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蜜月旅行過後,董世緯與倩如的感情,並沒有因此而拉近多少。
返國的隔天,董世緯一如往常踏進公司,但他那佈滿烏雲的臉煞氣四射,從經理級主管到打掃辦公室的阿桑一見到他,都紛紛機警地躲避,活像跑得慢一點,就會惹禍上身,就連他的秘書都不太敢踏進他的專屬辦公室一步。
但是偏偏就是有不識相的人,選在最不恰當的時機來惹董世緯。
“你說什麼?”董世緯倏地眯起銳眸,嚇得身高將近一百九的安全部主任差點退軟。
“大樓前的廣場……聚、聚集了一群抗議的居民,說、說是……反對在北投興建雪湯溫泉旅館。”安全部主任說得結結巴巴。
“是嗎?那就隨他們去抗議。”
但,他們沒想到那群抗議民眾很有耐性,在初秋三十幾度的高溫下,無遮蔽物的廣場前靜坐了一整天,引起整棟大樓出入員工的側目。
董世緯站在大玻璃窗前,俯視那群抗議民眾,臉上的神情比白朗峰萬年不溶的冰雪更冰冷。
他按下內線電話,對安全部主任說:“設法把廣場前抗議的民眾驅離,要是他們再不走,別怪我採取法律行動!”
“是!”苦命的安全部主任不敢怠慢,帶了幾個手下便直奔大樓外廣場。
半小時后,安全部主任苦哈哈地上來報告:“老闆,他們堅持要見你,否則他們絕不回去!”
董世緯濃眉駭人的一蹙,冷冰冰的視線再度掃來。
“帶他們到會議室去,我倒要看看他們想說什麼!”
“是!”安全部主任鬆了一口氣,忙揮手要部下去把人請上來。
世鴻建設大樓的會議室,就位於董事長辦公室樓下,佔地百坪,有一百二十個座位,通常只有例行的股東大會會用到這個場地。
抗議的居民們,早在進入宏偉的世鴻大樓,便被大樓的氣派給震懾住。當他們走進大樓最大的會議室后,更是被寬敞的空間驚嚇到說不出話來。這裏不是寸土寸金的台北嗎?怎麼能有媲美國際會議廳的大型會議室?
“董先生馬上就下來了,請諸位先行就座。”安全部主任按開桌上型麥克風說著,同時對站在門口的四名女性員工便了個眼色,讓她們先奉上茶水。
前來抗議的居民大約有二十來個,原以為他們人多勢眾,但是當他們往大會議室的席位一坐,才發現有種過於空曠的孤立感,好似人變得渺小了,連膽子也大不起來。
過了十分鐘,董世緯與汪秘書一同走進會議室,他直接就往前台一站,那氣勢、那目光,就像是一個天生的領袖,當他環室一掃,頓時全場鴉雀無聲。
“我是董世緯,”董世緯按開麥克風,直截了當地切人問題重心:“各位找我有何指教?”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沒有人接腔。
董世緯再問:“有誰能代表發言?”
最後,居民們終於公推出一個代表出來。
“我是王大成,我們一群人是為了抗議貴公司雪湯溫泉旅館的計劃而來。”
董世緯左眉一揚,他這一個小動作,反而讓王大成感到壓迫。
“聽、聽說董先生要在北投區造雪,我、我們去詢問過專家,專家認為造雪會影響附近的生態平衡,我、我們這些附近住戶的生活品質也會受到影響。”
“是嗎?”
“所以我們希望貴公司只要建溫泉旅館就好。”王大成連忙說出結論,同行的居民也紛紛點頭。
“對、對!不要造雪!”一群人在底下附和着。
董世緯等大家都說完了,才道:“十二部造雪機已經從美國購入,相關的工程技術人員也已經找齊,等設計圖一確定之後,就要馬上動土,因此你們的要求,恕難照辦。”
“建造溫泉旅館沒有雪也是可以建,為什麼堅持要造雪?”
