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你在做什麼?”糟糕!當柯牧宇的嗓音落下時,第一個閃過簡藝安腦海的念頭是她完了,被他當場逮到她在做壞事,以他的個性,一定讓她死得很難看。

她很慌,來不及分析他的語氣是否帶着懷疑,或只是單純的詢問,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即執行事先預想的脫身計劃,右腿故意去勾電源線,身子順勢往前撲倒,狼狽地趴在地上,計算機也跟着砰然墜落。

“藝安!”他驚呼,迅速奔過來。“你沒事吧?”

“我…”在他的扶持下,簡藝安勉強坐起身不敢看他臉上表情,開始演戲。“牧宇,什麼東西掉了?”她探出雙手,作勢在地上摸索。

“是你的Notebook嗎?天哪!怎麼辦?”

“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動嗎?”他厲聲責備。“你知道這裏頭有多少重要的數據?”他果然生氣了,她驚顫地縮頸,這個動作並非刻意演出,是真的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默然不語。

她低回星眸,偷覦他,他表情森凝,似是欲言又止。

他應該是想質問她為何要接近他的計算機吧?她防備地咬唇,等待他發落。

片刻他終於開口,語氣卻出乎她意料地溫和。“算了,幸好那些檔案都有備份—你怎樣?有沒有哪裏受傷?”

就這樣。他不打算痛罵她一頓,或質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簡藝安微怔,沒料到丈夫竟會對自己表示關心。她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先責備她的粗心,但他,卻是先對她的傷勢表示關懷。

他不該對她這般縱容的,這會讓她覺得欺騙他的自己很壞……

簡藝安又驚又疑,有些難過,但仍是咬牙繼續演出事先寫好的劇本。“我的頭好痛……”她捧住頭,沙啞着嗓音,假裝太陽袕正劇烈怞痛。

“牧宇,我頭痛……”

“怎麼會這樣?”他焦急地問。“你偏頭痛又發作了嗎?”

可能吧,可是這發也太厲害了……”她直覺低垂眼睫,不敢迎視他的眼神,指了指自己額頭靠近太陽袕之處。“還有這裏,剛剛撞到了。”

“是嗎?我看看。”他仔細審視拇指輕輕撫過她指的地方,眉葦一擰。“好像真的有點腫起來了。”

“怎麼辦?我真的好痛,我快沒辦法呼吸了……我喘不過氣……”她捧住胸口,嬌喘連連,做出呼吸困難的模樣。

“藝安,你別緊張,先冷靜下來。”他掌住她臉蛋,要她鎮定。“來,你先深呼吸,聽我的,吸氣!”

她遵照他的指示,深吸一口氣。

“呼氣!”

她將氣息呼出。

“吸氣!呼氣!”

她慢慢調整呼吸的節奏,一面聽他的聲音,感覺到他是直中心擔憂着自己,漸漸地,心弦拉緊。她是不是不該如此作弄他?不該欺騙他,不該讓他以為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怎樣?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可是……還是痛……”淚胎安靜地在眼裏孕育,不是因為痛,是因為歉疚。

“你別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溫聲撫慰。“可以站起來嗎?”

“我的腿…好像軟了”。是真的軟了,都怪他對她太溫柔,讓她不知所措。

“沒關係,我抱你。”語落,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陡然將她整個人抱起,穩穩地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

她嚇一跳,頓時感到慌張。“你放我下來,牧宇,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來,我很重……”

“你是挺重的。”他幽默地勾唇。“不過別擔心,這點重量我還承受得起。”

他一路抱她進電梯,她窘迫不已,不斷懇求他放下自己,他終於放下了,卻仍圈住她腰身不放。

顧及自己在他眼中是個看不見的瞎子,她只好任由他摟着自己。

兩人來到車上,他替她系好安全帶,她又再發感覺到他純男性的呼息,身子不覺緊繃。

“我載你去醫院,你坐好。”他低語。她一動也不動。他見她神情倉皇,以為她頭痛難耐。“忍着點藝安,你不會有事的,醫院很快就到了。”

