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主殿下只是一時憤怒,強自壓抑導致氣血淤積,調養個幾日就沒事了。”御醫診視完畢之後,終於作出讓人放心的結論。
“這究竟怎麼回事?”宣平皇帝愛憐的摸摸她的額頭,“是誰給你氣受了?”
他才在海寧的陪伴下,病勢開始有了起色,沒想到海寧卻病倒了。
海寧微笑道:“哪有,誰敢給我氣受嘛!”
她不想讓爹爹擔心,雖然實在笑不出來,但還是強顏歡笑,“你別在這裏陪我,去歇着嘛!”
“朕怎麼放心得下。”這孩子跟她母親一樣好強,又跟他一樣把心事都放在心裏,什麼都不說,實在令人擔心。
“我真的沒事嘛!”
“父王,御醫也說了海寧沒事,只要休息就好了,你在這裏陪着,她怎麼能安心休息?”
“是呀!大哥說得對,你身體又不好,如果累倒了那才不划算呢。”
段智暉一揮手,“來人,送皇上回言德宮。”
“讓朕再待一會。”
“我會照顧海寧的,夜深了,你還是歇着去,別教人擔心了。”
“好吧。”他在內侍的攙扶下走了出去,段智暉跟着送到門口,他低聲說道:“問問她是怎麼回事,我要知道詳細的情形。”
“我會的。”
宣平皇帝一走,她的一張笑臉馬上垮了下來,發現段智暉盯着她看,她沒好氣的說:“幹嗎盯着我看。”
“沒什麼!你剛剛叫我大哥。”這讓他有些欣慰,她總是連名帶姓的喊他,跟他生疏的像外人。
“那是在爹的面前,不然我才不喊呢!”她又沒說要改姓段,也沒興趣多一個哥哥。
“你喜歡怎麼喊都隨你,只要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當武揚和燕十三把她送回來時,真的把他嚇了一跳,連忙問他們發生什麼事.誰知道他們口風緊得很,居然說那是海寧的私事,他們沒有泄漏的權力,如果他要知道的話就要自己問她。
“哪有。”
“我可以查得出來,只是我希望你告訴我。”他只要查查她今天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大概就能拼出事情的原委了。
“又沒什麼好說的,你幹嗎一定要知道?”
“因為我關心。”畢竟是惟一的妹妹,他怎麼能下管她?
“別問啦!我說沒事就沒事。”她從床上跳下來,走了幾步,“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你有心事。”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的笑容有多麼勉強,他相信只要他前腳一出門,她一定馬上就哭出來。
“誰沒有心事?你也有心事呀。”
“我的心事不會讓我吐血。”他微笑着,“說出來,我可以幫你。”
“你真的要幫我?”她迅速轉着念頭,一個想法很快的成形。
“當然。”
“好,我要嫁人。”她一字一句的說,說得清晰無比。
“我怕是聽錯了。”她說要嫁人,真的還假的?
“你沒有聽錯,我是要嫁人。”
“嫁誰?”
她聳聳肩,“隨便,看誰順眼就嫁誰。”
“你沒有心上人?”段智暉奇怪的問。聽她的意思不像真要嫁人,可是她卻又信誓旦旦的說要嫁人。
“沒有。”棠列算什麼,她就要讓他看看她是多少人搶着要的好姑娘,他不要她是他天大的損失。
“那你要嫁誰?我總不能隨便找一個阿貓阿狗就把你嫁了吧?”他啼笑皆非的說:“況且要號封你的日子還沒擇定,我怎麼有空替你找乘龍快婿?”
“我不要當什麼公主,我只要嫁人。”她固執的說:“你不幫就算了,別找借口來搪塞。”
“好吧,我可以幫你擇婿,那條件呢?你要嫁的總有些特定的對象。”
“只要他是男人就好。”
“希望你清楚你在做些什麼。”他頗有深意的看着她,看樣子他得去查清楚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海寧一怒吐血之後想要嫁人。
他猜,有可能是為了一個無聊的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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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春換上一身黑色的夜行服,用一塊同色的帕子將臉蒙住,輕巧的出了房門,小心的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一反身便從高牆上縱了出去。
沒想到她這麼嬌柔的女子居然有着上乘武功。
另外兩個黑影在她躍出來之後,悄悄的、不着痕迹的跟了上去。
她來到城西山腰的一間破廟,拿起兩塊石頭互擊了三下。
四個黑影從樹上落了下來。
“有人跟蹤嗎?依姑娘?”