“北投地區已經有太多相似的旅館,雪湯溫泉旅館若沒有雪,會直接影響世鴻的收益。”他是個生意人,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旗下的旅館更具競爭力。
一名穿汗衫的黑臉漢子,大聲嚷嚷:“可是我們這些住在旅館預定地附近的人要怎麼辦?難道我們連夏天也要穿大衣、棉襖嗎?”
一名戴眼鏡的長者也沉聲問:“北投地區的生態又該怎麼辦?”
說不定,以後北投只生長松、柏、梅,而沒有其他植物了!
董世緯瞟了他倆一眼,沉着應答:“這雪不會影響北投生態,因為會下雪的地方,只有雪湯溫泉旅館。”他們錯估造雪機的能耐,以為整個北投會因此終年白雪皚皚。
“造雪機本身難道就不會造成污染嗎?像是排放爇氣之類的。”發言者穿着襯衫西褲,看起來像是個學者。
“關於這一點,我們會有後續的處理動作,不會直接排入空氣中。”
聽了董世緯的回應,居民們再度面面相覷。
“還有問題嗎?”董世緯再度環視眾人。
“董先生,雖然你解說得很清楚,但沒有人可以保證造雪機是不是跟你所說的一樣安全。要是出了什麼問題,首當其衝的可是我們這些居民!”
董世緯冷唇一揚,“你們的意思,是希望世鴻提出補償方案?”
這個問題一丟出,馬上引起居民反彈。
“我們不是來要錢的!”
“對啊對啊!別把我們當成勒索補償金的下三濫!”
“我們只希望保持家鄉的原貌,拒絕雪湯溫泉旅館的興建!”
聞言,董世緯提供他們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看此事,“換個角度想,你們的家鄉會因為雪湯溫泉旅館,而自成一個商圈。”
人潮會帶來錢潮,也會連帶讓周遭繁榮起來。
“我們才不稀罕什麼商圈!我們只想要寧靜的度日,讓住宅區回歸住宅區!”一名婦人氣憤地尖嚷,“董先生,像你這種大老闆或許只會看見錢潮,但我們這群居民,只想給下一代單純的生活環境,讓家像個家,那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
董世緯依舊面無表情,但是他心裏清楚,雪湯溫泉旅館的興建將會帶來巨大的利益,他不可能因為一些人而中止計劃。
他看了安全部主任一眼,安全部主任會意,立即上前委婉地下逐客令:“抱歉,董先生還有會議要開,必須先行離開。”
聞言,居民們愕然。
“但是問題還沒解決啊!”
“董世緯,你到底要不要巾止興建計劃?”
“太過分了!他根本無意和我們溝通,我們這一趟是白來了!”
“各位請往這邊走,小心腳下的階梯!”四名女性員工也紛紛進場,臉上雖帶着笑,但趕人的意味十分明顯。
不願離去的居民,雖然抱怨連連,還引發小小推拒,但最後還是不得不被隨後進場的保全請出去。
突然,剛剛發言的那名婦人帶着憤怒的神情,在經過董世緯面前時,打開手上的礦泉水瓶蓋,將半瓶水往董世緯臉上潑去。
董世緯雖及時偏過頭,但衣服與臉頰仍被潑濕。
“老闆!”汪秘書驚呼,忙擋在董世緯身前。
“董先生!”糟了!安全部主任頭皮發麻。他沒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立刻奔過去擒住發怒的婦人,用力將她的臂膀反剪到背後。兩名保全也衝上前來,幫着安全部主任押住那名婦人。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她掙扎地嚷嚷着。
“我沒事,把她請出去就好,不必小題大作。”董世緯拂去身上的水漬,俊容不帶一絲情緒。
“是!”安全部主任略帶強硬地握住那名婦人的手臂,“太太,請往這邊走。”
婦人卻堅持站在原處,瞪視着台上的董世緯,露出不肩的表情,冷嘲道:“董世緯,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雖然很懂得蓋房子,卻不知道什麼是‘家’!”
