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呃……」兩個姑娘沒料到她們說的話全被聽光了,面面相覷。平時兩人私底下聊的話雖露骨,好歹也只是交頭接耳,沒旁人在場,這回不但被人聽見了,那人還替她們補充更多提議,害她們無法接話。
「若有需要,梅庄還能派人在一旁撒花瓣。」梅舒城補上。
月下乾笑,圓溜溜的眼兒流轉一圈,「梅莊主,我們姊妹在說笑的,您這樣接話,讓我們兩個臉皮薄的姑娘很害躁……」頓了一口氣,又問,「不過如果真的到您莊裏要求鋪花瓣,這收費怎麼算呀?」前一句還說著自己的矜持,后一句一兒刻好奇地探問起價錢。
「若姑娘要的是牡丹,自然就高價些,杏花桃花就是對半或更便宜的價錢了。」
「那我要是指定要『姚黃』呢?」月下指着離眾人最近的黃牡丹。
「那是甘草黃,不是姚黃。」梅舒城很抱歉地糾正她。
「這不是姚黃?!」
「姚黃花頭面廣一尺,這甘草黃還小了些。」
「那姚黃躺起來更好啰?!」月下好期待!眸子都亮起來了。
「姚黃的花瓣又比其他牡丹來得貴,如果妳有興趣,我可以替妳撥撥算盤,看看大概多少。」
「好好好。」月下點頭如搗蒜。
「一個軟綢鋪三大朵的花瓣恐怕仍不夠,許要七朵以上,姚黃連株帶葉是五千七百兩,單隻有花瓣能給個對摺,兩千六百五十兩,七朵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五兩,再加上兩旁撒的飛花花瓣,算妳兩萬五千整。」梅舒城執起腰纏的玉算盤,健蟠地快速撥算,最後一聲,抵定。
「好黑……月下,妳真要躺花瓣的話,我回去叫曲爺和練哥替妳摘……要花,曲府的花也不少呀!妳這兩萬五千兩給我賺好了。」天香扯扯她的袖,小聲道。撒花瓣這種事她也可以效勞呀。
「姑娘,話不是這麼說。花瓣如絲綢,料子好不好,只有肌膚最知道。躺下去的觸感若不佳,豈不影響了玩興?」梅舒城還是聽到天香的嘀咕聲,笑着反駁。
「我有興趣!我改明兒叫兩個人過來,你幫我們準備好,我再帶筆墨來作畫!」月下當下掏銀票付訖,惹得梅舒城眉開眼笑。
「月下,划不來啦,妳又不是自己要用的,隨便摘些野花撒不就得了?」天香當然知道月不僅是單純要繪畫,但花兩萬五千兩讓別人躺,這也太貴了些。
「味道不一樣。反正畫出來之後還是可以賣給曲爺呀!妳不知道我的真跡也是很值錢的,我包準一買一賣間翻手賺三成以上。」嘿嘿,她的春宮圖不僅是達官貴人爭相收藏的珍品,就連進貢或遠贈鄰國友邦都是上上之選。
月下又對着梅舒城道:「梅莊主,要是我春夏秋這三季都來,能不能再給個折?」她還想畫「菊園野合圖」或是「蓮池戲水欲無邊」這類的圖。
「當然。」梅舒城也乾脆。
見月下和梅舒城交談甚歡,天香無力阻止,只好自己退到一旁去賞自個兒的花。
「不知道會不會一回曲府,就瞧見鹿玉堂回來了?」天香對着牡丹花自語,眼睛跟着亮起來。「不過也可能練哥還是搖頭說沒尋到人……」肩頭又垮下來。
會不會找得到他?
會不會找不到他?
會不會找得到他?