為何他會忽然如此溫柔?她僵凝在座位上,思緒紛亂如麻。

他從來不是個溫柔的男人,通常是自私且傲慢,雖然不至於惡劣到對她動手動腳,但絕對稱不上體貼。

可他方才的行舉,幾乎能算是在呵護她了,這令她相當坐立不安。

而刻意封印的記憶也在此刻毫無預警地蘇醒,她悵然回想起某個夜晚,某個混亂又曖昧的夜晚。

那夜,是她初次親密地感覺到他的體溫與膚觸—

“好吧,算我剛剛說錯話了,我向你…道歉,你別哭了。”

那時他們經歷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也是成為夫妻以來,唯一的一次爭吵,原本就因為母喪而心碎的她,哭得更傷心。

或許是因為她實在哭得太厲害了,從不肯對任何人低頭的他,不情願地道了歉。可她不想輕易原諒他。“你憑什麼嘲笑我?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難道你不曾為家人或朋友哭泣過嗎?如果他們有一天突然離開你,你不會難過嗎?”聲聲質問,在靜夜裏碎成割心的迴音。

他聽着那迴音,看着她的表情卻很木然,不帶絲毫感情。“我從來不曾為誰傷心過。”

“那你媽呢?”她不信他如此堅強。“她跟你爸離婚,離開台灣到加拿大,你不難過嗎?那時候你才十三歲,我不相信你沒哭!”

“我真的沒哭。”他回話的語氣聽來好空洞。“我說過,誰都會離開的,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哭的。”

她難以置信地瞪他“你好……冷血。”

“是,我是冷血。”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指控,臉上連一絲肌肉牽動也無。

“那你可以不要再哭了嗎?我最討厭女人掉眼淚,你知道嗎?那會讓我很瞧不起你。”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她尖銳地控訴,近乎發狂。他說不愛她對她沒感覺,她都能接受,但怎麼可以輕視她?

“我傷心難過所以掉眼淚有什麼不對?是人都有感情,是人都會笑會哭,難道你以為自己沒血沒淚很了不起嗎?你!”

“閉嘴!”他冒火了,咆哮地制止她。她駭然凍住。

“不要再說了。”他深沈地凝視她,她看不懂他謎樣的眼潭藏着什麼,似怨,似怒,叉似乎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痛楚。“我不想聽你教訓我,誰都不能對我說教,所以閉嘴!”

他要她閉嘴的方式,很霸道,之後將她狠狠推倒在床的舉動也很大男人,他不徵詢她的意願,也沒得到她的許可,不由分說地強拉她一起往男女情慾的迷障里墮落。

而她,竟在那奇異的世界裏迷失了自我,忘了哭,也不記得任何語言……

好丟臉!

簡藝安回過神,伸手掌住發燙的雙頰,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此時猶如一朵水芙蓉,染着紅艷的色澤。

柯牧宇正巧在醫院門前停妥車,轉頭瞥見了,眼神複雜地暗。“你……還好吧?是不是很不舒服?發燒了嗎?”

“發燒?”她一愣,慌忙搖頭。“應該不是,只是……有點熱。”因為回憶令她太困窘。“醫院到了嗎?”

“嗯,我們進去吧。”他領她進急診室,值班醫生大致檢查過,找不到頭痛的原因,於是要求她留院觀察,隔天再進行詳細檢查。

他立刻替她辦手續,安排她住進頭等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看他為自己忙進忙出,忽然覺得他這個丈夫也不是那麼壞,至少肯負責任。

辦完手續后他低聲交代:“你就先留在醫院休息吧,我明天再來!”

“不要走!”她驀地握住他的手“留下來陪我。”

他一愣。

別說他驚訝,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這麼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她一向不是個軟弱的女人,又只是裝病,沒必要一直賴着他。

可她真的不想讓他走,不是因為想戲弄他,看他左右為難,只是因為希望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要離自己太遠。

曾經,在某個她因為偏頭痛而昏睡難受的夜晚,他陪了她一夜,為她冰敷,在她床邊看顧,他以為她沒察覺,隔天早上也裝作沒那回事,可她其實記得很清楚。她記得每一次他流露的溫柔,不管他是有意或無意,那些都是她最玲貴的回憶,雖然溫柔之後,他總是又用一次次的冷漠無情傷她的心……簡藝安苦澀地對自己微笑。“牧宇,你留下來好嗎?”