董世緯雙眸一眯,安全部主任就知道上司動怒了,他腳步不敢停,連扶帶拉,強硬地把婦人“請”出去。
終於,抗議居民都離開了,會議室再度回復寂靜。
董世緯冷喚:“汪秘書。”
寂靜中,董世緯的聲音令人繃緊了神經。
“是。”此刻汪秘書全神戒備,因為她知道此刻的上司非常不爽,儘管他的臉上沒有顯露出絲毫火氣,但這種平靜無波,更讓人覺得害怕。
“派幾個雪湯計劃的人員到北投去辦說明會,以後別再讓我看見居民過來抗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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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世緯,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雖然很懂得蓋房子,卻不知道什麼是‘家’!”
當這句話再度從腦海中跳出來時,坐在賓上後座的董世緯驀地一陣煩躁,
打從他接下父親的公司以來,比這句話惡毒幾百遍的話語,他不知聽過多少回,眉毛連挑都不挑一下,但是為什麼這次會令他這麼不舒服?
丟開膝上的企劃案,董世緯閉眼柔柔眉心。
他抬起手腕,那隻低調華貴的名表顯示出現在的時間:六點整。
“大軍,我不去江震那裏了,送我回去,然後你就可以下班了。”他決定更改行程。
“是,董先生。”
不久,回到家后,出來應門的小碧一臉訝異。
“少爺,您回來了!”奇怪,從不早退的少爺最近怎麼都提早返家?
董世緯將公事包往沙發上一放,開始解領帶。“現在不是吃飯時間嗎?怎麼沒人在家?”餐廳連盞燈都沒開,可見今晚家裏不開伙。
“老太太今晚有牌局,已經事先吩咐過不在家用餐,少奶奶也說她待會兒要出去,不打算在家裏吃晚飯。”小碧據實以告。
董世緯的動作停頓了下。倩如要出門?這倒難得。
“她有說今晚要和誰出去嗎?”
小碧一愣,她沒想到董世緯會這麼問。“少奶奶沒說。”
“嗯,我知道了。”將西服外套交給小碧打埋后,又突然交代了句:“今晚我和她都要在家裏用晚餐,讓月嫂馬上幫我們準備點吃的。”
吩咐完,他步上二樓,在進卧房前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董世緯轉開門把,走進卧房。
穿過小客廳,進入內室,他沒見到倩如的身影,倒是在大床上看見她準備好的外出服。
那是一件全新的針織洋裝,很適合倩如柔美的風格,但不太像她平常會穿的衣裳。
這件是哪個牌子?他忽然感到好奇,隨手翻了一下,卻沒找到標籤。
這時,倩如從浴室出來,她穿着絲質浴袍,菲薄的布料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浴室的爇氣使她脂粉未施的肌膚透出微微的粉紅色澤,她在微濕的長發上蓋着一條毛巾,此刻她正專心地擦着頭髮。
她這模樣是他極少看見的,毫無防備的容顏使她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已結婚三年的少婦,反而保有他們初見時的那份柔弱甜美。
就是這樣的柔美,使他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決定接受父親的提議,娶她為妻。
“倩如。”
驀然聽見丈夫的聲音,倩如嚇了一跳,毛巾失手從她發上落到地面。
“抱歉,嚇到你了。”董世緯走過去,攬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輕啄一記。
“世緯?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想陪你一起吃晚餐。怎麼,你待會兒要出去?”董世緯垂眸勾起她一綹髮絲,在指間緩慢把玩着。
“嗯。”當世緯觸到她耳垂時,她忽然感到心跳加速。
“和誰?”看見她的小臉更加酡紅,他滿意的勾起一抹微笑。
“沒和誰,就……一個人出去走走。”為了避開他的碰觸,她彎腰拾起地上的毛巾,坐到梳妝枱前繼續擦頭髮。
“那就別出去了,我特地提早下班,就是想和你一起吃晚飯。”他站在倩如的身後,注視着鏡中的妻子。
倩如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是我已經決定要出門……”
“無所謂,你想去哪裏,我可以陪你去。”他感覺到倩如的迴避。自從蜜月旅行回來之後,她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和他保持距離,這一點今他很不高興。
倩如勉強一笑,道:“我只是想去買點……保養品之類的東西,你不會感興趣的。”
“是嗎?如果我說我對你喜歡什麼牌子的保養品、衣服都感興趣呢?”他的雙手搭上她的雙肩,輕柔摩挲。
倩如咬住下唇,垂眸不答。
“由你決定要留在家裏,還是由我陪你出門?”董世緯的表情雖帶着笑,但在他的雙眸中,卻有一抹犀利埋藏在深處。
看着鏡中反映出來的臉龐,他發現自己在故作輕鬆的外表下,其實對倩如的答案有多麼在乎。
“我想……”倩如困難地道,“我們留在家裏好了。”
得到她回答的那一瞬,董世緯的眸色一黯。
倩如的回答讓世緯幾乎可以斷定,原本她出門是要和某人見面的,但是當她發現他要同行,她就寧可爽對方的約,也不肯讓他見她所要碰面的對象。
是誰?原本要與她見面的人,究竟是誰?
