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們都鄙視吾?!

第一章 你們都鄙視吾?!

天文4年(1535年)8月,甲斐國。

葛笠村屬於甲州武田的領地,是一個不大的村子。它位於南北兩道山樑之間的平地上,山間遍佈植被,鬱鬱蔥蔥,景色宜人。

烈日當空,勤快的村民們都趁着太陽還未出來時下地勞作,等到天熱難耐,便陸陸續續扛着農具,三三兩兩地往回走了,而好吃懶做的乾脆就一直躲在家裏消暑。

午後時分,村子北邊的山道上走來一個跛腳的浪人,他左眼瞎了,腦袋上斜勒了一根穿着布片的草繩,擋住了殘疾的眼。凌亂如野草般的頭髮被繩線籠在腦後,身後背着個軟木製雜物箱,箱子的外側掛着零零碎碎的物事,一路走,一路哐當哐當作響。手上拿了根折來的樹枝當拄杖,整個人髒兮兮的,像乞丐一樣。當然,如果沒有腰上別的那把短刀的話就更像了。

大林勘助是個流浪各國的無主浪人,在結束了15年的周遊列國后,勘助為繼任家督之位準備趕回故鄉三河。

勘助站在山坡邊,俯視下去,下方就是不知名的村子,看到裊裊炊煙,耳中似乎有聽到村民傳來的盈盈笑語,勘助疲憊的臉上泛起了開心的笑容。

今天的吃食有着落啦!

嗯,對一個殘疾人士而言,下山的坡度的確有點陡了。勘助手扶着左側大拇指粗的小樹枝,一邊努力的保持着平衡,咚!咚!拄杖杵在地上的聲音顯示着勘助很緊張,突地身子一趔趄,左手一用力,只聽得“喀!”的一聲,小樹枝折了!

“啊~!”

勘助的鬼叫聲順着陡坡逐漸遠去,煽起飛塵無數。

3分鐘后,坡底,物件散落一地,紙張到處都是。

“唔,好疼!”勘助一手捂着腰腎,一手拾起散落一地的家當——破布、破紙、破箱子諸如此類。隨着勘助貓着腰撿東西的動作,他的頸上戴的一個劣質鐵摩利支天護身垂了下來。

“咣!咣!”村裡木器敲擊的聲音引起了勘助的注意。

村頭,一個剛拾柴回家的年輕女子看着哥哥帶着武具,跟在幾名拿着長槍的足輕打扮的男子跑了。

年輕女子一路追一路喊:“哥哥!要去打仗么?!”

“嗯,我走了!”一醜男隔着一叢灌木離老遠喊道。

“即便你上了戰場,斬不到敵將首級的話,也沒什麼好事丫!”妹妹很無奈但為哥哥醜男傳助擔心,還在做最後的挽留。

醜男面容扭曲:“就算取不到首級,哪怕是糧食武具什麼的,能搶過來就行!要是到了敵方的領地,就可以進行亂捕了!”

醜男心裏幽幽的加了一句:“就是搶個媳婦也好啊!我都三十五了,還沒媳婦呢!”

想及此處,醜男小宇宙爆發了,內心迸發出無窮的力量,面目猙獰地嘶聲喊道:“美津,你自己當心,在家等我吧!”

“哥~!”美津無語。

空中烏鴉飛過樹梢,響起一串呱呱叫聲。

美津拖着疲憊的身軀慢慢走回簡陋的居所,聽到屋裏悉悉索索地貌似有東西在動,懷疑是野豬之類。順手從院子裏砍柴的木墩子上抄起劈柴禾刀,躡手躡腳探頭往屋內張望。

只見一個邋遢的浪人蹲在水罐旁邊,拿瓢舀水喝,一幅饑渴不可耐的樣子。

美津雙手把刀緊緊握在胸前,緊張的盯着男子:“什麼人!在幹什麼?!”

勘助來時看着家裏沒人,又渴又餓,也沒跟這家人客氣,就直接找吃找喝,結果只有水,沒有現成可以充饑的東東。

正鬱悶呢,在這當口又被主人抓了個現行,給臊的呀!

“對不起!我是個旅人,請問,能……給我點食物嗎?”