只要他肯留下來陪她,她就放棄報復的計劃,只要他願意在最後給她一點溫情,她就放手讓他走。

只要他陪她一天,她便原諒這兩年來的全部。

“好,我答應你。”

他遵守諾言,不僅當晚留下來陪她,隔天也留在醫院,陪她一起做各項詳細檢查。

“柯夫人你老公真的很好耶!”在準備做腦斷層掃描的時候,護士熱情地與她攀談。“現在很少有老公會這麼照顧老婆了,而且他管那麼大的公司,工作那麼忙,還願意請假陪你做檢查。”

“是啊,他對我真的不錯。”簡藝安笑着響應護士的羨慕,若是以前,她會認為這不過是柯牧宇為了經營形象所做的表面功夫,但現在,她真心覺得或許他對她,是有一些情分在。雖是契約,畢竟他們也做了兩年夫妻,不是嗎?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棒的男人?又帥又有錢,對老婆又深情體貼,唉,這種老公別的地方找不到了啦!”護士握手讚歎,眼眸綻着仰慕的光采。

簡藝安不禁莞爾。看來她老公又多征服了一個女性粉絲。

“柯夫人,你真的要好好珍惜你老公喲!”護士一本正經地叮嚀。

簡藝安悵惘地嘆息。她很明白自己肩上背負了無數女粉絲的期望,可她們哪裏曉得?柯牧宇根本不想留住她,她又哪來的機會能夠好好珍惜他?

在不久的未來,他們便即將斬斷夫妻的緣分,或許連朋友也做不成……

簡藝安搖搖頭,努力甩開無聊的愁思,做完斷層掃描,護士扶她離開檢查室,柯牧寧卻不在外頭的等候區。

“奇怪,柯先生去哪兒了?”護士左顧右盼。

“大概是去打電話或上洗手間吧,”她微笑。“沒關係,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在這裏等。”

“那好吧。”護士確定她在椅子上安然落坐,才轉身離開。簡藝安從容靜坐,耐心等待。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等待他,卻是心情愉悅的一次,若是他回來時能用那雙男性的臂膀溫柔地托着她前進,她願意不跟他討回之前所有等待的時間。

她甚至願意,速速跟他離婚,還他自由,不再為難他…

忽地,她瞥見轉角處似有人影晃動,仔細辨認,是柯牧宇。

她嫣然一笑,以為他會來到她身邊,另一個女人卻搶先迎向他,窈窕的信影擋住她視線。

他們……在做什麼?

簡藝安忍不住猜疑,唇畔笑音逸去,她悄悄起身,迂迴來到靠近他們的牆面,側耳傾聽。

她聽見陣翻閱文件的聲音,接着,柯牧宇清朗的嗓音揚起。

“沒錯,我要的就是這些數據,謝謝你送過來,你可以先回公司了。”

宋綺紅卻不肯走。“牧宇,你該不會今天一天都留在醫院吧?”

“我是這麼打算。”

“今天下午有個重要會議耶!你忘了嗎?”

“幫我把會議延到明天。”他果斷地決定。“藝安今天還需要留院做一些精密檢查,我答應留下來陪她。”

“為什麼你要陪她?”她不滿地質問。“幹麼對她這麼好?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好老公的形象,我不相信!”

那麼是為了什麼?

簡藝安貼着牆,神經緊扯,和丈夫的前女友一樣,渴望聽到答案。

他卻只是漠然一曬,好似不認為這是個值得認真回答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說話?”宋綺紅更疑心。“該不會真的放不下她吧,萬一她一輩子眼暗都瞎了,難道你就一輩子跟她在一起嗎?”

“怎麼可能?”他否認她的推測。

“但你現在的作為讓我不得不這麼懷疑啊!”

“你想太多了。”他冷淡地駁斥。“就像你說的,我只是為了做形象,藝安對我來說,不過是一顆棋子我可不會傻到因為一顆棋子葬送自己的人生。”

她只是……棋子?

簡藝安身子瞬間凍凝,連心房也彷彿結了冰成了一片荒蕪的雪原。

她不懂自己為何要如此憂傷,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嗎?只不過親耳聽丈夫證實而已,何必如此意外?

“……你真的是這樣想嗎?”宋綺紅仍執意追問。

“你不信也無妨,我沒必要對你多加解釋。”

“對不起嘛,牧宇,你別生氣,我不是那意思,人家只是為你着急嘛,怕你真的被那個女人纏上了一輩子,不能脫身怎麼辦?”