電光石火間,董世緯想起那串手機號碼,他馬上調眸望向大床邊的電話。
話筒乍看下沒什麼不對,但仔細一瞧,話筒沒有完全放入充電座內。
她今天用過電話!
看樣子,她的這通電話講得很匆忙,否則也不會連話筒都來不及放好。董世緯驀眯起雙眸,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今晚出門要見的人,與那個手機號碼的持有者,究竟有無關連?
一股陌生的情緒在胸口翻攪,那是過去他所不曾體驗過的,又悶又痛的感受!
“倩如,過來。”他開始解襯衫的扣子。
“世緯……”倩如知道那動作的暗示,她漲紅了臉蛋,一手揪住絲袍的襟口,“不行,我的頭髮還濕濕的,會把床單——”
倩如話未說完,董世緯已托高她的下顎,用唇舌堵住她的未盡之言。
她有些害怕,今天的世緯陰沉得可怕,這是她過去從沒見過的!
董世緯對妻子的掙扎視而不見,他感覺自己像失去靈魂的軀殼,非要擷取些什麼,才能穩住自己。
他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抱起,以自己的身軀把她壓入大床中。
“世緯……”倩如低喊着,濕潤的眼兒泛起淚光,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但董世緯無動於衷。
他要她!就在這一刻,他要定了她!
“世緯……”倩如不由哀聲低喊,眼淚落了下來,沾濕了髮鬢。她喜歡親近他,卻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呀!可是她阻止不了他。
倩如的心頭湧起一陣委屈,頭顱無助地在枕間輾轉着,最後,她的視線落在床邊的電話上……
凱,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忽然,董世緯停下所有動作,扳過她淚濕的臉龐面對自己。
“你在想誰?”董世緯目光危險,森寒的語氣令人不由戰慄。
倩如瞠大眼睛,心下一驚。她沒有想到世緯竟這樣敏銳!
他捏住她的下巴,嘴唇貼在她的唇瓣上,咬着牙根冷聲逼問:“說!當你被我擁抱時,你的心裏在想誰?”
害怕是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她的咽喉讓她發不出聲音,他鉗住她的四肢,使她連動也不能動。他的眼神好嚇人,好像在下一秒鐘,就會將她撕成碎片!
“你是我的妻子,當你在我的懷裏時,不準想其他男人!”接着,他再度吻上她,以一種征服的方式。
這一刻,董世緯心中的洞更大更深,連自己都要跌入那片黑暗中。他發狂的想要抓住些什麼,填補胸口某一塊殘缺。
但,不夠、不夠,還不夠!
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在奪取,為什麼他覺得自己胸口一片空空蕩蕩,好似什麼都不存在了?
