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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王一民所料,葛明禮本人就是一張最有效的特別通行證,所有主要街口的關卡都有便衣特務,這些傢伙一看葛明禮立刻鞠躬行禮,舉手放行。日本憲兵一看葛明禮那黃燦燦的大肩章,昂首挺胸的大塊頭,以及特務們那畢恭畢敬的樣子,也都沒有阻攔過。至於挎洋刀的警察們,一見是警正銜的高級警官,更是連個屁也不敢放;有那認識是警察廳特務科長的,更是笑臉相迎,恭身相送。他們怎知道正有一把鋒利的鋼刀對着葛明禮的後背呢。這把鋼刀使葛明禮真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他那溜光水滑的大白臉上像被遮上了一層陰雲,眉頭緊皺。當后腰觸到那硬邦邦的鋼刀把上的時候,他那面孔就被刺激得扭歪變形,連臉蛋子上的肉都不斷抽搐抖顫。他越是這樣越使那些警察特務看着害怕,有那想上前說兩句討好話的傢伙也不敢靠前了。他這副表情反倒使得摩托和汽車通行的速度加快了,幫助王一民他們爭取了時間,通行無阻地就把萬福德旅館的九名同志一個不缺地接回了三十七號小院門前。這時夏雲天和謝萬春已經把小院內的事情全部處理完畢,正等着他們呢。所以車在門前一停,小院內的同志立即上了大汽車。

因為小汽車還必須跟着那位黨員司機一塊走,所以夏雲天和謝萬春一商量,就臨時從那三個警察司機中選了一個態度老實的來開小汽車。由夏雲天領着一個槍法特別出眾的游擊隊戰士坐在車後座上。他倆都是可以兩手同時開槍的雙槍手,所以每人都配備兩支匣槍,頂好子彈,準備隨時投入戰鬥。那個司機這時已經知道這位像黑鐵塔一樣的旅長大人就是抗日英雄夏雲天,在這巨大的威懾力量下,他更像老鼠在貓面前一樣,服服帖帖地坐在司機座位上,簡直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現在是三輛完全不同類型的機動車組成了一個車隊:打頭的開路車還是王一民押着葛明禮坐的摩托;第二輛是兩位持雙槍的同志坐的小汽車,第三輛是多數同志坐的大汽車。

三十七號小院前的街道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敵人的戒嚴使白天變成了夜晚,光明變成了黑暗,人們都被迫地躲在屋子裏,提心弔膽挨時光。

當所有的人都上了車,車隊就要開動的時候,葛明禮顫着聲音向王一民問了一句:“王,王先生,你們還要上哪去?”

王一民瞪視着他低沉地說:“出去!”

“出,出哈爾濱?”

“嗯,沿着江沿往東開。”

“那,那過了十六道街就放我下車吧。從那以後就不設卡子了。

“少啰嗦!”王一民用刀把使勁捅了一下他的后腰說,“走着瞧吧。”

車輛開動了。王一民咬牙切齒地怒視着眼前這個特務頭子,要依着他的性子,真想一刀就捅死這頭會說話的畜生。方才在萬福德旅館前,同志們臨上車的時候,悄悄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盧運啟老先生已經開槍自盡了!這悲壯的噩耗,像萬箭鑽心一樣使王一民心痛難忍,如果不是大敵當前,他一定會大哭一場的。從萬福德旅館回來的路上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悲痛的感情。車到三十七號小院前,當同志們上大汽車的時候,柳絮影急匆匆跑到他的身旁,對着他的耳朵悄聲說:“我們都走了,淑娟怎麼辦?你不能押着葛明禮把她接出來嗎?”

他只是簡單地說了句:“不能,你快上車吧。”

柳絮影像還有話要說,但見他扭過頭去根本不看她了,只好回身去上大汽車。她一邊往車上上,一邊還埋怨他太無情了。

要說話,王一民肚子裏有千言萬語要說呀!他恨自己對盧運啟沒有盡到責任,他怨自己不能把淑娟從苦難的深淵裏解救出來,連冬梅他都覺得對不起。他不知道淑娟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在日寇臨門,老父暴亡,弱弟被捕,老母昏厥,愛人又生死未卜的情況下,她會不會……王一民幾乎不敢再想下去。他眼盯着葛明禮,把對敵人的仇恨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他覺得盧家這場使人痛斷肝腸的悲劇,是和葛明禮有着最直接關係的,是他出賣了這一家的男女老少,使得他們家破人亡的,因此他才恨不能一刀捅死他。但是現在卻不行,眼下還需要他這個開路的工具。他必須極力剋制着自己,以大局為重。

車隊沿着松花江往東開,越往東越偏僻,攔路盤查的敵人也越稀少。過了十六道街以後,葛明禮又顫着聲音央求放他下車。不知他是真的恐懼,還是裝出的一副可憐相,說話聲音抖顫得更厲害了。