接下來還上演了什麼調情的戲碼,簡藝安已經不想聽了也沒勇氣目睹,她旋過身,往另一個方向漫步行去,情影飄然如幽魂。

她以為做了兩年的夫妻,就算彼此無愛,丈夫對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情分,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他根本不在乎她,對他而言,她永遠只是他利用來懲罰前女友的工具而已。

這男人,真的好可惡,她討厭他,討厭他……

她來到公用電話前,取下話筒撥號,心神迷亂指尖顫抖着,幾次都接錯鍵,好不容易才送出正確的訊號。

“學長,我們見面吧。我手上有些情報,你一定會很有興趣!”

跟夏語默講完電話后,她出神半晌,才又一個人如遊魂般地晃回去,柯牧宇正四處找她,一見到她,連忙大步迎上。

“你跑到哪裏去了?”

“牧宇,你猜怎麼著?”她揚起臉,對他送出透明如泡沫的淺笑。“我能看見了—”

那天,在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后,她突如其來地對他宣佈,她能看見了。

乍然聽到時,他一時愣住,驚疑不定,不明白一直裝失明的她為何忽然肯承認自己看得見。

“可能是昨天晚上頭撞了一下,把我對車禍的恐懼撞散了吧?”她輕描淡寫地解釋。

“反正我睡了一個晚上起來,眼睛就好了。”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他配合她演戲。“還浪費時間留在醫院做檢查?”

“我是開玩笑的你不會生氣吧?”

怎麼可能是單純開玩笑?他不信,卻也想不透她如此做的理由,只好暫且默不作聲。

“其實你很怕我纏着你輩子對不對?”她凝娣他,眉眼彎彎,帶幾分促狹的神情。

他心弦一動。“你心裏一定很慌,最近一定一直想,到底該怎麼擺脫我才好?到底怎麼做,輿論才不會怪你無情,反而會同情你是不得已呢?”她娓娓剖析他的心情。“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讓你很困擾吧?”

他緊盯她,驀地有些懂了。她刻意演出這出失明又復明的戲碼,莫非就是為了嘲諷他這種心態?

“你可以不必掙扎了,我們離婚。”她笑着,笑容如花綻放,笑聲卻沙啞。

“和平開始的契約婚姻,就讓我們和平結束吧!”

隔天,兩人便上律師事務所,她不要任何贍養費,也拒絕他將房子過戶給她,簽妥離婚協議書後,接着到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過程乾脆利落,毫不拖杳。

當然這是他想要的,他原就打算契約到期馬上跟她離婚,只是這當中的過程實在太詭異!她先是假裝失明拖延離婚,又莫名地說自己能看見了,還他自由。

柯牧宇站在辦公室,面對落地窗,仔細回想一切經過,怞絲剝繭。

他實在很想弄清楚,為何她會有如此的心理轉折……

電話鈴聲響起,他收束心神,回辦公桌前按下通話鍵。“有事嗎?”

“牧宇,剛剛“星光科技”的總經理打電話來,說要取消下午的會面。”

“為什麼?”

“他沒有說。”柯牧宇擰眉,有不妙的預感,併購案都來到即將簽約的階段了,對方居然臨時取消會面,而且他們一向是親自聯絡,這次卻透過秘書轉選,顯見反悔的可能性極高,有必要加以追究。

事不宜遲,他馬上撥對方手機,關機中,打電話到“星光科技”,也託詞不接。

看來是心有愧疚,才不敢接他電話。

柯牧宇冷笑。他若是有心要找人,誰也別想躲開!

他點閱PDA里的通訊簿,一一打電話給所有相關人士,探聽內情,最後問到現在“星光科技”內部正在進行一場秘密會議,與會的還有另一家公司!“寰球精密”

是夏語默?

無數個念頭猶如電光石火,在柯牧宇腦海劈亮,他壓下焦躁的情緒,命令自己冷靜地理清脈絡。夏語默在最後關頭與“星光科技”搭上線,很可能對“恩宇集團”的併購策略已有一定的掌握,可自從他王導這樁併購案以來,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情報,避免外流,就連相關文件也從不讓秘書經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少數核心人物。有機會接觸公司內部信息,又能取得夏語默信任對他通風報信的人,會是誰?

