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古往今來,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描繪愛情。這種實際上由荷爾蒙催生的虛擬玩意兒,被粉刷上一筆又一筆絢爛的顏料,最後它終於耀武揚威,金身修為,像一座巨大的彩虹一樣罩在人們頭頂的天空上閃閃發亮。
而荷爾蒙催生出的另外一種東西——xing欲,卻被一遍又一遍地抹黑。其實在生物學家的眼裏,說到底,愛情只是發泄xing欲的一個途徑,一座橋樑,一條捷徑罷了,如果把一切浪漫的愛情故事簡化來說,那就是“第一次認識、心跳加快、產生衝動、上床、分手、再認識下一個”這樣的一個過程。每一個人都像是一隻矇著眼睛自欺欺人的驢子一樣,高聲歡叫地撒着蹄子週遊世界——其實只是一圈一圈地原地拉磨而已——並且還不承認。
我們這一群人,當然也跳不出世俗。我們也是歌頌愛情的那個浩浩蕩蕩的大軍中的一員。
對於簡溪和我來說,愛情也許就是當我和他擠在地鐵裏面的時候,他會把我拉到角落裏,然後用他長長的手臂在我的周圍圈出一塊空間來,一向溫柔的他甚至會用他那雙彷彿溫潤琥珀般的大眼睛兇狠地瞪着朝我擠過來的人,恐嚇他們。我低頭在他的胸前,他灰色的毛衣散發出來的氣息,對於我來說,就是愛情。我記得冬天裏被空調吹的悶熱的地鐵車廂里的味道,我記得頭頂灰白色的光線,我記得簡溪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摩擦我的額頭的感覺,我和他一起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穿越這座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冰冷的城市。我覺得,這就是愛。
對於Neil來說,也許俄羅斯的那首動人的歌曲,聽起來就是愛情。當然,還有那件毛茸茸的厚重羽絨服。在他的世界裏,愛情是同樣性別的人呼吸出的暖流,是冰天雪地里泛黃的口琴聲,是放在他Prada護照夾里的那張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來高大帥氣,另外一個他也一樣,他們的眉毛都濃密鋒利,他們的手指都修長有力。Neil記得23街區轉角的那家咖啡店。記得瀰漫在大街上的濃郁的麵包香味,記得他們都擁有的那款灰色Dior羊絨大衣,中央公園裏的鴿子總是喜歡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圍着他們倆的腳後跟咕咕叫。他覺得,這就是愛。
對於曾經的南湘來說,揮舞着拳頭替她打架的席城,他眉毛上留下的傷口就是愛情。沿着他挺拔的鼻樑留下來的血液散發著的氣味,就是愛情。他們彼此的傷害也是愛情。他們彼此的原諒也是愛情。他們無窮無盡的爭吵和撕扯都是愛情。而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當她很晚才從學校的畫室走出來的時候,抬起頭看見樹木交錯的枝丫前方,拿着一杯冰拿鐵等待着自己的,穿着運動背心露出線條結實、性感的手臂的衛海,他唇紅齒白天真單純的笑容,就是愛情。她記得笨拙而不善言辭的他因為不知道在禮物卡片上寫什麼,而跑去圖書館找了很多貝里斯·托夫的愛情詩篇。她記得在自己去他寢室拿東西之前,他滿頭大汗地花了兩個小時收拾男生髒亂的房間。她看書的時候,他趴在圖書館的長條桌子上睡著了,窗外的陽光在他的頭髮上照出一小片波光淋漓的湖泊。她覺得,這就是愛。
對於顧里來說,當她正在低頭為剛剛看中的那件Chanel白色小蕾絲裙子而在包里掏出銀行卡的時候,她就已經聽見了POS機“咔嚓咔嚓”走紙的聲音,抬起頭,就看見了英俊的顧源已經在收銀條上快速地簽下了他的名字,在鋼筆摩擦的聲響里,顧里也聽見了愛情的樂章。
在上海,也許顧里和顧源的這種愛情,比較符合這座城市的氣質——等價交換,天長地久。
而至於崇光,我所感受到的愛情,是剛剛他口腔深處濃郁而悲傷的血腥氣,彷彿一種世界末日般的,帶着血光之災的歡樂。這種愛情除了救贖之外天生還帶着毀滅的特質,沉重得足夠把環球金融中心碾碎成一堆玻璃渣——此刻,我覺得自己就站在這堆玻璃渣上——赤着腳。
