噗”三聲,三支箭不輕不重地打在轎門上。轎子外傳來胤禎清晰沉穩的聲音:“好生伺候着福晉,夏時不要給她吃太多冰冷的食物,冬要記得添衣。”然後是小月答應的聲音,最後是他的一聲吩咐:“起轎,送福晉回府。”
我在轎子裏聽着他對小月一樣樣的囑咐,捂住了嘴無聲地哭泣。胤禎,你不要我看着你走,我就不看,你寧願是你送着我走,我就先走。我讓你放心,你也要讓我放心,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