“倩如,回應我!回應我!”他激烈地吮吻着她,然後在她耳邊低喃她的名字,像吟唱一個咒語,想要將兩人之間那堵看不見的高牆弄垮。
董世緯近乎狂亂地需索着懷中的嬌軀,他迫切的需要她的回應,並且不擇手段的逼迫她給予相同的回應。
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倩如因為他的吻與撫觸而動情時,董世緯才有了一絲絲充實的錯覺。
也許這樣的手段不夠光明,但他要看見她和自己一樣被激情奴役。
不可以……不能再用這種方式屈服了!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倩如拚命提醒自己、警告自己,但最後仍敵不過董世緯柔情的蠶食,在他的渴求中意識逐漸模糊,終至遺忘了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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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的第一個周六,是董世緯固定與好友眾會的日子。
一看見董世緯走進來,江震不由出言揶揄:“喲……真是稀客,上個月的聚會你臨時爽約,我以為這次你也不來了。”
“怎麼會?”落坐后,董世緯點了杯馬丁尼,然後問:“其他人呢?”
“德睿的老婆懷孕了,他像是得了准爸爸症候群一樣,一步也不敢離開她。至於洛堯……他老婆住院了,不克前來,所以今天只有本少爺奉陪啦!對了,我倒是很好奇上個月孫長浩作東你竟敢不來,我們都在猜是什麼拖住了你。”
“沒什麼,家裏有點事。”董世緯語調淡然,像是不想多談。
江震大笑兩聲,“哈!你家裏能有什麼事?幾點鐘該做什麼,全讓你媽像軍事化管理着,說不定連蟑螂螞蟻都摸清你家的作息……等等,”江震的雙眸,忽然放射出不尋常的光芒,“難不成,你爽約與你老婆有關?”
見董世緯沒回答,江震興奮起來。
“真是為了她?真看不出來哪,我還以為那個甜美溫柔的小女人,一輩子只能伴着一個機械人過一輩子,看來她終於等到了。”
“等到什麼?”董世緯不爽地眯趄銳眸,“江震,你對別人的妻子也未免太過關注了。”
面對董世緯的冷嘲,江震壓根沒放在心上,他自願自地笑道:“我怎能不關注?你家那個乖乖牌可說是三從四德的典範,又體貼又溫柔,重點足夠聽話!你真是幸運斃了!要是能娶到梁倩如那樣的女人,要我從此收手都甘願!”
董世緯注視杯中的酒液,久久不語。
“但是……我不了解倩如。”
江震彈開打火機,火光在優暗的灑吧里如流星一閃,接着悠然噴出煙圈,無謂地道:“那又怎樣?你和她結婚三年了,不了解還不是照樣過日子。”
是啊,過去不了解還不是照樣度日,為什麼現在他卻耿耿於懷?
看着董世緯蹙眉的神情,江震卻忽然笑得直喘氣。
“你笑什麼?”董世緯投來兩記想殺人的眼光。
江震一點也不怕,連收斂一下也沒有,還變本加厲的靠過去,邊笑邊搭住董世緯的肩。
“世緯,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
“什麼?”董世緯皺眉拍開江霞的狗爪,但他不怕死的又搭上來。
“好像是一個叫愛麗絲還是桃樂絲的小女孩……算了!反正那小女孩叫什麼不重要,重點是和她同行的夥伴,有一個稻草人、一隻獅子和一個錫人……”
董世緯冷眼看着江震,看他打算玩什麼把戲。
“這一行人前往一個叫奧茲的神秘國度,希望國王施展奇術達成他們的願望。小女孩想回家,稻草人想要一個腦子,獅子想要得到勇氣……”
“你到底想說什麼?”董世緯不耐煩了。
“急什麼?我正要說到重點!那個錫人說,他想要一顆心。世緯,我發現你就像那個錫人,而且是……”他忽然爆笑出來,“而且是一個……剛裝進了心,卻不知如何應付情感的錫人!哈哈哈……”
江震笑得毫無節制,卻沒發現被笑的人臉色一沉。
“我要回去了!”這次董世緯直接抓開江震的大掌,霍然起身。
“啊?這麼快就要走了?”怎麼這樣?江震當場傻眼。
“我本來就是過來打聲招呼,順便告訴你,一個月後你的生日派對,我不克出席。”想也知道江震這個傢伙會安排什麼爛把戲,這些年光是看都看膩了。
江震倒怞一口氣,故作棄婦傷心狀說:“噢,你真要這麼絕?”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
“是喔,”江震懶懶地彈彈煙灰,但眼神里的刺探意味十分明顯。“你所謂更重要的事,該不會和你太太有關係吧?”