我回到家的時候,顧里和顧源、南湘和衛海以及Neil五個人,正坐在沙發上。他們五個望着我的眼光各有千秋,含義深刻,五張精緻好看的臉上表情錯中複雜欲言又止,看起來就像是五部橫溝正史的懸疑小說。我看着他們,頭立刻痛起來。
我此刻滿腦子都是崇光那張我完全陌生、卻又只看一秒就立刻辨別出來的臉。我突然覺得中文裏面的“活見鬼”這個形容詞,是那麽一針見血、精準兇狠,發明這個詞兒的人,他肯定見過鬼。
“簡溪呢?”我把包一扔,有氣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掏出手機隨手朝沙發上一丟——我都沒有力氣去找出充電器來衝上。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倒空了的米袋子,空虛得站都站不起來。
“找你去了,還沒回來呢。我和他說過了不用白費力氣了,宮洺那小區,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一隻蒼蠅想飛進去,它都得用它的小細腿兒從它的翅膀下面掏出一張出入卡來,否則,門衛就會拿出滅害靈噴它。上海這些頂級的小區都一樣,如果國家政策允許的話,那些站在門口的保安恨不得在腰裏佩一把槍,隨時掏出來‘砰砰’兩聲把你射殺在門口。顧源那個小區就是這麼變態的。”顧里自顧自地喝着她那個Hermes陶瓷杯里的紅茶,完全沒看見坐在她旁邊的顧源沖她翻出的巨大白眼,也完全忘記了自己就住在這樣的小區里,並且寫了足足三封投訴信給物業,激烈地控訴門衛隨意讓送快遞的人進出小區。
我現在的腦子一片混亂,像一鍋煮了一下午的餃子,黏糊糊的。我此刻絕對沒有足夠的智商去和顧里鬥智斗勇。我不想和她說話,因為稍微不注意,我就會露出馬腳被他抓住。我現在還不想和他討論關於崇光的事情,最起碼,我得先自己弄明白了這到底唱的是哪出,《鬼丈夫》也不是這麼演的啊。於是我轉過頭,看了看沙發轉角那頭的南湘和衛海,我問南湘:“你還好么?”
南向沖我點點頭,“我沒事兒。”她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倒了杯熱紅茶,塞到我的手裏。她抓了一把我的手,說:“你剛從外面回來,這熱氣騰騰的天氣,你的手怎麼還這麼涼?”
“顧里啊,總愛把空調開的這麼足,她就是個白素貞,一年四季都喜歡把家裏弄的冰天雪地的。”我心裏暗暗吃驚南湘的察言觀色,不過我依然不動聲色,我甚至運用僅有的智商開了個玩笑,我不想他們知道崇光的事兒——面對這群人,我早就怕了,不用懷疑,這個房間裏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那就是任何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放到他們身上,他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迅速搞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我剛喝了口茶,門打開了,顧里沖我吥高興地說:“你剛才又忘記鎖門了,下次我們都不在家的時候,你要再這樣,就等着被送快遞的人強暴吧。”
我回過頭,還沒看見進來的人影,就聽見一個溫柔而有磁性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問:“林蕭回來了么?我沒找到她。”
簡溪彎下腰換鞋,換完了抬起頭,看見我坐在沙發上。我沖他露出了一個用盡全力維持出來的完美笑容,我相信,哪怕是最了解我的顧里,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綻。
果然,簡溪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下來,張開腿,把我抱過去放到他那兩條肌肉結實的長腿中間,對我說:“你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我被這句話瞬間擊倒了,潰不成軍。我眼圈一紅,心裏的內疚翻江倒海地往上涌。
簡溪眨巴着他那雙毛茸茸的大眼睛,把我摟在懷裏,我頭靠着他的胸膛,聽見他的聲音從寬闊的胸腔里嗡嗡地響起,像一個低音音箱,“是不是衣服沒準時送到,宮洺說你了?”
