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明修棧道(一)
襄陽。
漢水已經解凍,不過此時河水卻是淺淺,並不適合航行。
李靖在府中,瞧着院中漸漸長出的綠色,舉起酒杯,說道:“諸位將軍,請!”
“李尚,請!”闞陵一口將杯中的烈酒喝盡,說道:“這樣的天氣,喝點酒,身子便暖和了許多。”
李靖拿起酒壺,斟滿了,又說道:“如今楚國公收復江都、京口,那李子通不能抵敵,轉而攻打吳郡沈法興,想不到沈法興居然連敗數仗,最後投江而死。”
“沈法興一死,餘杭郡等地可以說就落入了李子通之手。”薛萬述再度舉杯。
“雖然是如此,但李子通勢必不能持久,餘杭郡就算投降,不過是新定,人心不附,若是楚國公揮兵擊之,李子通旦夕可下!”李靖說著。
“唉,若非為了在此訓練水師,末將願帶兵與義父一起奮戰,殲滅李子通!”闞陵說著,當年杜伏威受襲之時,闞陵就是護衛杜伏威逃離者之一,對於那場殺戮,有着刻骨銘心的仇恨,畢竟他的好,數人都在那一役戰死。
“闞將軍莫急,近期就要用兵了!”薛萬淑說著。
“哦,可是陛下有什麼消息了么?”闞陵放下酒杯,問着。
“咳!”李靖輕輕咳嗽一聲,就說道:“今日召集諸位將軍,正是有要事相商!”
聽到有事,闞陵就頓時嚴肅了起來,說道:“李尚,可是要攻打江陵了么?”
“不錯!”李靖說著,放下了筷子,看着三人,說道:“陛下已經派人前往嶺南,準備招降李襲志、馮盎等人。”
闞陵久居南方,自然是知道這兩人名字,當即就一擊掌,說道:“這兩人,本是大隋舊臣,尤其是李襲志,當初投降蕭銑,乃是因無外援,糧草缺乏,這才被迫投降。如今陛下氣勢正隆,想必這兩人必定會棄暗投明。”
薛氏兄弟也不是笨蛋,那薛萬述當即就說道:“嶺南、始安郡若是脫離蕭梁,蕭銑必定驚慌,若是兵分兩路,取江陵、漢陽、武昌,則蕭梁必不能敵。”
“此計雖然不錯,可是恐怕不如我等之願啊!”李靖說著,喝了一口酒,續道:“那李孝恭奉李淵之命,時刻出兵巴東,攻打夷陵。前次李孝恭退兵,無非是想着我軍水師攻打江陵,想要等兩虎相爭,力竭之時,再從中漁利。”
“李尚,末將願領一軍,守夷陵,若是李孝恭來犯,必定讓他有來無回!”薛萬述說著。
“末將也願往!”薛萬淑也是說著,至於闞陵卻沒有說話,他知道,攻打江陵一戰,是要參加的。
“這平定荊襄一戰,兩位將軍都有份,不要急。”李靖說著,就又低聲說道:“這攻打夷陵,兩位將軍就同去!”
“軍隊不要多,一萬就足夠,切記,紮營在夷陵外,不可攻打,若是李孝恭前來,只要騷擾他,不讓他順利攻取夷陵即可!”李靖又吩咐着。
薛氏兄弟兩人互相瞧着,均是不明白李靖的含義,李靖就又笑着道:“兩位將軍只管去做,只要不讓李孝恭東下,就是大功一件!”薛氏兄弟又是互相瞧了一眼,知道一定有着更深的含義,既然李靖不說,也不追問,當即就應着。
“至於闞將軍,就與我南下江陵!”李靖說著。
“遵命!”闞陵說著。
計策一定,接下來就是準備糧秣,這襄陽本是王世充的軍事重鎮,糧草自然是不少,並不需要從洛陽運來,對於李靖來說,只要等到漢水游冰雪融化,就可以藉助漢水南下了。就在襄陽準備糧秣,準備武力威脅江陵的時候。
吳越,丹陽。
相比洛陽、長安,這裏的天氣就暖和了許多,處處可見綠色,正是鶯飛草長的時候,天際,淡淡的紅光鋪開,很是美麗。
楊恭仁跪在吳公台下,說道:“明帝陛下,罪臣不能救主於危難,實在是罪過,如今陛下已經收復東都洛陽,着令罪臣奉明帝陛下的骸骨還京,此番打擾,還望明帝陛下恕罪!”在他的身後,是杜伏威、王雄涏、輔公祏等人,他們也是跪在地,一臉的肅然。
磕了幾個響頭,楊恭仁這才站了起來,說道:“動手,小心些,切莫驚動了明帝。”
