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彷彿也聽出他是在挑釁,轉過慘白的容顏,明眸隱隱躍動着憤恨的火苗。他暗暗描握掌心一下,沒關係,就讓她恨他吧!他寧願她恨他,也不許她離開自己,她不能走,她是只屬於他的玫瑰,他絕不放手!
「不想跳的話,我們就回去吧,以後別再提起了。」
「我要跳!」她打斷他。
他駭然變色。「你說什麼?」
「我要跳。」她嗓音顫抖,神情卻堅毅,她像朵開在懸崖峰頂的玫瑰,高傲地不對世俗低頭。
他倏地咬牙,眸刃狠厲地射向她,為什麼她就是不肯乖乖聽話?為何就是不願臣服於他?
「牧宇。」她沙啞地喚他的名。
他不爭氣地震顫,繃緊臉部肌肉,不許自己流露一絲感情。
「我承認自己輸了,可不是輸給你,是輸給愛情。」
這什麼意思?他郁惱地擰眉,而她安靜地凝視着他,他看不出那迷離如水的眼神是藏蘊着愛或恨,或者兩者兼具。
「我假裝失明整你,拖延離婚的時間,我以為自己會因此快樂,可那天你送我去醫院,體貼地照顧我、陪伴我,忽然讓我好愧疚,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欺騙你。後來,我又因為聽你跟宋綺紅的談話,恨你把我當成懲罰她的工具,決定把‘恩宇集團’併購‘星光科技’的情報告訴學長,讓學長去跟‘星光’接觸,迫使‘恩宇’不得不提高收購價格……」
她苦澀地彎唇,淚眼盈盈。「我以為我做得很好,我贏了,照理說應該很開心,可我一點都不開心,我覺得難受,聽見你因此被爸爸責備,我更難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現在才明白我是自作自受!我早就對你心動了,早就偷偷喜歡上你,所以每一次對你使壞,痛的其實是我自己,然後現在我終於受到最大的報應了!我跟你說愛你,你卻不肯相信我。」
一顆剔透的淚珠墜落,燒灼他的心,他喉頭緊縮,壓抑着胸口莫名的疼痛。
真該死!明明是想懲罰她的,為何痛的卻是自己?為何一顆心會痛得失去方向,六神無主?
「……我輸了,可我不是輸給你,是輸給愛情,因為愛上你,我才會輸得這麼徹底。」
因為愛上你,我才會輸得這麼徹底。
柯牧宇悚然怔立,一股難言的酸楚噙在喉間,他不哭的,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嘗過淚水的鹹味,可現在,他的眼卻微微泛紅。
「牧宇,你可以懂嗎?就因為我真的很愛你,所以我要離開你。」不,他不懂!這太沒道理,如果她真的愛他,又怎能捨得離開?她不能走!「藝安,你……」他顫着手,試着伸往她的方向,可她卻瞧也不瞧,忽略他難以啟齒的挽留,把手給教練,在兩名教練的扶持下,站上護欄,背對數十尺高的深淵。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她全身驚顫,臉色蒼白似雪,但仍勇敢地站在護欄上,雙臂展成一道柔韌的羽翼,隨時就要飛躍。
她真的要跳嗎?寧願挑戰自己的極限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嗎?他真的令她如此痛苦嗎?
不要這樣,藝安,不要這樣……
他驀地膽寒,比她更害怕,怕她真的跳下去,怕她熬不過那驚險的過程,她會嚇破膽的,說不定還會暈過去,他不要她承受那些,她受不了的……
彷彿看透了他的思緒,她幽幽揚嗓。「沒錯,我很怕高,怕得不得了,要是從這裏跳下去,我說不定會嚇死,但我還是要跳,因為留在你身邊,你卻不相信我,對我來說,會更痛一百倍,我想我沒辦法熬過那種痛苦。」
「藝安……」他暗啞地喚。不要跳,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所以不要跳……她決絕地閉眸,墨發飄飄,容姿凄美,他震撼地望着,不知所措。一聲嗚咽隱約由她緊咬的唇瓣逸出,他胸口一震,知道她就要跳了……
「不要!」他撕心裂肺地喊,不及思索,搶在她翩然落下前,敏捷地躍上橋,將她柔軟的嬌軀撈進懷裏,兩人重心不穩,一起往橋下墜落。
她持續地尖叫,每一聲驚懼的哭喊都狠狠撕裂他,是他的錯,是他不好,是他逼迫她承受這些,是他害她流眼淚。
「對不起,藝安,對不起!」他慌亂地道歉,緊緊地圈擁她,不管繩索如何來回擺盪,他都不讓任何力量將他們分開,「別哭,別怕,我抱着你,你在我懷裏,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一定會保護你……別哭了,不要哭了,對不起,不要哭了……」
他聲聲道歉,她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停止了凄厲的呼號,臉蛋埋進他懷裏,嚶嚶啜泣。
「我討厭你,討厭你……你好可惡,好過分,你是壞蛋……」她歇斯底里地埋怨,雙手抱緊他,指尖激動地陷進他肉里。
他默默忍受着,不管她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記,都比不上他給的傷害。他輸了,輸給她,輸給愛情,他曾經妄想着馴養她,直到現今才恍然大悟,原來當愛一個人的時候,即使是對她的小小懲罰,都會令自己覺得好愧疚,只要她有一點點痛,他就會心軟不舍。
愛情,是不能馴養的,它橫掃千軍地征服一切,從來不跟誰站在同一邊,任何人都只能孤苦地與它奮戰。
而從古至今,究竟有誰曾戰贏過愛情?
他輸了,輸了……
「對不起,藝安。」他低下唇,憐愛地吻了吻嬌妻的發。「我不會再逼你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如果她堅持離婚,他可以忍痛放手,因為愛她,他會將珍貴的自由還給她。
兩年前,他們因一紙契約而結婚,如今他願意,為愛離婚!
「……所以他就答應和你離婚了。」莫傳雅優雅地端起瓷杯,淺啜一口花茶,故事聽到這兒,她已約莫猜到接下來的進展。
果然簡藝安巧笑倩兮地點了頭。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誰跟你說我們要離婚的?」簡藝安一聲輕嗤,櫻唇淘氣地撅起。「我才不答應和他離婚呢!」
「什麼?」這倒出乎莫傳雅意料之外,秀眉訝異地挑起。「這不是你自己提出來的要求嗎?」
「是我提出來的沒錯。」簡藝安捧着茶杯,閑閑地轉着杯身。「可既然我已經確定他是愛我的,就沒必要堅持離婚了吧?」她微笑地抿口茶,眼波盈盈。「當我準備要跳下,他趕着來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愛我了。」
「這麼說這是你對他設下的考驗?」莫傳雅驚異地凝望好友,有股衝動想為她拍拍手。「你早就料到他的反應了嗎?」
「才沒有,我哪那麼厲害啊?」簡藝安輕嘆,似嗔似喜。「我那時候真的很難過,如果他沒趕過來抱住我,不跟我道歉,那我可能就真的要心碎而死了。」
「瞧你說得這麼誇張!」莫傳雅笑着揶揄。「有那麼嚴重嗎?」
「是真的!」簡藝安強調。「當我站在橋上,準備往下跳那時候,心都死了一半了!你想想看,你愛着一個男人,卻不確定他愛不愛你,然後他又懷疑你對他的愛,你不覺得很痛苦嗎?」
那倒是。莫傳雅不得不承認,這樣惶惶不安地愛着一個人,確實很苦,她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