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牢中的林平之(上)

“唉！可憐的人，可憐的人啊！”一聲蒼老的幽嘆，伴隨着幾道迴音，響徹在這地底潮濕陰暗的地方。

“徐老，江湖中......或許也只有你會覺得我是個可憐之人吧！”這道聲音里充滿了中性化的味道，根本聽不出發音是男聲，還是女聲。

“多少年了？”蒼老的聲音似在感嘆：“其實想想，人的一生真得很簡單。人活着就是為了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得償自己的心愿，然後......靜等着老去、死亡。”蒼老的聲音緩緩說完，長長的嘆息了聲。

很中性化的聲音里，帶着無盡的凄涼：“人的一生真得簡單嗎？達到目的、得償心愿......又能怎麼樣呢？不還是要等死？”

“呵、呵呵！”蒼老的聲音笑得很無力：“你這句話，如果換在三十年前就能想通，應該就不會落得如今這般地步了！”

“三十年前？”中性化的聲音猶豫了下，語氣中帶着凄涼與滄桑：“如果讓我重新活一次的話，我不能保證從前的那些事情不會發生，但有一點，我不會如當初那般年輕氣勝，不會再那麼心胸狹窄......”

雖然中性化的聲音聽着很是彆扭，但他的語氣中，卻帶着讓人聽了心酸的悔意。

沉默了會兒，蒼老的聲音突然問了句：“你都想開了？”

中性化的聲音苦笑了聲，嘆息道：“想開了，唉！都想開了！回頭想想，從前的仇、從前的恨、從前的嫉妒......又有什麼意義呢！”中性化的聲音頓了下，彷彿打開了話匣子。似是喃喃自語，似是對人傾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曾經為了報仇，我不顧岳不群的陰險算計，蟄伏華山多年。不顧危險的在萬丈懸崖邊上偷聽......我嫉妒過大師兄的奇遇連連、嫉妒過他人的天資橫溢、恨過自己無能、恨過自己學不到高深武學......‘報仇’兩個字，我只可以在心裏去幻想，但卻任何實際辦法都沒有。徐老你是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痛苦了！”

“呵呵！”中性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苦笑了聲：“如果讓我再重新來一次，我會什麼都不恨，什麼都不嫉妒。我會把我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對武學的鑽研中，而不是盲目的抱怨。”

蒼老的聲音有些詫異：“怎麼？你真得不恨‘令狐沖’？”

中性化的聲音笑道：“你不相信？呵呵，其實也難怪，連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但這些天，每當想起了‘大師兄’，我心中都沒有任何波瀾。我也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變成這樣，變得自己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很難以置信！我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你從嘴裏說出這樣的話來。”蒼老的聲音語氣有些複雜：“你瞎了眼睛，手筋腳筋也被‘令狐沖’斬斷，把你囚禁在這‘西湖黑牢’也有近三十年，讓你過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你還能說你不恨他？你忘了，我可沒忘。你叫‘林平之’，你是‘林平之’。”蒼老的聲音越說越激動，最後可能是被自己的話給嗆到了，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

“呵呵！林平之？我當然知道我的名字。但本該萬死的我，大師兄卻留了我一條命。雖然這樣活着很痛苦，但我還是要感激他......感激他留我一命，讓我到現在能想明白一切，能讓我覺得心裏好受一些。”雖然聲音分不出男女，但聽起來，卻能給人一種大丈夫的感覺。

徐老喘息了會兒，平靜了下來：“林平之，難道這麼些年的痛苦，你只為換取想明白的那句話？”

“沒錯！”林平之沒有絲毫猶豫地說出了這兩個字，而且把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徐老無力地嘆了一聲：“如果讓你重新來過，我想你的成就不會在令狐沖之下。”

“呵呵！”林平之凄涼地笑了笑：“我唯一的遺憾，就是靈珊了。這麼些年，剛開始我一直嫉恨大師兄，恨他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後來，就是對靈珊的悔......雖然我並沒有真心愛過她，但每當閑下來的時候，我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她的身影。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真實，斷腸也無法形容我的痛。那時，我拚命讓自己想一些別的東西，因為，我不敢讓自己閑下來。我不怕死，但我怕面對靈珊。當時我的腦海中，除了恨就是怨，只有讓自己去鑽研武學，不停的鑽研武學。這樣，我才能讓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徐老滿頭白髮，駝着背，手裏拄着個拐杖，看年紀應該已過八旬。他坐在鐵門外，靜聽林平之的訴說。