身着甲胄的士兵們就答應着,開始挖了起來。當初隋明帝楊廣身死,局勢非常的混亂,也沒有人埋葬他,宇文化及剛剛得權,忙着整改,讓心腹掌握兵權,因此當時隋明帝是被放在離宮的流珠堂中,後來,直到宇文化及北,封陳陵為江都郡守,讓他鎮守江都,這才被陳陵鎮守在吳公台下。
本來這是大事,不過楊浩考慮到天下未定,若是親自迎接,恐被李唐所趁,這才放棄了親迎,至於等到天下大定,誰又知道江都會不會遭受戰亂呢?因此這個時候,就是最佳的時機了。與隋明帝一起的,還有來護兒、獨孤盛、獨孤開遠、虞世基等大臣的骨骸。這些大臣,雖有阿諛奉承之人,但終究大節不虧,比起李淵、王世充之流,卻是好許多。
因此在杜伏威取得了江都之後,楊浩派來了楊恭仁、來整等人,由他們護送骸骨回京,然後準備安葬在北邙山早已經選好的一處風水寶地。
耳邊,挖掘聲響起,片刻之後,終於露出了一具棺材,卻是平凡的一具,塗著黑漆。陳陵雖然以天子之禮將楊廣埋葬,但是那時有着幾個勢力在江都外圍虎視眈眈,江都的財富又被宇文化及盡皆帶走,因此說是天子之禮,實則簡陋非常。不然歷史,李唐平定了江南,也不會將楊廣改葬於江都雷塘。
按照計劃,挖掘出來之後,楊恭仁就要立刻迴轉洛陽。在此之前,來護兒、獨孤盛的骨骸也已經取出。當初江都雖然大亂,但是事後陳陵還是進行了處理,諸多大臣雖然埋葬的簡陋,但總算有墓碑可尋。
半個時辰之後,楊恭仁看着一切完畢,就拱手說道:“楚國公,平定吳越之事,就有勞了!”
“蒙陛下恩典,微臣一定擒獲李子通,押送京師!”杜伏威說著。
“陛下說了,平定了李子通,楚國公就入京!”楊恭仁說著,瞧了一眼不遠出的輔公祏,心中卻是有些不解,不明白陛下為何也要此人進京?此人看起來,小心謹慎,並不值得提防啊。
“小臣送殿下一程!”杜伏威說著,心中就落下了一塊大石。本來他投降隋帝,就已經是大功,若是平定了吳越,這個功勞就更大了。如果軍功太高,可不是好事啊!
“也好!”楊恭仁就說著,翻身了看起來沒有一根雜毛的好馬。
兩人就朝前行着,杜伏威落了半個馬頭,護送隋明帝骸骨的禁衛軍就緩緩前行。
“楚國公,屆時一定要小心謹慎啊,陛下千叮萬囑,務必要帶着輔公祏入京。”楊恭仁緩緩而行的時候,就說道。
“殿下放心,就是陛下不吩咐,小臣也會設法壓制他。”杜伏威就說著。他的心中雖然對輔公祏不滿,因此刻意打壓,可是輔公祏的才能,還是有的,平定李子通,需要他的幫助。
“如此,本王也就放心了!”楊恭仁說著,向前看去,就瞧見了停在江邊的高大戰艦,因為有運河的關係,走水路,就方便了許多。
隨後就是士兵將隋明帝的骸骨送戰艦,諸事完畢之後,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楚國公,本王告辭了,等楚國公入京之時,本王必定設宴款待。”楊恭仁說著。
“多謝殿下,到時候可別說酒不夠喝啊!”杜伏威說著。兩人雖然認識不久,但是兩人均是有心結交,喝了幾次酒之後,就變得熟悉起來,說話也就沒有那麼客套。
“哈哈,楚國公真是豪爽,本王回去之後,就向陛下討幾壇好酒,埋在家中,只等楚國公回來享用。”楊恭仁說著。
“如此,多謝了!小臣祝殿下一路順風!”杜伏威說著。
“告辭了!”楊恭仁說著,抬腳就了船。船隻的水手將船帆扯開,就藉著東南風,向著北方行駛而去。
杜伏威收回了含笑的目光,逐漸就變得冰冷起來,“回去!”杜伏威說著,心中卻是暗想,這輔公祏真會反嗎?要不然陛下為何也要他入京?難道是陛下並不相信我?可是,若是不相信,為何讓我領兵攻打李子通?杜伏威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一陣有着濕氣的冷風吹來,杜伏威猛地打了一個冷戰,心中卻是打定了主意。想不明白也就罷了,總之辦妥了這件事,就必須入京,只要有一個名義的官職,足夠養活家人,低調一些,平安就好,他本來就沒有雄心壯志,只是一個亂世之中求生存的人而已。