他驀地一凜,憶起妻子曾接近他的筆記型計算機,當時他以為她偏頭痛發作,不及細想,難道……

她背叛了他!

柯牧宇拼凄出一個合理的來龍去脈,胸口頓時張揚怒火,漫天烽煙熏紅他的眼。

原來她之所以假裝失明,目的就是為了有機會接近他,竊取情報出賣給夏語默,而他竟胡塗得未能事先防備!

“簡藝安,你有種,居然敢跟我玩這種手段!”

桐牧宇厲聲咆哮,驚愕、憤慨、羞辱……各種負面情緒交織成一張網,幽暗地囚住他,他揮動手臂,如狂風橫掃,辦公桌上的文具檔案隨之散落一地。

狠狠地發泄后,他靜默片刻回想近日的點點滴滴,忽然笑了,笑聲蘊着濃濃的自嘲。他打開怞屜,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手指撫過文件上她端正秀麗的簽名,墨眸倏地點亮野性的光芒,帶幾分嗜血、幾分戰意,以及藏蘊極深,一點點

微妙的讚賞。

“算你厲害,我親愛的老婆,不過遊戲可還沒結束呢—”

遊戲結束了,她贏了。在最後關頭殺出了“寰球精密”這個程咬金,促使“星光科技”有了談判的籌碼,“恩宇集團”不得不提高將近百分之五的收購價格,才能圓滿達成此樁併購案。

這下那個男人總該得到教訓,知道不是任何事都能那麼稱心如意了吧?簡藝安幽幽尋思,淺啜香檳。她贏了。

那為什麼她在這杯慶祝香檳里嘗到的不是勝利的滋味,反倒是某種難以形容的苦澀?為何她明明該開朗地迎接嶄新的未來,芳心卻低落地沈在某個深淵?她以為重獲自由的自己可以很驕敬,昂首闊步,但似乎不是那樣……

“你不開心嗎?”關懷的聲嗓拂過她耳畔,簡藝安怔了怔,召回遊走的思緒,望向發話的男人,他正是她的學長兼現任老闆,夏語默。

“吃點東西吧。”他遞給她一磷精緻小巧的三明治。“你從酒會開始到現在都沒怎麼吃東西,不餓嗎?”

“嗯,是有點餓了。”她接過餐盤。“謝謝學長!不,總經理。”

“只有我們獨處的時候,隨便你怎麼叫我都行。”夏語默微笑,這是他給這個學妹的特權。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怎麼會?”簡藝安苦笑着否認。“我們成功併購“順奇光電”,你不但歡迎我回公司,賞我特別助理的位置,還加我薪水,我怎麼會不高興?”

其實“寰球精密”真正的目標從來不是“星光科技”,而是擁有類似技術的“順奇光電”,經由與“星光”的接觸,“寰球”也得到更多情報,能夠更正確地評估標的公司的價值,最後也順利完成併購程序。

這對她個人來說,應該是雙贏,兩邊都得到她事先預料的理想結果。

“學長,我敬你。”她舉高香檳杯。“謝謝你收留我。”

“這是你應得的。”夏語默輕輕與她碰撞香檳杯,卻不敢受她感激之意。“你把那麼珍貴的情報帶來給我,我才要感謝你。”

簡藝安無語,稍稍燦亮的神色立刻叉黯下。

“你該不會是後悔了吧?”夏語默敏銳地將她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

“也不是後悔……”她遲疑地啜飲香檳。只是不如她原先設想的那般痛快。

夏語默若有所思地注視她。“你離婚的事好像到現在還沒人知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她微顰秀眉。“我還以為牧宇會王動對媒體放出消息,結果他好像連我公公都沒說,害我現在都不曉得該不該跟我公公聯絡。”

“你跟你公公感情很好嗎?”

“嗯,他一直很疼我。”她頓了頓,幽幽嘆息。“他如果知道這件事,父子倆定又會大吵一架。”

“就算那樣,也不關你的事了。”夏語默淡淡一句。

簡藝安心頭一震,好片刻,才壓下異樣的情緒。“是啊,是不關我的事了。”

她勉強自己燦然一笑。“對了,學長,你跟學姊怎麼到現在還沒結婚?”