徐老困難地伸手在腰間摸索了陣，隨後拿出一把巴掌大的鑰匙，顫顫巍巍地送進鑰匙孔，輕輕擰了幾下后，鐵門“咔嚓”一聲響，被打了開。徐老拿起地上的一個盒子，緩步進了鐵門內。

“林平之，現在的你，即使給你易筋經來參悟，那又能怎麼樣？你現在一下都動不了。”徐老走到林平之身前，在石床上坐了下來。

林平之抬起了頭，露出一張鬼見了都膽寒的臉。

他的眼睛深陷了下去，彷彿兩個黑洞洞的窟窿。臉上有一塊口大的傷疤，象是被人咬了一口，然後長出鼓鼓的一塊新肉。

他很瘦，很讓人懷疑他的皮層下是不是骨頭。林平之的雙手雙腳，都無力的垂着，只有一層皮包裹着骨頭。想當年那強壯的身體，秀氣的外表，根本無法與他此時的樣子相對比。

他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如今五十歲的他，看樣子比徐老還要年長。如果說他此時的狀態，估計也只有聲音與思想算是完好的吧！

林平之微微搖頭：“鑽研功夫也只是為了讓自己忘卻回憶，我會的功夫不多，也沒什麼可鑽研的，如果不是......不是有那部......我想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變成一具白骨了！”

“哦？”徐老似乎來了幾分興緻：“是《辟邪劍法》？”

林平之點了點頭：“《辟邪劍法》絕不是想像中的那麼簡單。我通過二十多年的參悟，感悟到了很多東西，但又彷彿什麼都沒感悟到......這種感覺很奇怪，正因為這樣，我大膽的對‘辟邪劍法’做出了一個猜想，一個讓我不可置信的猜想......”

徐老被徹底的勾起了興趣，本來渾濁的雙眼，也變得精亮起來。看來他徐老，也是位懂‘功夫’的人。

“‘辟邪劍法’可以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這樣的天下奇功，老夫倒是真想聽聽。畢竟你‘林平之’是天下間唯一一個懂得‘辟邪劍法’的人！”徐老眼睛火熱地盯着林平之，眼神中甚至還有些異樣。但奈何林平之是一個瞎子，就算徐老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他也是一點都不會察覺。

也不知今天的林平之是怎麼了，以往十年間說過的話，加在一起可能也沒有今天說的多。徐老雖然也有些疑惑，但‘辟邪劍法’四個字，卻已經牢牢吸引住了他。對於他來說，林平之此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比黃金還貴重百倍、千倍、萬倍......

“‘辟邪劍法’！徐老，你知道辟邪劍法的來歷嗎？”對於林平之突然間的問題，徐老有些發楞。

回憶了下，徐老緩緩說道：“辟邪劍法，應該算是葵花寶典的殘篇。是林遠圖從中仔細參悟后，才創出的辟邪劍法。練這門功夫，就要變得不......”

“不男不女！”林平之苦笑了聲，接口說道：“‘辟邪劍法’，雖說是葵花寶典的殘篇，但經我這些年來的參悟，我敢肯定，‘辟邪劍法’......絕不是葵花寶典所能比肩的存在。倒不是說林遠圖如何天資橫溢，我認為他是誤打誤撞，才創出辟邪劍法這一奇功。或許......他也沒想到辟邪劍法會有如此深奧。”

徐老一頭霧水，疑惑的品味着林平之的話，滿面期待地看着他：“林平之，那你經過這些年的參悟，到底得到了什麼？”

林平之嘴角上挑，微笑道：“最初的幾年，我以為‘辟邪劍法’很簡單，72路招式，熟記巧用而已。但後來，我卻發現自己錯了。‘72’只是一個數字，那既然這樣，辟邪劍法為什麼不能是36招？18招？9招、3招，甚至1招呢？招式越簡便，威力也就越大，速度也就越快。這個想法，讓我生起了無比的興趣。”