“關你什麼事?”董世緯頭也不回地說。
“世緯,等一下啦!我有東西要拿給你!”
董世緯倏地止步,回首,優柔的燈光將他絕俊的容顏映成黑白分明的剪影。“是什麼?”
“只是份小小的禮物。”江震拿了一袋東西給他。
“這是什麼?”
“沒什麼,我請人訂作的領夾,另外這對訂作的袖扣是洛堯送的,至於這對對錶——當然是德睿那傢伙爇情贊助的。”江震態度輕浮,好像手中那些加起來上百萬的禮品是玩具一樣。
“為什麼送我對錶?”沒事送此大禮,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江震一愣后,笑笑地拍他一記,“幹嘛露出那種表情?如果我沒記錯,上個月正好是你和倩如結婚三周年紀念日,這是大伙兒的一點心意,本來上次聚會要拿給你的,誰知道你臨時爽約……”
提到結婚紀念日,董世緯想到他與倩如在日本發生的不愉快,臉色一沉。
“我要走了。”
“喂……你也太現實了吧,一拿到禮物就走人!?喂,董世緯!”
可惜不管江震叫得多大聲,董世緯步伐依舊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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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緯,我發現你就像那個錫人,而且是一個……剛裝進了心,卻不知如何應付情感的錫人!哈哈哈……”
回家的路上,因為江震的嘲弄,董世緯再一次在看企劃書時分了心。
他知道業界有不少人在背地裏叫他“活體機械人”,當然這不算是什麼恭維之詞,而且這個渾號多半是從被他吞併,或是被他打得東倒西歪的公司傳開來的。
失勢的人總要有個發泄的出口,這道理他懂,所以他睜隻眼閉隻眼,讓這個難聽的渾號跟在他後頭,反正那不會造成實質上的損失,他也不在乎。
但今天,連江震那小子都叫他錫人,而且還是個“剛裝進了心,卻不知如何應付情感”的錫人……
董世緯回到家中,時間已是十點,這個時間,母親和傭人都睡了,不知倩如是否也睡了?
他將公事包隨手一放,直接步向二樓。
從二樓虛掩的門縫中流泄出來的燈光,說明了倩如還未入睡,董世緯將手搭在門把上,正要推門而人,但是從房裏傳來的壓抑低語,卻使他動作一頓,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董家人,我想回以前那個拼布教室去,繼續教人做拼布、打毛線……你知道嗎?其實拼布花費的心力才大,要先設計花樣,花樣的大小要事先計算,花樣要多大、重複幾次都要算得津准,這樣拼出的布料才會好看、縫線才會整齊,最後才是搭配花色……凱,如果你不嫌棄,改天我做一套椅墊給你好嗎?”
凱?這個人該不會就是她始終念念不忘的男人吧?董世緯的銳眸閃過一抹剔透冷光。
“有啊!我曾經想過做一套放在客廳里,但是……拼布椅墊和董家客廳不太搭,就好像是……被誤放在凡爾賽宮的染布一樣好笑。”倩如的輕笑,聽起來有些寥落,“凱,你覺不覺得,我在這個家就像是條染布?不管我多努力適應,就是和金碧輝煌的董家不搭。”
誰說她是染布?誰說她和董家不搭?
董世緯悄悄握緊掌心,用力得連手背上的青筋浮凸都不自覺。
“其實,我和世緯的婚姻原本就是個錯誤……我真的努力過,我試着去當董家的好媳婦,順從婆婆、順從丈夫,儘力完成一個媳婦的職責,但是到頭來,我卻不知道自己是誰……”倩如說著說著哽咽了,“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我過得一點也不幸福……”
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倩如倒怞一口氣,緊張地連忙掛掉電話,轉身面對矗立在門口的修長身影。
“世……世緯?”看見目光陰沉的董世緯,倩如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黑,她慌亂得幾乎快暈倒。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
她不知道董世緯聽見了多少,但是從他鐵青的臉色看來,他什麼都聽見了!