夏語默聞言,神色一沈。“我跟她……已經分手了。”

“什麼?”她晾愕“為什麼?”

“總之有許多原因。”夏語默顯然不想多談。她惘然望他,心口牽開某種愁緒。曾經她喑戀過這個優秀的學長,但因為當時他和學姊已是一對戀人,她只能黯然埋葬一腔情意。沒想到那麼相襯的才子佳人,居然分手了…

“你啊,別管我的事了,管你自己就好。”語落,夏語默順手拈起一塊三明治,塞進她嘴裏,她措手不及,狼狽地伸手掩唇,努力吞咽三明治。

“再吃一個。”他又想重施故技。

“你別鬧了啦,學長。”她慎惱地拍他的肩,他笑着躲開,兩人玩鬧之際,會場忽地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跟隨群眾的視線,這才發現一個男人正英氣勃勃地站在入口處。

“牧宇?”簡藝安謎惘地喚,而他如雷達般的眼早就鎖定她,俊唇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怎麼來了?”夏語默疑惑。

他無視周遭注目,單手插在褲袋,以一種很不正經卻又帥氣到極點的姿勢走過來,站定她面前。她凝立原地,不能呼吸。他譏誚地掃她一眼,然後直接忽視她,望向夏語默,大方地伸出手。

“夏總經理,恭喜你成功收購“順奇光電”。”

“謝謝。”夏語默與他握了握手,深知他來意絕非如此單純,但還是陪着說幾句客套話。

寒暄過後,柯牧宇才懶洋洋地將注意力回到簡藝安身上。“對了,這位小姐是誰?”

居然裝不認識她,簡藝安愕然,卻也更加確定前夫來意不善。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夏語默倒是很鎮靜地配合他演出。“這是我的特別助理,簡藝安;安安,這位是“恩宇集團”副總裁柯牧宇先生—你們好好聊聊,我不打擾了。”語落,他很識相地閃人。

兩人在原地對峙,好似兩名站在台上的拳擊手,以眼神評估着對方的鬥志。

“很榮幸認識你,簡小姐。”柯牧宇首先伸出手。

她表面冷靜地握住那厚實的大手,芳心卻不爭氣地騰躍。“柯副總裁,久仰大名。”

“簡小姐,你覺不覺得這種情景好像似曾相識?”他笑問。她一愣,他眨眨眼,“記得兩年前,你老闆也曾幫我們倆介紹過。”她想起來了,在柯承恩安排兩人相親後幾天,兩人又巧合地在一場商界社交宴會重逢。

“我記得。”簡藝安點頭菱唇噙着一絲自嘲。“我還記得當時柯副總裁也是對我沒哈印象,明明我們都見過了。”害她女性自信受到嚴重打擊。

“是嗎?”柯牧宇明知故問地挑眉。“我當時還真是沒禮貌。”

現在也一樣!她沒好氣地瞪他。

他看懂她眼神的涵義,竟笑了,笑客如陽光,映亮她的眼,她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回到原來的公司上班,感覺如何?”他問。

“畢竟是我熟悉的地方,還滿自在的。”她答。

“聽說家庭主婦二度就業,通常都會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你不會嗎?”

“我覺得還好,主要是我老闆挺照顧我的,有什麼一時銜接不起來的地方,他都很有耐心教我。”

“是嗎?”他輕哼。“看來他真的對你很不錯。”

他這是不滿嗎?她警戒地望他,從他語氣聽出絲微妙的酸味。他嘲諷地勾唇。“雖然我應該對你二度就業的勇氣感到敬佩,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說,在穿着打扮方面,你不能更時髦些嗎?”

時髦?她一怔,不覺落下視線,打量自己身上這件剪裁大方的套裝,她穿得很中規中矩,應該很符合一個特別助理的身分。

“太老氣了。”他不客氣地指教。“難道這兩年你的品味一點也沒長進嗎?我實在想不到有任何理由,讓你非要把自己裝扮得這麼令人倒胃口。”

她令人倒胃口?

他話中的輕蔑惹惱了她明眸霎時點亮怒火。“我的穿着打扮還用不着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來指教!”

不相干的外人?他似乎也怒了,眼神明滅不定,看來很危險,充滿威脅性。

她呼吸一凜,卻倔強地揚起下頷。“柯副總裁呢,最近怎樣?”