林平之的最後一句：這個想法，讓我生起了無比的興趣。這句話也同樣帶動起了徐老的興緻。

林平之的語氣有些激動：“經過幾年的苦思，我終於得到了答案。那幾年，我一直思考着如何將招與招互相融合，互相吸附，如何才能體現出這一招的最大威力。後來，我成功了！我把兩個基本招式，用了幾年的時間，融合到了一起。雖然我這個樣子無法去真實驗證，但我可以肯定，這被融合后的一招，其威力與速度，要高出普通招式一倍有餘。”

“吸！”徐老不禁吸了口涼氣，忍不住問道：“此話當真？”

林平之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徐老臉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其實也難怪徐老動容，武功招式的威力與速度都增加一倍，這本就相當駭人聽聞了。不僅如此，要知道，林平之所說的可是‘辟邪劍法’。能夠在江湖中掀起腥風血雨的辟邪劍法，其威力自然不用說。但在這個基礎上，威力更增一倍，那是什麼概念？而照林平之的意思來看，一與二融合，等於三。然後在用二與一融合，等於三。然後在用三與三相融合，如果這樣算下去，那這個思想簡直太變態，太瘋狂了。

林平之似乎知道徐老正在思考着什麼，所以他沉默了會兒，才接著說道：“因為我知道自己沒多長時間可活，所以也就不再推算招式的組合了。我心裏一直都有着遺憾，做為男人，我想你知道我遺憾的是什麼。這麼些年，我潛移默化，始終思考着修鍊辟邪劍法，為何必須自宮。”

林平之語氣一頓，不再言語。徐老這下臉上的急切之色更濃了，他很明白，林平之說到這裏，肯定是理解了什麼東西。還有一點，徐老他不是苯人，雖說年紀一大把，但卻一點都不糊塗。他敢肯定，林平之與自己說這些東西，必有所圖。但讓徐老想不明白的是，一個什麼都看不到的人，手筋腳筋全斷，只能聽、想、吃、喝、說，當一個人身上只剩下這五種功能的時候，還能有什麼可圖謀的？

這種想法，在徐老心中只是一閃而過。現在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辟邪劍法”四個字上，其他的徐老根本不在意。

“林平之，難道你悟到了？想到了解決之法？”徐老忍不住問道，雖然掩飾着語氣中的急切，但對於雙目失明的林平之來說，比常人要強上不少的聽力，還是捕捉到了這絲急切。

林平之一掃扭捏語氣，傲然道：“我林平之自問天資不算愚笨，經過多年的推演、深思，我終於理出了個頭緒出來。‘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這四個字，是修鍊辟邪劍法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因為......只有修鍊到‘先天境界’，才能真正發揮辟邪劍法的威力。”

“‘先天境界’？”徐老低呼一聲：“不可能！‘先天境界’高手，已經很多年沒出現過了。江湖中大多高手，都滯留在距離突破先天境界的前一步。但這一步之差，卻有如千萬里之別。先天高手？自宮了就能到達‘先天境界’？”

徐老語氣有些激動，畢竟對於一個武者來說，‘先天境界’的階層，是一個顛峰的代表，是一個天下獨大的證明。

“信不信由你！”林平之語氣很淡，聽不出什麼情緒波動：“少年時，我無意中閱讀過一本‘奇書’。之所以說是奇書，倒不是因為它是什麼武功秘籍，而是書中的內容，很是奇特！”

林平之的語氣彷彿在自言自語，訴說著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那本‘奇書’的內容很少，其中有一篇，就記載着武學中‘先天境界’的問題。”

“那、那本書上怎麼記載的？”徐老激動的問道。

一提出“先天境界”這四個字的時候，徐老表現出來的激動之色，與他的年齡絲毫不相仿。

“書上寫得很簡單。”林平之說道：“‘先天境界’，已經變得遙不可及了。欲要達先天之境，勤奮刻苦為其一、天資橫溢為其二、天地靈氣為其三，三者缺一不可。這是那本書上的原話。書上還寫了一些介紹天地靈氣的話，天地間，存在着一種異常稀薄、微妙的能量。這種能量可以改變人的體質，提升人的能力，是步入先天境界所必須接觸的東西。但不知是什麼原因，這種氣體開始減少，使得無數強者滯留在瓶頸而不得突破。這種氣體雖稀，但卻一直存在，可卻由於太過稀薄，不能被武者吸收......”

林平之一句句地講，徐老認認真真地聽，嘴裏還偶爾念叨一句“天地靈氣”什麼的。對於林平之為什麼要與自己說這些話，他心裏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根本不在徐老的考慮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