美津舒了一口氣,臉色緩和了很多。小姑娘放下柴刀,立地成佛,她的慈悲心又發作了。

但鑒於勘助嚇了她一跳,還是甩了勘助一個華麗的衛生眼。

勘助呢,很不小心的把她這個神態捕捉到了。

“拜託!我也不想這樣的……”勘助扶了扶有點歪的海賊專用眼罩,鬱悶的嘀咕。

放鬆下來的美津卸下柴禾,跪坐在門口對勘助說:“這兒沒有食物。只有些能放進嘴裏吃的東西。”

美津之所以選擇坐在門口,也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這個貌似海賊的瘸子+獨眼龍要是垂涎自己的美色,也好趕快跑呀!

“只要能下咽就行!!”把娃餓的真的有些狠了。

美津今天第二次無語中……

在美津準備吃食的時候,勘助推開草窗向外邊望去。

“你是從哪裏來的呀?”小姑娘問。

勘助看着外面心不在焉的“嗯?”了一下驚醒過來,略作沉吟,答道:“從京都那裏。”

聽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雜聲,村裏的男子壯年男子都向村外走去。

勘助問道:“這是要去打仗么?”

美津回答:“只是去搶劫偷東西罷了!”

想起剛剛發瘋一般跑去送死的醜男兄長,美津沒有了說話的興趣:“你吃完了就趕緊走吧!不知道哪裏又在打仗了……”

“武田跟今川的萬澤口之戰!”勘助順嘴說道。

旋即又有些疑惑:“我怎麼知道的?奇怪!”

好像頭腦里自然而然的浮現這句話,自己順嘴就說了出來。

勘助看美津把木碗遞給他,並沒有理會他剛說的話,悄悄鬆了一口氣。於是用食指摳着吾碗裏的不知名食物,放到嘴裏,仔細的咀嚼着。

嗯,是的!勘助飯前便后從不洗手。

美津轉身從架子上拿下一片舊衣服上拆下來的破布做的毛巾,蘸着清水擦臉。剛想跟勘助說些什麼,看到他脖子上的劣質護身符,就感興趣的問道:“那個,是什麼佛像?”

“哦!你問的是這個嗎?”勘助指着胸前。

“咦~,好長的胸毛哦。”美津羞澀的想,臉有點燒燒的。

勘助哪能知道小姑娘的心思,繼續說道:“這個,摩利支天!是軍神!”

美津聽說真是佛像,走到勘助身前,虔誠的合十默禱。小姑娘的舉動讓勘助很是尷尬,不知道是繼續用指頭摳飯吃還是怎麼著,最後只能敞開自己寬闊的長着胸毛的胸懷,左手拿碗,右手空手,尷尬的向兩側舉着,嘴裏含着的東西也不敢咽下,唯恐驚擾了小姑娘與佛祖溝通。

勘助看到美津默禱完畢,渾身不自在的點頭致意。他再狂妄也知道小姑娘拜的是佛而不是他。

武田家的當主武田信虎,是武田晴信(以後的信玄)的父親,他此時已經一統甲斐國,為了繼續擴大勢力,不斷挑起與周邊大名諸侯的戰爭。今川和北條也出於同樣的目的,不肯相讓,寸土必爭。信虎同駿河今川氏以及與今川同盟的相模北條氏敵對。特別是今川氏,這個統轄着駿河、遠江及三河的大國,尤為信虎所忌憚。

同日黃昏,甲斐和駿河接壤處一個叫萬澤口的密林。

一隊約五十名左右的今川家士兵在行進中,個個身背繪有今川家徽紋飾的靠旗。突然,一陣嘶喊聲起:“上啊!搶啊!”,一夥武田方的足輕兵自山坡上的林中衝出,醜男傳助也在其中,是叫的最凶的一個。這些葛笠村村民人人奮勇當先,宛如下山野豬,勇不可擋。今川方的士兵糾纏了一陣就敗退了,在傳助和另外幾個大嗓門的人來瘋的引領下,一眾人等撒丫子猛追今川逃兵。傳助邊追邊罵罵咧咧:“你倒是丟下點東西再跑嘛!”

跑着跑着,眼看着已經深入密林了。今川方士兵已經不見了,村民們還要亦將剩勇追窮寇。

“去哪裏?大人!”一名足輕高聲詢問。

“繼續往前沖!!!”傳助氣急敗壞的破鑼嗓子響起。

這聲音驚動了路邊參天大樹背後的人。

“等一下!”

勘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他已經換上了自己的竹護甲,坐在路邊的大樹背後,拿着自己畫的戰場態勢圖,計較了一番。

聽到醜男傳助他們鬼叫聲后,變出聲喊住了他們。

一夥半天前還是農夫的士兵頓時有些慌亂,隊伍有點亂了。他們戰戰兢兢的平端着長槍,圍住了樹后出聲的神秘人。

面對槍刃冰冷滲人的寒光,勘助洒然道:“再追下去就會喪命的!”