她冷笑着,“我有你們飯桶嗎?”
“凡事還是小心為妙。”張文陪着笑臉說道。
原來胡曉春就是東平王手下的護衛依芳,她混進大理接近棠列,都是有計劃的。
“王爺何時會動身?”
“這陣子,段智暉監視的很緊,王爺一動身他就會得到消息了。”
“我上次為王爺獻的計策有何不妥嗎?為何不用?”
“依姑娘足智多謀,你上次修書請王爺找個身材相貌相近的人進府,他已經照辦了。”
“那就好,段智暉一定沒想到他監視的是個假王爺。”真正的王爺就能領兵進城,殺他個措手不及。
“依姑娘!咱們的兵馬要進城還是有困難,況且棠列率領的禁衛軍以及武揚的軍隊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張文吃過棠列的虧,知道他不好對付,因此有些擔心。
“棠列不足為患。”他早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下月十五是武揚帶兵出城躁練的日子,我會選在那天和棠列拜堂成親,屆時大理內的守軍無多,一定可以一舉攻陷。”
“但禁衛軍仍是一大隱憂。”
她嬌媚的笑道:“禁衛軍首領成親,自然人人上門祝賀,留守宮中的侍衛也都只是尋常角色,成不了氣候。”
“但是武揚大軍就在城外,他隨時會帶隊反擊,我們有勝算嗎?”
“笨蛋,所以那天一定要抓住江海寧,用她脅迫段宣平退位,只要他將玉璽交給王爺,就算武揚趕回來也太晚了,王爺已是名正言順的皇上了。”
“武揚趕回城內最快也要六個時辰,所以你們行事一定要快,當你們攻入宮中時,以煙火為號,我會在婚禮上趁其不備,殺了段智暉斷了宣平皇帝的血脈。”
“依姑娘果然高明,這一石二鳥之計毫無破綻,天衣無縫。”
“少拍馬屁了!”她將一塊令牌丟給他,“這是通關令,我從棠列那裏偷來的,你帶去給王爺,要他們打扮成商人的模樣進城,兵器藏在貨物里,只要有這塊令牌,官吏都不會搜查、盤問他們。”
“佩服佩服!”張文諂媚的說,“五傑里號稱精明、冷血的惡狼也被你耍得團團轉,恐怕到死都還不知道為什麼。”她得意的笑了起來。“五傑言過其實,傳言將他們誇大了,我略施小計還不都手到擒來嗎?”
他們哈哈大笑,一副已經成功而毫無顧忌似的張狂。
暗夜裏隱藏着許多的事物,而他們忘記了,狼……是夜半出來覓食,它會在獵物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給予精準的攻擊。
通常,那一擊都是致命的。
狼是相當聰明而危險的動物,只是他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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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寧穿着淡紅色的小襖,外面罩着一件紅斗篷,從頭到腳一身的紅,手上拿着一根短馬鞭,若有所思的輕擊着自己的手掌。
她站在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前面,皺了皺眉頭,這把鬍子讓她想到那隻又臭獅子。
“這是陳尚書的公子陳德志,今年二十,善舞刀弄槍……”
白髮蒼蒼的首領內侍捧着一大本簿子,手裏拿着沾了硃砂的毛筆,亦步亦趨的跟在海寧身後,只要見到她停在那個男子身前,便報上資料。
“好啦好啦,別再往下說了,留這什麼鬍子,難看死了!牆邊的雜草都比他整齊些。”她一邊說著,一邊瞄了瞄亭子裏的燕十三。
內侍苦着臉,用硃砂筆在那一直上劃了個大叉叉。
坐在涼亭內的段智暉正端起茶要喝,一聽到她這麼說,差點嗆到。
“她似乎是在罵某個人。”
燕十三哼了一聲,“管她罵去,我只當作沒聽到。”
“你轉性啦?居然不想計較?”武揚打趣道,其實他知道他為了海寧那日吐血自責,因此這幾日才會忍氣吞聲乖乖的讓她罵。
不過他看他已經忍到極限了。
“別惹我。”他心情非常惡劣,這幾日來他簡直是個稱職的受氣包。
挨罵挨不完,她永遠都找得到事情來麻煩他,一下子說院子裏的草長了要他去拔,一下子又是她餓了,只想吃三十裡外某家破店的燒鵝肉,等他快馬買回來,汗都還沒幹,她又嫌冷了不好吃,一口都不吃。
“別人作孽我倒霉。”燕十三恨恨的瞪了棠列一眼,都是他害的。
刁蠻公主氣惱這隻大色狼,就把氣一古腦出到他身上,他何其無辜呀!