血色頓時從倩如的臉上褪去,身子開始微微打顫。
有一瞬間,倩如很想拔退跑出他倆的卧房,但是她的雙退根本動不了。
董世緯目光冷厲,那張俊美的臉龐因為憤怒而變得猙獰。他一步步走向前,每一個步伐,都將她逼進角落裏,使她像只無處可逃的獵物,只能無助地、緊緊地抵着落地窗,瑟瑟發抖……
他一臉陰沉,一字一字的吐出:“你打電話給誰?”
倩如抿緊了唇,堅定地搖頭。就算她緊張得呼吸就要停了,也不肯透露半句。
倩如的隱瞞令他怒火更熾,董世緯俊美的臉孔因憤怒而變得扭曲。
“說!你究竟背着我打電話給誰!?”
終於,她顫抖着開口:“我、我沒有打給誰……”
倩如的狡賴令董世緯當場失控,他閃電般的舉起手來,倩如只能絕望而認命地閉上眼睛,縮着肩頭,等待着那一巴掌。
但是經過了許久,那一記巴掌始終沒有落下來。
“世緯……”她害怕地半睜開眼。
董世緯看着縮成一團、頻頻顫抖,卻不閃不避的倩如,他忽然失去全身的力量。
給她一耳光能改變什麼?
她不是因為愛他才嫁他,這難道是她的錯嗎?
婚後,他沒能使她愛上他,這能怪她嗎?他自己又對她付出了多少?
可是,為什麼在過去三年,倩如要讓他以為她過得很好?
自她嫁進門后,她盡心儘力,對他噓寒問暖,對他露出甜美寧靜的笑,讓他以為她是真心的感到幸福,但是,她卻說……她在董家過得一點也不幸福。
那她何必裝出像是愛着他的樣子?
她為什麼要對他那麼體貼、那麼溫柔,就像一個最完美的妻子,好到連江震都嫉妒他,難道那也只是演出的一部分?
所以……她一直在演戲嗎?過去她對他流露的笑意、敞開的身體,全都是用來欺騙他的,目的是要掩飾她心有所屬的事?
“哈哈……哈哈哈……”他罷手狂笑,眼眸中卻盛滿憤恨與傷痛。
“世緯,你不要這樣……”倩如被他的笑聲嚇哭了,她想去握他的手,卻被他無情揮開。
“董世緯,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雖然很懂得蓋房子,卻不知道什麼是‘家’?”
“世緯,我發現你就像那個錫人,而且是一個……剛裝進了心,卻不知如何應付情感的錫人!哈哈哈……”
婦人與江震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一次又一次,越來越大聲,幾乎將他擊垮。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認清為什麼留不住她。
但是太遲了!☆竹軒墨坊☆
當他終於認清自己的心意,當他終於面對自己的感情,當他終於明白自己對倩如的虧欠,一切已經難以挽回——
因為倩如的心裏,已沒有他。
為什麼?為什麼過去他一直沒有察覺自己是愛她的?為什麼不多了解她一點,至少讓他還有挽回的機會……
倩如是因為從他這兒得不到任何愛,才轉而對別的男人傾訴衷情嗎?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董家人,我想回以前那個拼布教室去,繼續教人做拼布、打毛線……”
想起方才倩如感傷的傾訴,董世緯憤然咬牙,凝視她的眼眸轉為暴怒。
“你想離開董家,是嗎?”
她哭得怞噎地說:“不,不是的,世緯,我只是——”
不等她說完,他一把抓起電話,繼續逼問她:“你想離婚,然後和電話里的那個男人雙宿雙飛,是嗎?”
“不是的——啊!”
伴隨着倩如驚叫的,是董世緯砸掉電話的巨響。
“我絕不離婚!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這就是我唯一的回答!”
說完,董世緯甩門而去,卧房的門板發出砰然聲響,整個房間都回蕩着嗡嗡的迴音……
那也是董世緯自尊崩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