會不會找不到他……
天香不自覺去拔牡丹花的花瓣,每問一句就拔一片,可是她也不敢問到最後一片,就怕呼之欲出的答案又會讓她想哭。
她稍稍走遠,不過還是在能見到月下及梅舒城的範圍內,步上了拱橋,在那裏望着水面發獃。橋與水面有個圓,偏偏橋上只有她孤孤單單一個,看起來好諷刺。
「臭鹿玉堂,你到底躲哪去了嘛!你不知道……我很想你嗎?你不覺得每天都耳朵癢,因為我在罵你嗎?」她跺跺腳,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在這種時候說給自己聽。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罵鹿玉堂?」有女人的聲音飄來。
「我也是。」男人的聲音跟隨着。
三人同時尋着說話的來源,天香在不遠處的石舫里看到那對男女,而那對男女在拱橋上看到了天香。
「是那個身上有大哥……鹿玉堂味道的姑娘!」女人指着天香叫。
天香可沒忘記鹿玉堂說過,他與自家兄妹的感情似乎不怎麼好,他還在躲他們哩……這個想法讓天香直覺要躲人。
她才挪動了小小一步,石舫里的男人便踩着池水而來,飛也似地攔下她的去路。
「又見面了,小姑娘。」那男人有一雙和鹿玉堂極相似的深眸,只是較為輕浮不羈,沒有鹿玉堂的內歙沉穩。
天香正要退後,後方的女人也逼近她,擋住去路。「她身上的味道沒散,看來不是我們當初以為的單純,當她不過是和鹿玉堂擦身而過的路人!」她又在天香身上嗅。
「你們想幹什麼?」天香慎戒地問,雙臂環胸地保護自己。
「說吧,鹿玉堂人在哪裏?」女人寒着聲問。
天香發現她的嘴唇像鹿玉堂,薄薄的,說起話來有些冷峻。
「不知道。」天香沒說謊,但女人聽來卻是倔強。
「不給妳苦頭吃,妳是不乖乖說了!」女人冷哼,手指不過一轉,寒芒逼人的匕首已經抵住了天香的臉頰,刀鋒壓陷在嫩膚里,幾乎要劃破豆腐般的肌膚。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在找他呀!」那女人以為亮出刀子她就能知道鹿玉堂在哪兒嗎?!要是這樣奏效,她就天天在曲府門口拿菜刀抹脖子,看鹿玉堂會不會立刻跳出來!
「妹子,別使勁,劃破姑娘家的臉蛋就不好了。」男人握住女人的手腕,將天香的臉自刀下救出來。他漾着笑,「聽妳這麼說,妳確實是認識鹿玉堂,而且還和他有關係。那日……我們在銀鳶城遇見妳!鹿玉堂還跟妳在一塊的,是不?」
天香不說話默認了,眼眶紅紅的。
「難怪我們往前追,就沒了他的味道,原來他壓根待在銀鳶城沒走。」女人咬牙,對於當時粗心且貿然去追人感到扼腕,錯失了先機。
「妳跟鹿玉堂是什麼關係?」男人對這比較好奇,問着天香。
沒想到男人一問,天香就哭了起來,連累積情緒都不用,老早蓄滿的眼淚立時決堤,撲簌簌地落滿雙頰。
「我不知道……」她當然希望兩個人關係匪淺,可是又怕只有自己單方這麼認定。
「妳除了這三個字,就不會說其他人話嗎?!」女人火氣」來,吠得用力。
男人阻止女人繼續說下去,女人哼一聲,撇頭走到另一邊,免得她忍不住一掌劈死天香。
「鹿玉堂留在妳身邊幾天?」他這個做弟弟的,可以單憑鹿玉堂花多少時間在她身上而看出她與鹿玉堂的熟稔程度。
半天表示鹿玉堂尚能容忍她的存在。
一天代表鹿玉堂不討厭她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五天則是鹿玉堂接受她。
十天……通常鹿玉堂不會花這麼多時間在一個女人身上,要是有十天或十天以上的日子,他大概可以斷言,鹿玉堂愛上她了。
「一個多月。」天香抽抽噎噎的說。
好短的日子,還不夠……她不滿足啦……
男人很驚訝聽到這樣的答案,他身旁的女人也愕然轉過頭,兩人臉上寫滿不敢置信。
男人好不容易制止差點衝動喊出的「嫂子」,又想到鹿玉堂已經離開她了,心裏有疑問。
「那他為什麼沒繼續留在妳身邊?」按照她的說法,鹿玉堂應該不可能離開她,還放她一個人在園子裏望池掉眼淚。
天香臉色一苦,「他對我有誤會……是我自己嘴拙,一句話偏偏就說得不對……他一定是很在意我那樣說,可我沒有那個意思呀……」她也不管眼前的男人和她沒交情,跟他哭訴起自己的心事,將兩人相遇的始末——從在飯館相遇,到竹舍共處的一切,滔滔不絕,和着眼淚,一項項都說給男人聽。
「你知道嗎?我寫稿時,他一定在旁邊陪我,不時提醒我要站起來動動手腳,盯着我到桃花林里去散步,說寫太久會手酸眼酸氣不順……我不懂這些,可是我知道他全是為了我好……他晚上還會替我弄溫水洗手,而且不是捧盆水讓我自己洗就了事,他會一根一根、一截一截把我的手指慢慢洗乾淨,還會仔細幫我擦乾……」
越細數他的一切,她越覺得出口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想要他回來,回到她身邊——
「他看起來好像很兇,可是他好好……他還給我承諾,允我不要他走的話,他就留下來……可是我好笨,沒在曲爺趕他走時跳出來保護他……」她好後悔,要是時光從頭,她絕不讓他走,若他執意走,她也要跟着他,他去哪兒,她就跟着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