“你是自作孽!大嘴巴!”誰叫他興風作浪,平白生出這些事端,害他為了大局着想,把海寧激到吐血含恨離去。
才搞出這場擇婿的大場面,她一定是為了跟他慪氣才會隨隨便便說要找個人嫁了。
段智暉看他臉色難看,“再忍一忍,就快結束了。”
他弄清楚前因後果之後,反而不那麼擔心而開始覺得好笑,海寧原來喜歡棠列,這可有意思了。
他私底下惟恐天下不亂的個性壞壞的跑了出來,忍不住要逗逗這對讓人好氣好笑的小。
“哪來那麼多登徒子!”棠列忿忿的罵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
公主要公開挑選駙馬的消息一傳開,有興趣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經過段智暉的挑選,還是有三十餘名配得上海寧。
因此才有這場壯觀的公主擇婿的奇景。
海寧看了一眼亭子裏的棠列,心裏有些失望,他為什麼不來阻止她?難道她嫁給別人他很開心嗎?
他當然開心呀,能甩掉她他可是樂得很,而且人家要娶老婆了,她幹嗎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她的目光和他一相接,急忙調轉視線,他那深邃的眼睛依舊讓她怦然心動。
她把注意力放在眼前一字排開的男子身上,一個個看過去。
“李詩,甲子年的探花……”內侍繼續念着資料。
她頭一甩,“太矮!”
“這個太高!”
她看着一個黝黑的男子,瞪了他一眼,“太黑了!”
“怎麼那麼瘦,大理鬧飢荒嗎?”她對着一名瘦得像竹竿的男子說。
“公……公主,慢……慢一點!”內侍跟得氣喘吁吁,她看一個嫌一個,他都來不及把資料念給她聽呀!
她不理他,又上下打量一個稍胖的男子,“你把飯都吃光了才害大理鬧飢荒是不是?”
下一個還是難逃被批評的命運,“你幾天沒洗澡了?北朝都聞到你的味道啦!”說完,她捏着鼻子就走。
“公主……”內侍連叉叉都來不及划,又趕着追上去。
“笑一下。”她兇巴巴的說。
男子聞言連忙露出一個自以為瀟洒的微笑。
“噁心!下一個!”
“啟稟公主沒……沒有下一個啦!”三十幾個精挑的精英都被她嫌光了。
“搞什麼!大理的男人都死光啦,居然都是這種搬不上枱面的二流子!”
“海寧,你今天火氣不小。”段智暉道,“我們那三十幾位精英看樣子都要趕緊回家請大夫來療傷了。”
“你這麼東挑西撿的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看這些人都不錯呀!”武揚裝作不解的說。
“你喜歡就去嫁呀!又沒人攔你!”
“看樣子我們還是少開尊口,免得找罵挨。”棠列勉強的說,其實她這樣使潑,代表她有多麼不安,他真想將真相脫盤而出。
“對呀!你還是少說幾句,留些精神和體力回家討好子。”
“棠列又沒說什麼,你幹嗎一開口就損人?”段智暉佯裝不悅,“姑娘家總該留些口德。”
“反正我就是討人厭,不罵人我心裏就不舒服,你們要是看不順眼大可以走呀!”
“海寧!”棠列拉住她的手臂,低聲道:“是我得罪你,你別拖別人下水,把別人當成你的出氣筒。”
“你得罪我,你也配嗎?”她一甩手,“笑話,好好的你怎麼會來得罪我,你莫非是好聽的話跟別人說多了,對我也敢胡說八道起來。”
“海寧!少說幾句吧。”武揚看棠列臉色都變了,連忙阻止她,生怕他們越鬧越僵。
“別攔着,我倒想看看棠列會怎麼說。”段智暉笑嘻嘻的說,一副看戲的悠然模樣。
“我有什麼好說的?事情還沒結束。”他真是頭痛極了,從遇上海寧之後他就越來越倒霉。
越了解她,他就越是憐惜她,不知不覺中她總是牽引着他所有的情緒,他常常會因為她的一句話氣個半死或是甜得要命。
在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進駐他的心裏,怎麼樣都趕不走了!
他一定是有被虐狂,她明明喜怒無常、刁蠻霸道、任性又不講理,怎麼他還眼巴巴的送上門去找死?
他此刻是有苦難言,又不能回應海寧對他的感情,還要被這些始作俑者揶揄。
“你們一見就吵,還好不是夫妻,否則感情還能不越吵越淡嗎?”