我順着這個台階往下走,在他胸膛里點點頭。
“我猜就是。我剛去找你了,那個小區根本就進不去。你手機沒電了,肯定也沒辦法打電話告訴他。”他抬起頭,用他溫熱的手指把我垂在額前的頭髮撩到後面去,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我聽見坐在對面的顧里和顧源同時發出了一聲乾嘔。對此我非常地理解。
當初在恆隆白色高闊的中庭里,當顧里把那個裝着一件三萬塊的西裝的白色Dior紙袋遞給顧源,顧源同時也把一個鮮紅色的Cartier紙袋遞給顧里,兩個人彼此相視一笑說“Iloveyou”的時候,我和簡溪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乾嘔的聲音。
這就和一個物種理解不了另外一個物種打招呼的方式是一個道理。也許我們見面互相握手微笑,在別的星球的人看來,就等於互相扇了對方一個耳光一樣。我記得曾經有一次我們在學校後門的路邊上看見一隻公狗正騎在一隻母狗的背上不停地起立蹲下()的時候,我和南湘同時露出了尷尬而害羞的表情,而顧里則一副厭惡的表情,她甚至抬起手捂住了鼻子,彷彿聞到了什麼味道似的這個時候,唐婉如非常平靜,用一種超越了物種高度的態度,客觀地分析了這個問題,“哎喲,你們幹嗎呀,大驚小怪的,你們和男朋友交配的時候,如果放一隻狗在旁邊看着,它也一樣很納悶呀”她的話還沒說完,顧里就伸出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一句話都沒說,沉默而憤怒地絕塵而去。南湘扶着額頭對唐婉如說:“你就不能用文雅一點兒的詞兒來形容那個么?非得說的那麼學術,‘交配’?虧你想得出來。”唐婉如胸口一挺,“那你說用什麼詞兒?”南湘被噎了一下,過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說:“做愛?”唐婉如猛然吸了一口氣,胸圍大了一圈,她抬起手扶在胸口上,“要不要臉啊你!下流!”說完,她撇開雙腿,沉默而憤怒地絕塵而去。留下我和南湘兩個人在學校後門的路邊上,扶着我們的額頭,痛定思痛地思考我們的人生到底是除了什麼問題。
吃飯的時候,一桌子的人彼此都沒怎麼說話,氣憤挺扭曲的。不過我也可以理解,畢竟對面的南湘剛剛從監獄裏出來,驚魂未定,你要讓她立刻就活蹦亂跳或者如同她往日一樣光彩照人,有點強人所難。她身邊的衛海,在我們的生活圈裏,從來就是一個活動的《大衛》雕塑,除了他充滿魅力的雄性肉體之外,我們從來就沒有聽過他說話。(或者說,我們從來不在乎他說了什麼。用顧里的話來說就是“他只需要往那裏一站,然後把T恤的下擺撩起來露出他結實的腹肌,他在我們眼裏就彷彿瞬間擁有了一個經濟學博士的學位”,南湘的話前半段也一樣,後半段只是改成了“彷彿瞬間從聖馬丁學院的藝術系畢業歸來”。)至於顧源和顧里,他們的對話我從來就沒有聽動過,他們有他們自己獨立的外星預言。就是那種每50個字裏面有25個都是數字或者符號的對話,要麼就是公式,或者經濟學術語。他們總是用這樣的預言交流、聊天,完全沒有障礙。
倒是平時總是和我聊天的簡溪,此刻沒有說話,頭頂炫目的水晶燈投下彩虹光斑,溫柔地籠罩着他,他正低着頭用筷子把一塊魚肉里的刺小心地挑出來,然後夾到我的碗裏。他沒有像平時一樣講講學校里的笑話,或者聊一聊他和顧源的趣事兒。他臉上維持着一種溫暖的柔和,不動聲色。
顧里和顧源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她開始把矛頭指向南湘,不時裝作不在意地、輕描淡寫地丟出一兩句不冷不熱的話,看起來舉重若輕、遊刃有餘,實際上,那些話聽起來真不怎麼悅耳,或者說真真見血也不過分。
總的說來,她就是吥滿意南湘這麼長時間以來都瞞着我們幾個,“這麼大的事兒,你搞得像是忘記了幫我們買一杯奶茶一樣隨意,你真沉得住氣。你當初怎麼沒去考表演系啊,我覺得你准成。”
南湘沒有接他的話,低着頭,繼續吃飯,烏黑的長發擋住了她的臉,我也看不清楚她臉上究竟是愧疚的表情,抑或生氣的神色。顧源和簡溪也低頭吃飯,他們完全不想捲入我們幾個女孩子之間的戰爭。因為以他們這麼多年的血淚教訓來說,每次他們企圖插手制止我們彼此之間看起來劍拔弩張的戰鬥后,最後都會發現我們四個女孩子前一秒鐘還斗得你死我活鮮血淋漓,后一秒就迅速牢牢地抱成一團,最後槍口全部瞄準他們兩個——所以他們學乖了,置身事外,高高掛起。在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比如唐婉如要把酸菜湯潑到顧里的LV包包上,或者顧里要往南湘的小說上淋番茄汁的時候——他們絕不插手。
唯獨衛海,在南湘身邊幾度欲言又止想要幫南湘說話,但以他的智慧,又怎麼可能是顧里的對手,所以他也只能滿臉干著急,漲紅了脖子卻說不了什麼話,看着南湘低頭沉默,他滿臉都是心疼的表情,像胃潰瘍發作似的。
在這種略顯尷尬的氣氛里,我和Neil彼此對看着,想要緩和氣憤,但幾次都沒有得手,插不進話。中途一個火力暫停的當口,他清了清嗓子,說,“你們誰準備去看【變形金剛2】么?”