說著把畫的極丑的粗陋戰場態勢圖塞進懷裏,仰起頭對眼前的村民講:“前面有敵人的伏兵!只不過是一場小戰鬥,不要送死啊!”

看着勘助不以為然的表情,傳助被激怒了:“小戰鬥?”

作勢欲亂刃刺死勘助。

“等一下!等一下!”勘助有些無語。這人蠢不是病,蠢起來真要命。得,別裝大尾巴狼了,咱趕緊解釋吧。要解釋不清楚還死在這裏了都。哼!都是不懂欣賞我“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恢恢氣度的俗人啊!俗,俗不可耐啊!

“豬位!無論是敵方還是我方,都還沒有開始總攻擊。敵方採用的是圍剿戰術。”勘助苦口婆心婆婆媽媽碎碎念。

“你說什麼?”人來瘋金嗓子足輕太吉戴着斗笠形盔,腦後有倆屁簾。目光渙散,一臉茫然。好像聽不懂!

“什麼是圍剿戰術???”旁邊的平藏也有點傻眼。

勘助不敢露出鄙視的神情,耐心的解釋:“敵軍有一萬五千人,武田方最多就五千多人。今川故意把兵力顯示給武田看,想讓他退兵。要是這種小戰爭持續下去的話,武田方絕對會承受不了這種零敲碎打的損失,甲斐國主肯定會退兵!”

傳助忍無可忍:“你說主公會敗北?絕對不可原諒!”挺槍欲刺。

“哈!等一下,等一下!”勘助伸手制止。

“你們百姓沒必要去送死的!”

醜男傳助的倔脾氣犯了,他對這個海賊打扮的男子沒有好印象,所以就是處處看他不順眼:“哦~,那你是什麼人?”

“我只是一個浪人罷了。”勘助感慨的站起身。

“帶我去你們的陣地吧!你們的大將是誰?強大嗎?”

勘助走在最前面,沒有注意後面醜男朝着太吉和平藏幾個遞了個眼色。

“哇!”勘助一聲驚叫,被一張大網從身後給罩住了,勘助看着醜男傳助瞧向自己那鄙夷的表情,就知道這個衰貨一定以為自己在忽悠他欺負他們沒文化。天地良心吶!

“喂,喂,你們幹什麼!”

“你們弄錯了!”

傳助站在被綁的跟粽子一般的勘助身前,綠豆大小的眼睛笑的都快看不見了。抓着一個活的姦細,我葛笠傳之助大功一件!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擦擦嘴角的口水,傳助們押着被他們鄙視的對象回營去也。

夜,武田本陣。

陣幕中,武田家主信虎和一眾重臣在座,討論目前態勢。此時,兩軍對峙已經過去幾天了。

信虎首先出言:“對付圍剿戰法,奇襲是上策吧?”

家老坂垣信方應答:“要夜襲嗎?”

信虎聞言憮然長嘆:“要是荻原常陸介活着的話,大概也會這麼說吧……”

坂垣低頭:“是!”

信虎嘆道:“荻原常陸介去世后,我軍就失去了一個出主意的人。”

荻原常陸介是信虎的得力助手,御用軍師。

一時之間,君臣相對默然。

“主公!”探子首領前島昌勝來報。

“據報,今川氏輝向相模的北條氏要求援軍,北條氏綱明晨將從小田原城出陣!”

信虎低沉的語調響起,話語中的憤怒誰都聽得出來:“可惡的今川,想把我們的軍隊全部引到萬澤,然後讓北條的援軍從背後的郡內來進攻我們嗎?”

武田重臣飯富虎昌詢問軍士:“那麼,敵軍有多少人?”

前島回報:“敵軍數目暫不清楚……”

信虎問道:“前島,這個情報是你的探子回報的嗎?!”

“是敵方的探子。敵軍的武將福島越前守給我們作內應”

信虎面現懷疑之色:“什麼?”

坂垣:“什麼,福島?”

重臣甘利虎泰插言:“說起福島的話,是十幾年前主公在飯田河原合戰討死的總大將福島上總介的同族。不是我們的宿仇嗎?”

重臣諸角虎定也道:“不會是被今川騙了吧?”

家臣前島昌勝說:“福島自從氏輝繼承今川家督以後,一直和我們前島家暗中互通!”

諸角言道:“是對不可靠的君主起了反叛之心嗎?”

“前島,幹得好!”