越吵越淡?這四個字像利刃一樣的插入她心房,引得她一陣疼痛。
原來是這樣,她老是跟他吵架,有理也吵、無理也吵,難怪他會不喜歡她,他們的感情都被她吵掉了。
她的壞脾氣、任性和刁蠻,不是常人能忍受的,難怪棠列有時總露出很困擾的表情,難怪他總不諱言她是個大麻煩,只想儘快擺脫她。
原來是這樣,她慢慢的走了出去,開始懂得一些以前不懂的事情了。
“她是不是在反省了?”燕十三高興地說,如果她能反省,那表示他的苦日子快過完了。
“應該是。”武揚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居然有這麼大的效力。
“不可能。”棠列搖頭道,“海寧就是海寧,她如果變柔順了反倒不像她。”
“要不要打賭?”段智暉突然說。
“打賭?”他們異口同聲的說。
“是呀!打賭。”他笑笑的,但是很認真,“下注吧,海寧會不會變乖、變柔順?”
“龍,你真無聊。”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改改雙面的壞習慣!這種忽冷忽熱的個性他不會覺得困擾嗎?
“我賠了!”燕十三第一個響應,“雖然說狗改不了吃屎,但愛情的力量偉大也不容忽視,她會變乖。”
“輸的人要罰勞役三個月喔。”
“我可沒說要參加。”棠列不想加入這種無聊的遊戲,一口就拒絕了。
“怎麼,你是怕輸還是對海寧沒信心?你不是很了解她嗎?”段智暉故意激他。
“好,我睹了!不過賭注要改,你們如果輸了,要給海寧做牛做馬三個月。”
“沒問題,賭了!”
“你們輸定了。”棠列信心滿滿的說。
“難說。”
鹿死誰手還不曉得,看海寧反省的樣子也知道棠列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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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蠻公主要闖情關,當然得收起利爪,對不對?
“爹。”海寧坐在卧榻前,輕輕的幫宣平皇帝扇着涼,“如果喔……只是如果,你很喜歡的一個人,她喜歡了別人,那該怎麼辦?”
喔?他的女兒有了這種困擾嗎?她才十七歲呀,這時他突然有些嫉妒起那個讓她垂青的人。
“你遇到這事了嗎?”
“沒有,怎麼可能,我只是隨口問問。”她有點慌亂的說,“當我沒說好了。”
“說了就是說了,怎麼能當沒有呢?”他輕輕的撫着她的頭髮,“這要看咱們有多喜歡那個人。”
“如果是很喜歡很喜歡呢?”
“如果他對別人也是很喜歡很喜歡,那就沒有辦法。”他嘆了一口氣,“就像爹,很喜歡很喜歡親,就再也沒辦法去接納別人。”
“是這樣的嗎?”她有些傻氣的問,“那我的很喜歡很喜歡怎麼辦?”
“也只能放手了,你記住,任何事都有舍才有得。”
她有些懂了,為何皇後娘娘會避居佛寺,因為她爹太喜歡她娘了,所以皇後娘娘的太喜歡就只能黯然退開了。
難道,她也要退開嗎?她也到了退開的時候嗎?
“可是……爹,我不甘心!他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不管我的身份是什麼,他對我的態度永遠就像我們初識的那樣。”不甘心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龐,“他本來會很喜歡我的,可是我太壞了,是我自己把他氣跑的。”
他為她摘下金線紅花,花還沒有凋謝,她跟他就結束了嗎?
“你怎麼會壞呢?你是個善良的好女孩。”
“不!我很壞,我老是罵人、一不開心就打人,我這麼壞,難怪沒人喜歡我。”
“是爹的錯,爹沒教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我知道自己不對,可是來不及了。”
“只要你肯改,怎麼會來不及呢?”
“來不及?”她斗人的淚珠滾滾而下,“他要娶別人了,他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一丁點都沒放在心上。爹,我該怎麼辦?”
“海寧,還不晚,你再問問他去,或許還有轉機。”
“真的可以嗎?”
