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其實他的性格太過獨斷獨行,而梁深雲看似從不與人爭意氣,在打定主意要堅持原則時卻是可以玉石俱焚的,只能說他們對彼此太熟悉,老早有一套獨特的相處模式,他知道她的底限在哪,她也不會在不必要的地方和他賭氣。
「回哪兒?」梁深雲這才想到,他回台灣也不過才幾天的時間,是在哪兒落腳呢?媒體曾經報導過他喜歡住在飯店,私人住宅反而少見他的蹤影,不知現在回台灣是不是還以飯店為家?
衛穹蒼又笑着露出了左頰的酒窩。「帶你去看,忍耐一會兒,不會讓你餓太久。」
他發動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紛擾庸碌的大台北街頭,車窗外喧囂的夜似火龍奔竄不止,那種種的沸騰擾攘卻又奇異地變成一出出靜謐的啞劇;車內的音響,低沉渾厚的女嗓幽幽地唱着魂縈舊夢,瞬間把他們的時空錯置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只有他倆呼吸着相同的空氣。
她淡笑,心想他八成忘了她是來還債的吧?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總想着她累不累,開不開心,哪怕他們的關係其實如此弔詭。不得已答應他的交換條件后,梁深雲不只一次地想起李穹光。不管八卦雜誌怎麼說,她相信穹光,而如今她卻先對不起穹光。她沒有試圖在穹蒼面前為穹光辯解,因為她知道那會讓他對穹光更不諒解。
車子駛向山區,來到雄偉地矗立在坡地上,面海的景觀大樓。
下了車,衛穹蒼走過來牽她的手,寬闊的地下停車場,這時間大約停了五成滿,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敲出迴音,一輛藍色奔馳自離他們不遠處駛過,衛穹蒼可以感覺到梁深雲那一瞬間的緊張,她不着痕迹地想要縮回手,原本與他並肩走的腳步也遲疑了。
他臉上笑意驟失,收緊大掌,牢牢地與她五指交握,不讓她有任何抗拒的空間,原本配合著她的腳步而行進緩慢的步伐,也變得急迫起來。
電梯前,大樓警衛迎面而來,他甚至緊摟住她的腰,以充滿佔有欲的姿態將她攬進電梯裏。
梁深雲知道自己有點弄,被拖進電梯裏,知道身邊的男人肯定心情不會太好,卻低着頭沒吭半聲。
衛穹蒼也沒開口,只是讓時間靜靜地帶走他的怒氣。這些日子以來,每當回首過往,他很明白,過去他的火爆曾不只一次傷害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讓梁深雲陷入為難之中。是一往情深也好,是一相情願也罷,至少這點他能為她改變,讓自己脾氣不要那麼差。電梯來到三十九樓。這裏的每一層都是獨門獨戶,在進門前還有個走道,連接着安全梯。
客廳里還有幾個箱子沒開封,電視櫃甚至空空如也,顯然衛穹蒼也是剛搬進來。他從冰箱裏拿了瓶沛綠雅給她。
「還沒裝濾水器,所以只有這個。」他昨天才讓助理幫他的冰箱塞滿啤酒以外的食物和飲料。
衛穹蒼拿着啤酒,挨着她,坐沒坐相地滑進沙發里。
人前,他自我要求甚高,難以親近,有時連跟他最久的助理裴安都不知道這個老闆到底有沒有放鬆自己的時候。但此刻在梁深雲身邊的衛穹蒼,簡直像個大男孩,懶洋洋地賴在最親密的人身邊。
梁深雲從來不覺得衛穹蒼有何不同,因為他永遠都只拿世人從未見過的那一面與她相處,她甚至不知道在外人眼中他有多冷酷獨斷、難以親近。
「你搬進來多久了?」她打量着屋子的其它地方,這裏顯然曾做過一番空間規畫,但依她對衛穹蒼的了解,恐怕他是不太甩設計師的建議,他出錢,設計師把房子規畫好,不合他意的東西就直接打包當垃圾丟掉,玄關處那扇屏風可能就是慘遭主人嫌棄,才擺在那奇怪的位置等着被資源回收。
「上個月就買了房子,先讓裴安幫我處理搬家的事,不過一些細節還沒整理好,回台灣后裴安跟我都很忙。」他頓了頓,然後才解釋道:「裴安是我的助理,那天你也見過,戴着黑框眼鏡,梳着油頭,臉很嚴肅的那個。」
「你要不要請一個鐘點管家?都一個月了,住的地方卻還沒打點好,你白天忙着上班,回到家應該要能好好休息才對。」想到他一個人忙累了卻睡在根本算不上是家的房子裏,太習慣關心他的梁深雲忍不住叨念了起來。
有時候她不禁會想,是否因為穹蒼從小缺乏關愛,她又總是放不下他,才會讓他對她這麼的執着?她是否該試着不要對他好,狠下心來不要管他,對兩人才是最好的?