“是!”前島低頭退下。

“坂垣,派信使去通知原美濃守,讓他和你一起把郡內小山田和勝沼的兵力整合起來。”信虎吩咐道。

“是!”坂垣立即起身下去佈置了。

信虎腹誹着:“今川氏輝,比傳聞的還要膽小啊!”

武田前鋒營。

武田家臣大鬍子原美濃守虎胤正在持械威逼無主浪人大林勘助。

“是今川的探子嗎?”原美濃問道。

“你的頭,就給傳助了!”言罷,便站起身要砍下勘助的首級!

危難時刻顯身手,顯身手。

勘助急忙出言:“慢着!”

“我不是什麼間諜,只是一個浪人罷了。”

“浪人?叫什麼名字?”原美濃問。

“大林勘助!”勘助答道。

“這次的戰鬥,請務必讓我加入你們。拜託您了!”勘助嚴肅的俯身請求。

原美濃詢問勘助:“以前跟是哪裏的家臣?”

“我以前沒有侍奉過哪裏,我離開三河已經十五年了。目前巡遊諸國修行。”

原美濃很奇怪:“你是三河人,那你為什麼不侍奉今川?”

勘助的獨眼閃動着讓人心悸的熾熱光芒:“浪人總是侍奉於強者!”

事實上呢,是因為這個今川怎麼說呢,就是比較注重認得儀錶,貴族么,講究衣衫華美儀錶堂堂。勘助這樣的,面試不過關啊!不過在這個時候是不能實話實說的,要不然就成缺心眼了。到什麼山就唱什麼歌嘛!

原美濃對勘助的海賊造型也很感興趣:“你的臉怎麼了?讓我看看。”

原美濃原以為眼睛是被劍刺瞎的,但卻發現不是。

問勘助,他回答:“小時候得了天花,左眼就失明了!”

“你的腳好像也有些瘸吧?”原美濃不無遺憾的說。

接着問道:“就以你這眼睛這種身體在進行什麼修行啊?”

勘助鎮定地答道:“在修行兵法的奧義。”

“哇哈哈……”原美濃及周圍的士兵皆莞爾!

原美濃突然抬腳蹬倒了被綁的勘助:“你還真會說!”

“看吧,你的兵法在戰場上毫無用處,哈哈哈哈!”狀極豪雄。

原美濃長刀指着勘助的腦袋說:“說說看,就你的獨眼是怎麼看清敵方的動向的?”

勘助城府極深,被綁推翻在地,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語氣里沒有一絲驚惶:“我看到敵人的足輕跑進了我方的軍隊裏,在敵人的武將中,或許有人與我軍內通。”

“什麼!”原美濃脊梁骨涼颼颼的。

好敏銳的洞察力!

要是真如此人所言,主君怕是危險了。

“不會的!”原美濃想。

“你這個騙子!!!”就在原美濃高揚起來的長刀下劈的時候,傳令兵報:“信使到!”

“北條援軍明晨自小早原出陣!主公命令,要您同坂垣大人一起集合郡內兵力!”

原美濃:“明晨?為什麼在敵人出陣前就知道了?”

傳令兵:“是!因為今川方的福島越前大人給我們做內應。”

原美濃:“集合郡內兵力的事情我知道了。”

“是!”傳令兵離去。

“把我的頭盔拿來!”原美濃對着小姓喊道。

看了看勘助:“傳助,暫時就留着這個傢伙的命吧!”傳助高聲答應。

“馬上到坂垣大人那裏去!牽馬來!”原美濃領着人快速離去。

夜深了。

勘助被綁在原木紮成的營門上,單薄的衣衫並不足以抵禦秋夜的清冷。勘助使勁活動者扭動着手臂,終於繩子鬆脫了。看看左右,他悄悄隱沒於漆黑的山林里。

平藏死豬一般睡在不遠處,醜男傳助在營門外面小解,一邊噓噓一邊發狠:“可惡,下面又要和北條作戰了嗎?”

傳助回到營里發現勘助不見了,不禁大驚失色:“喂!平藏!平藏!”

“啊?哎,嗨!!”平藏給驚醒了。倆人面面相覷:“那個浪人呢?”

平藏迷糊的說:“剛才還在那裏,睡的很香呢。”

傳助出離憤怒了:“蠢貨!”揮手便打,平藏鬼哭狼嚎!

就在這時候,太吉心急火燎的跑到隊伍中高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今川的人開始亂捕了!向著河流往北的方向去了!”

葛笠村就在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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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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