“與其在這裏哭,還不如去試一試。”
“嗯。”她擦了擦眼淚,“我要再試一次。”
“當個好女孩,就算很不甘心,也要笑着祝福人家。”他握緊她的手,給她支持與鼓勵。
“我會的。”
她會的,她會笑着祝福他們,因為她很喜歡很喜歡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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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列快速的步出書房,突然間身後伸過一雙手掌,掩向他的眼睛,他以為有人要從背後偷襲他,正想側身將那人推開,鼻中卻已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連忙縮手。
他回頭一看,海寧似笑非笑的站在當地,“我想嚇你一跳都不成。”
棠列見她容色憔悴,身形消瘦了不少,猛然見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她。
大事已經進入緊鑼密鼓的倒數階段,他知道自己不該分心,但卻忍不住一天總要把她想上個八次、十次的。
“你來做什麼。”他眼光一撇,發現有個模糊的人影躲在假山後,似乎在偷聽他們的談話。
“我想問你一件事。”她走到他身邊,“可不可以?”
“你問吧,問完就走。夜深了,你待在這裏會惹人閑話。”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個模糊的影子是曉春。
“沒人知道我來這裏,除了爹。”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明天要成親了,可是我有一句話卻非問你不可。”
她嘆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想要他永遠陪着我,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有這麼貪心,我想要一切我從沒擁有過的東西。”
他看着她,一語不發。於是兩人默默的面對面站着,時光緩緩的流逝,月亮緩緩的升起,移到兩人的頭上。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她心中一片冰涼,那個她想要的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棠列,請你告訴我,你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歡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我嗎?”
他看着她,突然覺得心痛的厲害,他怎麼能說得出口呢?
海寧沒打算放過他,“告訴我,你不會愛我!以前不愛,現在不愛,以後也不會愛!叫我死心,叫我徹底從你的生活消失。”
他一動也不動的站着,只是看着她,一句話也不說。
“你好壞,為什麼要欺負我?難道你不能哄哄我?說我是個好女孩,說你很喜歡我,喜歡見到我?”
他多想擁她入懷,坦承他受她的吸引,可是,他不能,如果他現在敗給了感情,就會使籌劃多時的計劃功虧一簣,也會使得大理陷入危難之中。
“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
“我知道了,你心裏只有曉春,再也容不下別人。”她微笑着,“這樣很好,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多謝。”他相當勉強的說,“我送你回去。”
她明明要哭了,卻還裝出堅強的樣子,那種眼神讓他心痛難忍。
“棠列,還記得你曾經要答允我三件事嗎?你只做了一件,現在我要說出第二件、第三件事。”
如果她再壞一點,她就可以要他別娶曉春,改娶自己,可是,她畢竟還不夠壞,她不忍心看他困擾、為難的樣子。
她要當個好女孩。
“你說吧,我答允的事一定不會耍賴的。”
“好。”她強迫自己帶着笑臉,玩弄着自己的髮辮,“這第二件事嘛!我這髮辮鬆了些,你幫我重新系好,好不好?”她打散一頭秀髮,讓烏黑的頭髮垂了下來,“好嗎?”
他以指當梳,輕輕的碰觸着她有如絲緞般的黑髮,慢慢的梳理着,跟着替她重新系好髮辮。
“你的手真笨,系得好醜。”她皺了皺鼻子,“可是我喜歡。”
“海寧……”
“還有一件事!我要聽你吹簫,還記得嗎?那日我受傷時,你吹給我聽的那首曲子,我還要再聽一遍。”
他看了她一會,“等一下。”說完,轉身進去拿簫又迅速的出來。
棠列將簫湊近嘴邊,輕輕的吹了起來,她只覺得曲調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一顆心似乎也隨着簫聲婉轉起伏,身體飄飄蕩蕩的,說不出的舒服,但卻突然調子一變,轉而凄涼而嗚咽,婉轉而清冷,奏了半晌戛然而止。
因為他見她容顏慘白,毫無血色,雖然不說話,眼中卻充滿絕望和愁苦,叫他如何能再繼續吹奏下去。
“早知道咱們就在那個溪澗里不出來了,多好!”她含淚笑道。
“回去吧。”
“我要走了,你別儘是催我。”她終於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淚珠兒緩緩流下,“我多跟你待一會,心中就多一分歡喜。”她說這話時,神情已是凄婉欲絕。
“我送你回去。”
明天,一切就能結束了,海寧所受的委屈他會加倍的補償她,明天就可以讓一切結束了!
他明天要成親了。
“你要成親了,我沒有賀禮送你。”她從懷中拿出那朵一年不凋的紅花,遞到他手裏,“以前我沒跟你說過,這花代表着堅貞和不悔,原是你冒生命危險摘來的,如今理應配在你的妻子發邊,曉春姐姐戴起來一定很好看。”她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包住那朵紅花。
在他們的掌心裏,金線紅花快速的枯萎了,原來……一年不謝的紅花也可以凋落的這麼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