王一民嚴厲地喝止住他,讓他老老實實地坐着,再不許發出一絲聲響。

王一民不許葛明禮發出聲響,一是他在考慮最後將如何處置這個罪大惡極的特務頭子;一是他還擔心在衝出市區以前,會不會碰到敵人最後的加強關卡,進行最後的盤查。因此,他便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前方,看着看着,忽然發現二十道街的街口上,站着一群人。這二十道街已經沒有多少人家了,出了這條街口,就是荒郊野外,路兩旁種着高粱苞米,一片天然的青紗帳。可是二十道街口卻是一片光禿禿的所在,這裏無遮無擋,看什麼都非常清楚。現在,王一民已經逐漸分清這群人的衣着面影了。他們大概有十一二個人,主要是穿黃衣服的軍人和警察,不,警察很少,甚至沒有,幾乎完全是軍人,而且是日本軍人!只有一個穿西裝的,也許是個翻譯?車越來越靠近了。王一民已經看清,領頭的是一個日本軍官,可能是個尉官。他兩隻手拄着皮鞘大戰刀,傲然直立在馬路中央,他旁邊站着那個穿西裝的傢伙,背後是一群持槍的日本大兵。

車到這群人跟前了,離他們只有七八米遠,車還在開。那個日本軍官舉起戰刀高聲叫喚了一句什麼,那個穿西裝的緊接着喊道:“停車!”

王一民一看不停不行了,忙命司機剎車。

摩托和後邊的兩輛汽車都停下了。

車剛停住,還沒等王一民說話,葛明禮忽然回頭說了一句:“這回得我親自下車去和他們交涉了。”

葛明禮說話聲音一點也不發顫了,而且說得又急又快,在他回頭一瞥的時候,王一民發現他眼睛裏射出來一線發亮的賊光。王一民立刻明白他要幹什麼了。忙用刀把捅着他的后腰,低聲而嚴厲地說:“不許動,由我們交涉!”

“不,我去!”葛明禮一邊說著一邊就從車斗里往起站。

只在這一瞬間,王一民立刻做出了抉擇。他左手向後邊兩輛車一揮,右手——拿匕首的手一翻腕子,一用力,一下就捅進了葛明禮的后心,不偏不斜,正插進心臟部位,只見正在往起站立的葛明禮一挺身子,一梗脖,一翻白眼,撲通一聲又坐在車座里,他真的連媽都沒有叫出來,就一動不動了。

王一民插進匕首以後,並沒有往出拔,他一回手,就拽出了匣槍……

幾乎和王一民刀刺葛明禮的同時,後邊小汽車上的四支匣槍同時像爆豆一樣響起來,緊接着大汽車上的十來支槍也響了,槍聲響成一片,子彈呼嘯着射向那群日本強盜。

那群日本強盜根本沒有料到會遭遇這樣暴雨般的突然襲擊。他們眼看着摩托車上坐的是滿洲警察官,摩托也是軍用的,後面小汽車裏也是穿黃衣服的,大汽車前邊模模糊糊也像坐着軍警人員。他們以為攔住車輛,查問一番,最多是攔截回去,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們統治的哈爾濱,會有這麼多的武裝敵人,而且打得這樣快,這樣准,這樣狠!那個領頭的日本軍官幾乎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天靈蓋已經被一顆炸子揭開,一股紅白相間的花花腦子直向天空濺去,他也和葛明禮一樣,沒有來得及叫聲媽就栽倒在地了。接着就是一片撕裂人心的嗥叫,那群日本大兵和穿洋服的翻譯也都在頃刻之間伸腿瞪眼,紛紛栽倒。

王一民拔出匣槍以後,敵人已經紛紛倒地了。他忙對司機喊了一聲:“開到路旁去!”

司機忙一轉輪,摩托向路旁開去。王一民舉着手槍向後面高喊:“汽車先走!快!”

隨着王一民的喊聲,後面的小汽車也跟着摩托開向路旁,夏雲天從車窗里探出半截身子,向大汽車高喊:“快,快開過去!”

大汽車吼叫着從日寇死屍上衝過去,血漿向路兩旁飛濺着……

這時夏雲天又對王一民喊道:“丟下摩托,快上小汽車!”

王一民答應着一推司機:“快,你去開小汽車,把警察司機換下來!”

司機答應着跳下摩托,飛快地奔上小汽車。

王一民隨着也跳下摩托,他往小汽車前跑了幾步,又停住腳,回身看看摩托里的葛明禮,發現他腦袋並沒耷拉下去,粗脖子還向上面梗梗着,眼睛睜着,大嘴張着,像是還有什麼話要說。王一民憎恨之情又勃然而起,他揮起手中匣槍,照着那張扭歪着的大白臉,啪啪就是兩槍,兩槍都打在鼻子上,立刻掏出一個血肉模糊的黑窟窿,血從那裏冒出來……

王一民這才跑上小汽車。在小汽車裏,夏雲天和那位游擊隊戰士已經把那個警察司機讓到後座上,夾在他倆中間,準備把他拉到游擊隊去,教育好以後再放回哈爾濱。

小汽車緊追着大汽車向東跑去。路兩旁是茂密的莊稼,高大的樹木,農民們已經歇過晌,下地幹活了。生活在這裏還像小溪的流水一樣,照樣流着。

王一民不時回過頭向後面望着,後邊只有這兩輛汽車掀起的一溜煙塵,敵人沒有追來。

前面隱隱約約地現出一帶山嶺的影子,老山頭已經依稀可辨了。

兩輛汽車以最快的速度在公路上奔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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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爾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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