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5)
很久沒看見燈紅酒綠了。從在家裏閉門寫作到進入精神病院后的歷險,我基本上陷入了人類精神分裂的可怕個案和幽靈出沒的未解之謎中。因此,當這家豪華酒樓的迎賓小姐帶我上樓時,我陡然感到對夜夜如此的城市生活已有點陌生了。迎賓小姐着一件緊繃繃的紫紅色旗袍,每走一步,開衩處便露出豐腴的大腿。我很奇怪張江為什麼在這裏請客。這個學物理的大學生暑假打工掙的那點錢,恐怕這一頓餐就會給他消耗掉的。
當然,來此的理由是我和董楓,當然也包括張江,需在醫院外面找個地方合計合計,這就是需不需要將一切對吳醫生談明。比如,他對夏宇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這些話明顯是要讓夏宇的精神加速崩潰,並且還含有暗示夏宇做蠢事並送命的意思。那天晚上,若不是我和董楓及時地趕到夏宇家,恐怕一場家毀人亡的火災就難以避免了。而夏宇跑回家后的這個舉動,我認為與吳醫生反覆對他談“紅色”這個概念有關。現在的問題是,能不能對吳醫生攤牌,讓他解釋這一切。夏宇在家裏剛剛點燃的一件衣服上的火被我撲滅了,人也被重新送回了醫院,應該說,為破解這些凶兆迭起的謎,我們保留下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迎賓小姐拉開座椅,對我做了個優雅的“請坐”的手勢。董楓和張江都還沒到,他們說先逛一下商場再到這裏來。今天據說是董楓的生日。這樣我們就可以把談事和祝賀合二為一了。
服務小姐給我沏上茶后,我叫她將今天的報紙送來,以便混混時間。當時,我完全沒有想到,報紙上的一條消息竟然與董楓以前租住過的房子有關。那條消息說,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和一個男人同居后,竟然將患有精神分裂的老母親長期關閉在家中的一間小屋裏,每天只像喂狗一樣從門洞裏送進去一點剩飯剩菜。那老太婆跑出過屋子好幾次,甚至站在樓道口張望過,但沒引起鄰居的注意。這條新聞說,最近那個女人和她的男人出差半個月,老太婆死在家中的臭味驚動了鄰居,一起虐待老人的罪行才公諸於眾。當然,讓我吃驚的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這個老太婆住家的地址與董楓以前的租住房正好在同一個樓層,就在董楓的隔壁。
我想起了張江第一次去董楓家時推開門看見一個老太婆的情景。看來,張江看見的是真實情況,只是走錯了門而已。董楓為此嚇得退掉住房搬到醫院宿舍來住,現在看來真是虛驚一場了。
董楓和張江到來后,我首先將這張報紙給他們看了,張江回憶說,那晚上天太黑,樓道里又沒有燈,現在想來可能真是推錯門了。
董楓說:“隔壁那女人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沒想到心那樣狠。”
過去的這個小謎團這樣偶然地解開,給董楓的生日增加了一些吉祥的意味。張江正對着菜譜點菜,一個穿短裙的促銷小姐將一瓶法國葡萄酒遞到了我的面前,她彎腰對我介紹這酒的品質時,高聳的胸脯竟抵着我的肩膀。我看了看這酒的商標,正要婉言謝絕,張江卻開口要下了。“董姐的生日嘛。”他說,“要這種酒才行。”
這是個消費的時代,商業正以各種方式喚起人心中某種奢靡的願望。看來,張江暑假打工就為了這一晚的喜慶吧。我看見董楓感激地望了張江一眼。我知道女人並不是喜歡這種事情本身,而是喜歡男人為她這樣做的舉動。
席間,在對董楓道過“生日快樂”之後,我們的話題很快轉到了現在正面臨的種種懸疑上。最後我們一致認為應該直接向吳醫生詢問。因為以董楓的了解,吳醫生不是那種有惡行的人,但他所做的事又確實令人費解。該不是吳醫生的精神也出了毛病吧?不管怎樣,要他明白給個說法比暗中觀察能更快地讓事情水落石出。當然,如果不是接着發生的一件事讓我改變了主意,我們這個輕率的計劃也許就實施了。
事情發生得很偶然。餐畢,張江掏出錢夾來付賬的時候,一張紙片掉到了地上,我彎腰替他拾起,是一張名片,“路波”兩個字讓我一驚,頭銜是葯業公司總經理。
看着我驚訝的樣子,張江問:“怎麼,你認識她?我就在這家公司打工。”
我說我認識的一個叫郭穎的女士講起過她,十多年前,她們是醫學院的同班同學,還有一個女生叫卓然,在校時便患精神分裂症死去了。並且,現在醫院裏這個叫夏宇的病人,在患病之初便收到過一個神秘的紙包,上面寫着卓然的名字,紙包里全是冥錢。我說我得去找路波了解一下情況,也許這裏面另有玄機呢。至於向吳醫生攤牌的事,最好等我多了解一些情況后再定。
董楓也很驚訝,皺着眉頭說這事越來越複雜了。張江卻顯得很猶豫地說:“路波總經理挺忙的,你不一定能找到她。”
我一邊將路波的地址、電話抄到筆記本上,一邊說:“會找到她的。也許她知道卓然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夏宇那裏。這樣,事情就容易弄明白了。”
路波的出現讓我感到世界之小。很多遙遠的人和事,你以為永遠過去了,其實只要你一回頭,一切仍可以重逢。本來,郭穎在出國留學之前對我講的校園奇遇,我只是作為小說素材在利用,沒想到她的這位同學,現在卻可以讓我親眼看見了。而且,我預感到她對我解開現在面臨的疑團會有所幫助。
這時,董楓的一聲驚叫打斷了我的思緒。原來,鄰桌的客人在點菜時要了一條蛇,酒樓的廚師正將一條又長又肥的蛇提到桌邊來給客人過目。這是酒樓的規矩,凡活物宰殺前,得先給客人看看,客人認為滿意之後再宰殺。
我突然感到頭皮有點發麻,因為我想起了十四年前,醫學院的後山上曾經出現過一條從防空洞裏溜出的長蛇。雖說郭穎給我講述時說僅僅是傳說,但此時看見蛇我不知是不是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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