就在杜伏威想着的時候,江都一間小屋內。
燈火併沒有點着,房門又都被關,因此,只是靠着從門窗透出的光,視線就很不明朗。
“楊恭仁是這麼說的?”一個聲音響起,是輔公祏的聲音。
“是的,輔伯,卑職親耳聽到那人對杜伏威這麼說,絕對沒有錯。”一個聲音響起,如果杜伏威在場,就知道此人,是他的侍衛,叫西門君儀。至於輔伯這個稱呼,是指輔公祏,當初輔、杜兩人創建江淮軍之時,因為輔公祏比杜伏威年長,因此杜伏威稱輔公祏為兄,於是軍中就稱輔公佑為“輔伯”。
“嗯,這事我知道了。如今杜伏威對我猜忌更深,一切都要小心!”輔公祏說著。這個人,是他經營多年的結果,是最接近杜伏威的人,之前杜伏威投效隋帝,立刻就想着入京的消息,也是此人傳出來的。
“是,輔伯。那卑職告退了!”西門君儀說著,就退下了。
腳步聲響起,然後屋子裏就是一亮,隨後吱呀一聲,屋子裏就又陷入了黑暗。
“左大仙,這事情,你怎麼看?”輔公祏的聲音響起,在黑暗而有些空曠的屋子裏,顯得很是突兀。
長長的一聲嘆息,左遊仙就走了出來,在這間屋子裏,有着暗道,似乎是當初這家人家為了防止變亂而修建的,輔公祏來了之後,現了這個地方,就向杜伏威討來。兩人的關係雖然有着隔閡,但是只是暗中爭鬥,加輔公祏聰明的選擇了退讓,並不和杜伏威爭權,這讓杜伏威防着的同時,也就有着愧疚這種要求,又不是什麼大事,就答應了。
“輔伯,看來隋帝對你的防範之心甚嚴啊!”左遊仙說著。
“左大仙,那隋帝與我,素未平生,為何對我這般在意?”輔公祏說著。
本來,杜伏威計劃入京,是讓王雄涏掌兵權,而讓輔公祏處理政務。這對於輔公祏來說,看似不妙,但卻有着好處。輔公祏與杜伏威一手創建江淮軍,對於杜伏威的諸位義子,非常的了解,尤其是最為出名的大小將軍,也就是闞陵與王雄涏,更是知之甚深。
他輔公祏留在江淮軍中,哪怕暫時不能掌控軍權,但只要人還在江淮軍中,就有着希望。按照他本來的計劃,就是準備等杜伏威入京之後,對王雄涏實施反間計。這個計劃,成功率非常的高。因為王雄涏其人,打仗是能手,但是說到詭計就不行了。
只要炮製一封信件,以杜伏威的名義,對王雄涏百般刁難,說他有2心,欲擁兵自重,陷杜伏威與不義。以王雄涏對杜伏威的忠心,絕對會傷心難過,到時候王雄涏一定會託病不理軍務,藉此來表示對杜伏威的忠心,那個時候,輔公祏就可以掌控江淮軍的軍權。
到時候,再偽造一封杜伏威的信件,說他在洛陽受到虐待,受到隋帝的猜忌,要江淮軍起兵,殺進洛陽,解救大王。以他輔公祏在軍中的號召力,更有杜伏威的密令在手,要起兵並不是難事!至於這信件,對於自幼與杜伏威就是好的輔公祏來說,並不是難事!
這個計劃天衣無縫,為此,輔公祏在提前準備好了信件,只等時機一到,就號召江淮軍起兵,屆時,只要自己的心腹掌握了兵權,那杜伏威在洛陽的處境如何,誰又能管他?自己有着江淮精銳,就可以進取吳越,只要吳越一下,就可以擁兵自重,建國稱帝!
可是這一切,隨着隋帝的兩個命令而生了改變。第一個命令,就是讓杜伏威領着江淮勁卒,攻打江都,這使得杜伏威的入京計劃擱淺,從而也就使得輔公祏的反間計只能推遲。第二個命令,則更讓人鬱郁。如果說第一個命令使得輔公祏的計劃推遲,而第二個命令則幾乎將他的心理擊潰了。
跟着杜伏威入京,入京?!究竟隋帝心中在想些什麼?一旦入了京,他輔公祏還有機會統領江淮軍嗎?千秋大業,難道就這樣成空了嗎?
輔公祏的心中,實在是不甘啊,可是不甘,又能怎樣?軍中的將令幾乎都是杜伏威的心腹,他輔公祏現在就反的話,只能是人頭落地!