顧里、顧源、簡溪、衛海、南湘,甚至連同我,都異口同聲地回答他:“看過了。”然後話題就硬生生斷在這裏。氣憤重新陷入沉默。
Neil沖我翻了個白眼,彷彿在抱怨我不領情,“OK,我儘力了。”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我覺得快要呼吸困難了。這時,門鈴響了。我迅速站起來去開門,動作迅速得彷彿從一個失火的樓里逃出來一樣。我來開門,看見藍訣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他沖我輕快地揚了揚他修剪整齊的濃密眉毛,像從日本雜誌上走下來的平面帥哥。他開朗而又有分寸地沖我打招呼:“嘿,林蕭。”整個人透着一股得體的舒服,感覺從小家教非常好。
藍訣是來給顧里送合同的。這份合同是顧里離開公司之前,去人事部拿的一份聘用合同。她人生里除了善於“Onestepatatime”之外,同樣善於“趁熱打鐵”。下午她對宮洺講的一席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突發奇想,他當然更不會只是隨口說說讓Neil進公司來工作。她人生里就說過一句廢話,她恨不得自己每天說出來的對白,都像是合同條款上的白紙黑字一樣,沒有一個字多餘,同時少掉一個又是萬萬不能。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成功的——除了在她面對唐婉如的時候,她要麼詞窮,要麼歇斯底里地口不擇言。所以我們總是覺得上帝極其公平,他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就一定也會打開一扇窗。他創造這樣一個彷彿金身修為的完美顧里的同時,就一定會在這個金身戰神的頭上,插上一朵徹底垮棚的壯碩芍藥——唐婉如。
“伱還真的把我搞進《M.E》去了啊?你動作也太迅速了吧。”Neil一邊喝着羅宋湯,一邊翻着手上的合同。
“你吃飯了沒?”顧里看着站在餐桌邊上的藍訣,順手把Neil旁邊的椅子拉開來,“坐下來吃點兒。”
“你不覺得進展得太快了么?”顧源側過頭去看了看Neil手上的聘用合同,“我是說,這麼短的時間之內,《M.E》裏面就有你、我、林蕭,現在還加上一個Neil,再加上你弟弟”
“在這個社會裏,誰還吥依靠點兒裙帶關係啊。”顧里輕描淡寫地打斷了顧源的話,把話題引向了另外一個地方,“幫自己的表弟找個工作有什麼不對啊,而且Neil的學識放在《M.E》的那個位置上綽綽有餘。況且,我已經向宮洺報告過了。”說完,她不動聲色地拿起勺子,為藍訣盛了一碗湯,她遞給藍訣的時候,目光灼灼地看着找個面目清秀、領口裏藏着Hermes純色絲巾的小助理。他的表情禮貌而平靜,嘴角帶着最合適也最讓人舒服的微笑,顯然完全沒有將剛剛顧源和顧里的對話挺進心裏。他的表情自然得無懈可擊,顧里的心稍微放下來一些。
顧源憑藉這麼多年和顧里的默契,自然知道顧里的意思。在這個房間裏,藍訣此刻就是一個“外人”,當然不能當著他的面談論他們幾個的狼子野心。
吃晚飯,藍訣就禮貌地告辭了。Neil這個春心蕩漾的小蹄子(顧里的原話)目光炯炯地把藍訣送到門口,他兩顆碧綠的瞳仁像是夏天裏放肆燃燒的螢火蟲一樣,閃動着灼人的光。藍訣沖大家揮揮手,轉身走出門,剛邁出腳,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Neil說:“對了,你是不是想去看《變形金剛2》?”