“不太好。”他逼近她“你可能也聽說了,我剛跟老婆離婚,工作也不順利,有一件我苦心籌備半年的併購案最後竟然殺出程咬金,害我得多花一大筆錢才能穩住情勢。”

“真的嗎?”她命令自己平順呼吸。“柯副總裁這麼精明,也會被人擺烏龍?”

“應該說跟我搶同一隻鴨子的人很厲害,一直悶不吭聲,到最後才閃電下手,差點讓我措手不及。”

“你…一定很嘔吧。”

“當然嘔。不只嘔,我在公司董事會也因為這件事被董事長罵到臭頭。”

這麼嚴重?簡藝安霎時臉色發白。她可以想像若是柯承恩真的動怒,就算是在眾人面前,也會毫不容情地給兒子難看,他們父子倆感情本來就不好,這回等干是她火上加油……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為我難過?”他語氣平淡,眸刃卻犀利地砍向她。

她黯然承接。“柯副總裁難道不難過嗎?”

“說難過也還好,反正最後還是達成任務了,其它董事也沒太苛責我。”

那就好。她稍稍感到寬慰,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是想報復這男人,推他進萬丈深淵,卻又怕他真的跌下去受苦,在懸崖邊焦急地張望。

“老實說,我懷疑我們公司內部有間諜,把這次併購的情報出賣給那個程咬金。”深黝的眸光圈住她。

她心跳乍停。“是嗎?”

“而且我想這切發展結果也在她預料之中。”他若有深意地微笑,似嘲諷,叉似噙着幾分欣賞,身子又前進一步。她咬緊牙關,不許自己膽怯地後退。“那……柯副總裁查出來是誰出賣了貴公司嗎?”

“我沒去查。”

“為什麼?”

“因為我很清楚誰是那個間諜,”帥臉俯下與她保持一個呼吸的距離。“不過很可惜,我沒有任何證據,所以無法對她採取法律行動。”

“那還真是……遺憾。”她氣息顫慄,不敢迎視他墨亮的眼潭,怕自己意外溺水。

“誰說的?”他輕聲笑,手指輕佻地刮她臉頰。“一點也不遺憾。”

“為什麼?”

“你想知道嗎?”

“我是……有點興趣。”

“因為那個人是我老婆。”他笑着宣佈,在她還來不及從震驚中回神時,又稍稍側頭,呼息曖昧地搔弄她耳畔。“而且你相信嗎?她現在還是。”

“你說什麼?”簡藝安駭然驚呼,顧不得是否會惹來注目,倉皇後退。“我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還差一步,老婆。”他故作親昵地喚她。

“我們雖然簽了離婚協議書,但離婚登記手續卻沒有完成。”

“為什麼?”她不敢置信。“我們明明一起去戶政機關辦理的啊!”

“你還記得在等工作人員辦理的時候,你曾經去過洗手間嗎?”

有嗎?她惘然,想了想,才確定。“我是去了,那又怎樣?”

“那時候我也不曉得怎麼搞的,或許可以說福至心靈吧?忽然捨不得那麼快就辦完離婚手續,於是我就跟承辦人員說,我後悔了,要再跟你好好商量,那人就把文件退還給我了。”

“可你那時候告訴我,手續都辦好了啊!”

“我只是想,離婚畢竟是件大事,應該多慎重考慮,等考慮清楚了,再通知你來補辦手續也不遲。”

哪有人這樣玩的,簡藝安幾乎想出聲哀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說呢?”柯牧宇揚起惡意的笑,再次逼近她。“這都要感謝我親愛的老婆,一下看見,一下看不見實在太戲劇化了,讓我忍不住覺得這樣的婚姻生活很好玩。”他傾下身,手指靈巧地嬉戲她小巧可愛的耳殼。

她被他逗得口乾舌燥,臉紅又心跳“你說……好玩?”

“對,好玩。”他更靠近她,臉頰幾乎與她相貼。“所以藝安,關於你出賣公司情報的事,我就不計較了,只要你留下來陪我玩……”

她啞然無言。

而扳回一城的他自是得意洋洋,挺直身軀,伸手撥了撥發繒,以一記意氣風發的睥睨對她發表宣戰公告—

真正的勝負,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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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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