衛穹蒼又朝她坐得更近,簡直貼着她耍賴起來了。「我有請清潔公司和鐘點傭人,還缺一個女主人。」
梁深雲迥避他的暗示,但終究無法放下他不管。「我在家的時間會幫你,既然有鐘點傭人,剩下的工作就不多了。」
衛穹蒼手肘撐在膝蓋上,單手支頰,笑看着她。「不只下班,我要你上班也在我身邊。醒着在我身邊,睡着時也在我身邊,從這一刻起我不要再有看不到你、聽不到你的時候了。」說罷,他衝著梁深雲笑得好開心、好稚氣,令她已到嘴邊的抗拒又吞了回去,滿頰緋紅。
「別鬧了,難道連我上廁所你也要跟?」她嗔怒地瞪他,心中暗惱這樣的抗議一點力道也沒有,簡直像在打情罵俏。
「你要讓我跟是最好嘍!」衛穹蒼貼近她,在她真的出聲抗議之前先吻了吻她微歙的紅唇,先聲奪人道:「好了,去洗澡吧,等會兒要吃飯了。」
他起身領着她到浴室。浴室外有個小隔間,除了有一片不規則形的鏡牆之外,還擺了張藤沙發與玻璃五斗櫃,沙發上已經有一套女裝和內衣褲。
實在是累了,也餓了,梁深雲決定什麼都別想,洗完澡,吃完飯後再說。
脫了衣服,才發現身上佈滿衛穹蒼孟浪的痕迹,她臉一紅,接着想起什麼似地,站在鏡子前拚命檢查自己的脖子。
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她耳朵下方、肩膀上方的吻痕?希望沒有……噯,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期望她和衛穹蒼之間的交易是秘密,會不會太異想天開?
梁深雲心亂如麻,甚至沒心思欣賞衛穹蒼為她選的那件質料輕軟,印着扶桑花與桔梗圖案的米白小洋裝,以前她曾經覺得衛穹蒼最了解她的喜好與品味,總是知道她會喜歡櫥窗里的哪一件衣服、飾品或傢具。
走出浴室,她聽到廚房的方向傳來聲響,讓人飢腸轆轆的香味吸引了她。緊鄰廚房的餐廳桌上,已經擺上幾樣義式和法式料理,衛穹蒼正把濃湯也端上桌。
「你做的?」她一臉驚訝。
「如果我說是,你會因為我是個好男人而心動嗎?」他弔兒郎當地打趣道。
幸虧他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這句話,她一向就對他那些暗示與表白不知所措。梁深雲笑道:「我才不相信。」他一向粗魯又沒耐性,以前連打個蛋都會讓蛋白灑滿流理台。
「你真了解我。」衛穹蒼嘴唇勾起,又露出酒窩來。「只有這道湯是我的傑作,其它的是我打電話讓餐廳直接送過來,再出門繞到那邊去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