“嗯,是啊,怎麼?”Neil正過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薄T恤的他,在玄關頂上投射下來的黃色燈光里,顯得挺拔健壯。金燦燦的燈光把他的胸膛雕塑得飽滿寬廣——當初他花了多少時間和金錢在他家門口的亞歷山大健身房裏,他就應該得到多少飽滿的胸肌和腹肌,這個世界公平得讓人痛恨。
“我看過了。”藍訣露出整齊的牙齒,微笑着,“但我想再看一遍,正好你也想去的話,我們一起。”
“哇哦!”Neil回過頭來,沖我眯起一隻眼睛,嘴角得意地咧向一邊。
我身邊的顧里衝著Neil張着口,無聲地變化着口型說出了七個字:“兔、子、不、吃、窩、邊、草。”
Neil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顧里你別說的這麼赤裸!太害羞了”
顧里:“”
我扶着額頭,是在不想去設想Neil到底將這句話理解成了多麽驚世駭俗的意思,才能讓他一個如此“見多識廣”的人臉紅成那樣。但我肯定那一定是我承受不了的道德底線。
藍訣出門之後,南湘起身把我們的盤子、刀叉收到廚房,雖然Lucy會處理所有油汪汪的餐具,讓它們在十分鐘之後又重新變得光可照人,乾淨得彷彿隨時能夠放到恆隆的玻璃櫃枱里去販售,但是,南湘總是很了以幫Lucy的忙。一方面來說,她是一個完美的女朋友,能帶出去用她那張精緻耀眼二奶臉去嚇唬其他的二奶,也能帶回家用她賢妻良母的廚藝叫板其他的賢妻良母。另一方面,我們都彼此心照不宣,因為她住在這裏是不付房租的,所以,她總是覺得對顧里有歉疚,我雖然看上去也付房租給顧里,但是我付得那點錢,只能夠在靜安這種黃金地段租下一平方米,讓我每天像匹馬一樣站着睡覺。不過,南湘還殘留着一些廉恥,而我在顧裏面前,早十年就徹底放棄羞恥心這檔子事兒了。
顧里從餐桌起身之後,就婀娜地向廁所飄去,拿着她拿把飛利浦最新的超音速電動牙刷嗡嗡嗡地開始刷牙了,對於電動牙刷這件事情,她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熱情。我相信哪天如果發明一種光速牙刷,哪怕看起來看起來像一個電鑽一樣,她也會勇敢地往嘴裏塞。她總是在用餐之後片刻都不停留地立刻刷牙。同時她也有本事,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場合,都能進行這個項目。這得歸功於她在自己每一個價值連城的包里,都放了一套刷牙工具,從牙刷到牙膏、牙線、漱口水、口腔噴霧、鑷子應有盡有,彷彿一個移動的牙科診所。在她刷完她那一口白森森的獠牙之後,又從那個白色的玻璃瓶里倒出了一小杯漱口水——我試過那一款,它的價格和它的口感同樣令人髮指,毫不誇張地說,感覺像在喝硫酸——在她面無表情地咕嚕嚕地把漱口水吐在洗手池裏之後,又飛速地飄進卧室里挑衣服去了,因為一個小時之後,她還有一個應酬,和宮洺一起對付一家電子產品公司負責廣告投放的經理。如果能把那個滿臉青春痘並且眉毛幾乎快要連到一起的男人按在酒桌上把合同簽了,顧里就能心安理得地去Hermes把那個黑色的Birkin給扛回來。
“不累。你應該到我們公司來看看宮洺的速度,和他對比起來,顧里就像是一頭整天只知道吃完就躺在sou水和大bian裏面睡覺的豬。”
當我脫口說完這句話之後,我膽戰心驚地回過頭去看顧里是否從房間裏拿着dao出來cha我的喉嚨,萬幸,她沉醉在一大片黑壓壓的禮服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