狠狠的錘了一下案幾,輔公祏很是鬱郁。
“輔伯,貧道有一個人想要推薦給你。”左遊仙說著。
“哦,是什麼人?”輔公祏問着,有些無精打采。
“輔伯,你一見就知,想必此人,是輔伯樂意看見的!”左遊仙說著,拍了拍手掌。隨着清脆的掌聲,一個人影緩緩的走了過來,那人到了輔公祏的跟前,說道:“見過輔伯。”
輔公祏瞳孔猛地收縮,他仔細的瞧了瞧此人,並不認識,就問道:“你是誰?”
“我只不過是一個為人奔波的小卒而已,姓名不值得一提。”那人的臉帶着微笑,不斷的打量着輔公祏。
輔公祏冷哼一聲,顯然有些不滿,就問道:“左大仙,此人莫不是來混吃混喝的,若是如此,那也無妨,我就送他一些錢幣,還鄉養老去!”說著,就要站起來。
“哈哈!”那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卻是說道:“聽說輔伯近日心情不好,果不其然。”
輔公祏冷冷的一揮衣袖,就要邁步,對於這人,以他現在的心情,沒有心思與他瞎扯。
“輔伯,此人關係重大,還請安坐。”左遊仙說著。他雖是一個道人,但是對功名之心,絕不落於旁人。歷史,輔公祏稱帝之後,他就是兵部尚,可知輔公祏對他的倚重。
“哦?”聽到左遊仙如此說,輔公祏愣了一下,對於左遊仙他還是非常的信任的,於是他就轉過頭,瞧着那人,只見那人也是瞧着自己,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緩緩坐下,輔公祏沉吟了一會,就問道:“你從那裏來?”
“關中!”那人說著,臉仍然是帶着笑意。
“關中?”輔公祏猛地一愣,愕然看着他,說道:“是李淵?”
那人帶着微微的不悅神色,說道:“輔伯,我主派我前來,正是為了一件大事!”雖然不滿此人直呼陛下的名字,但是若是能挽回大局,這些支末小節,又算了什麼呢?
“大事?”輔公祏想着,就哈哈一笑,道:“唐皇先敗於河東,再敗於襄陽,數萬大軍一朝覆滅,尚能自保否?”
“哼!”那人冷哼一聲,說道:“我主雖然屢敗,可是仍有關中、巴蜀、隴西等地,精兵尚有數萬,就算不能圖中原,也可學那大秦,據險自守!總比那些尚未稱帝,寄人籬下的卑躬屈膝之徒要強!”
“你!”輔公祏心中大怒,猛地一拍案幾,喝道:“好一個牙尖嘴利之人,就不怕我將你千刀萬剮,扔下油鍋?”
“哼,我雖身死,不過一條賤命,與輔伯的宏圖大業比起來,恐怕不值一提。”那人卻是夷然不懼。
“輔伯,劉少卿,我等皆為大事,何故如此?”左遊仙就笑着說著,剛才的這番對話,是試探。
那人點點頭,說道:“輔伯,在下劉政會,剛才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劉政會?”輔公祏心中念着,抬起頭,就問道:“莫非是東郡劉先生?”
“正是!”劉政會說著。舊唐,記載此人是滑州胙城人,這滑州,是唐制,按照隋制,其實就是東郡,胙城就在靈昌縣南方,封丘縣的北方。此人在大業年間任太原鷹揚府司馬,後來李淵為太原留守,劉政會就帶兵投靠,是太原義的功臣,絕不似剛才他所說的那般默默無聞。
李淵攻下長安稱帝之後,劉政會留守太原,在定楊軍南下之時,齊王李元吉逃走,太原豪右薛深等獻城,投降了定楊軍,因而被俘,但仍通過暗線,向李淵陳述定楊軍的事情,認為定楊軍軍紀渙散,並不可怕,早晚必敗。只可惜他的猜測雖然對了,但河東之戰的勝利果實卻被楊浩奪取。處於某種目的,楊浩將劉政會與唐儉、殷開山等人一同釋放。或許是因為劉政會身陷定楊軍中仍不斷送出密函,因此在回到長安之後,李淵對他頗為信任,與殷開山、唐儉的失寵就有着不同。
“久聞劉先生大名!”輔公祏說著。
“輔伯,我主知道輔伯志在江淮,這與我主並不衝突!”劉政會說著,他來之前,李建成就告訴他,可以許諾與輔公祏共分天下,因此此刻才這般說。輔公祏並沒有說話,聽着劉政會的言語,眼中卻是不停的閃着光亮,顯然在思索。
“唉!”輔公祏卻是輕輕的嘆息,然後說道:“就是唐皇不這般說,我的心中也是有着打算,可惜啊!”輔公祏就將楊浩準備也將他調往洛陽的事情說了。
“如此看來,隋帝對輔伯的防範之心甚嚴啊!”劉政會說著,微微的皺着眉頭,想着計策。
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