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刀如冷月！
癸亥年，初冬，越過伊吹山脈的寒風從濃尾平原呼嘯而過，天地間一片肅殺景象。
往來通商的行腳商們因為道路冰雨連連，泥濘難行的關係，陸陸續續的消停了下來，清洲的城下町建設也就告一段落。
五條川畔，織田家臣之宅邸多建於這一帶。
木下藤吉郎屋舍就位於後街，左近住的都是下層武士。
此時，正是町民整理外出販賣之貨品，主婦則晨起做飯，各家各戶炊煙裊裊，城下町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他們即將迎來嶄新的一天，還得繼續為生計而不辭辛苦，奔波勞碌。
院子裏，藤吉郎的連襟淺野彌兵衛尉長吉正與藤吉郎的弟弟木下小一郎一邊打水，一邊聊天。
淺野彌兵衛尉長吉比義兄藤吉郎小十二歲，面龐瘦削，膚色黝黑。他的語速極快，性格溫厚的木下小一郎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往往只是聽他說話，經常不自覺的就淪為豎耳的聽眾。
“小一郎，你知道嗎？聽人說各地的八幡宮可是建造的相當華麗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有空，不如我們結伴去遊覽一番怎麼樣？小一郎，你不反對，我就當你同意了哦！那我們就說定了哈！”淺野彌兵衛尉露出滿嘴黃牙暢快的大笑，騰出手杵了小一郎一下，“還是小一郎夠朋友！”
小一郎長得細眉小眼睛，膚色白皙，氣質柔弱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彌兵衛尉，聲線柔弱地分辨道：“你誆我呢？我就沒說過同意，都是你說的。算不了數的！”
“哈哈！彌兵衛尉，你又在欺負小一郎了！”木下藤吉郎神清氣爽的大踏步出得門來，站於屋檐下的地板上，雙手叉腰朝着彌兵衛尉大聲笑着說道，聲音洪亮。
大清早的，被義兄取笑，彌兵衛尉滿臉尷尬的笑意，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
木下藤吉郎招招手言道：“你們過來！我有話問你們！”音量登時降落了一個台階。
淺野彌兵衛尉和木下小一郎知道家兄定然是有事情要他們去做，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上前靠近廊下聽訓。
木下藤吉郎彎腰小聲問弟弟：“小一郎，明王組那邊如何了？一切順利嗎？最近有沒有不好的苗頭？”
小一郎皺眉想一想，堅決地搖搖頭說道：“兄長，秦元浩大人屬下人等皆奮勇爭先，事事妥當。一切盡在本家的掌握之中！哦對了！聽聞鈴木新左衛門代為稟告，伊吹山柳生堂、尾張真言宗眾寺廟、伊勢之角屋以及京都之茶屋最近行事有些詭秘，好似有互相配合，互為聲援的跡象！雖然惡跡尚未彰顯，但是依秦老大的說法，應該痛下殺手，斬其一指，以儆效尤之意！”
淺野彌兵衛尉聽得輕輕點頭，插話道：“嗯！言之有理！這個秦老大，我倒是久仰了，百聞不如一見，改天定要認識一下！行嗎，姐夫大人？”他看向廊上的義兄木下藤吉郎，徵詢他的意見。
“一向聽聞清洲町的歌舞伎町、宿場町為明王組掌控把持，是個不簡單的人物。沒想到卻是姐夫大人的得力手下！您還真是了不起呢！”淺野讚不絕口的對藤吉郎說道。
被誇讚的輕飄飄的藤吉郎口都合不攏，一個勁的拍打着小舅子的肩膀，說道：“這個都是小事，就讓小一郎改天給你介紹一下秦元浩老大。小一郎，下次過去的時候帶上彌兵衛尉，知道么？”小一郎應了一聲，朝着張嘴馬屁滾滾的淺野彌兵衛尉頻頻翻白眼。
“彌兵衛尉！你那邊情況如何？武士的飯食、訓練，線人耳目所報情報的準確性，這些對我們最終的成果至關重要！要抱着寧可捨棄性命，也要將這些事情辦好的覺悟來努力！還請彌兵衛尉切切不要輕忽了！”木下藤吉郎對小舅子不放心的叮囑道。
彌兵衛尉大咧咧的一擺手說道：“姐夫大人，一切均井井有條，絲毫不亂。米是去年的陳米，人馬之糧草都是事先囤下的，灶夫專人負責，沒有問題。訓練之地位於主城之內，距市町步行約一刻鐘，騎馬瞬息可至！一旦需要，他們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絞殺不法之徒！町內各處按照地頭劃分，地頭武士們委派專人在街頭巷角之高處廣設?望台，遠近高低盡入眼內，一有事情發生，響鑼為號！明王組鈴木番隊枕戈待旦，隨時候命誅殺逆賊！再加上兄長您說服伊藤屋拿出資黃金財五百貫拉攏伊賀忍村四十九堂，我們有他們作為支援，此次雖不敢說高枕無憂，想必也是有驚無險。”
木下藤吉郎想了想，叉腰來回踱步。
“小一郎，你剛才說……柳生家、茶屋、角屋、寺廟之間疑似已經勾結在一起了？！”他神情凝重的問弟弟小一郎道。
小一郎點點頭：“是的。”
淺野彌兵衛尉咋咋呼呼的說道：“我說姐夫大人，不如稟明御大將織田信長大人，派大軍將之一網打盡可好？”
“好你個頭！這是什麼餿主意！！”木下藤吉郎揚手，假意要敲淺野彌兵衛尉的腦袋，彌兵衛尉嚇得一縮脖子，抗聲道：“姐夫，難道不是這樣嗎？出兵進剿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啊！防患於未然，未雨綢繆，這不就是您這樣教給我跟小一郎的么？！”
木下藤吉郎蹙眉喝道：“還敢頂嘴！找打！”
“輕啟戰端，好戰必亡啊！打仗，哪裏是那麼好打的！我問你們，獲得合戰勝利主要靠什麼？”木下藤吉郎蹲在廊檐下，唾沫星四濺的左顧右盼道。
“獲得勝利要依靠參戰將士們的勇猛！”這是淺野彌兵衛尉長吉的答案。
“我覺得需要依靠主將的運籌帷幄，屬下的通力協作，團結一心！”木下小一郎也說出了自己的認知。
木下藤吉郎點點頭：“你們說的都不錯。但是，最主要的卻不是這些。打仗靠什麼，靠的是錢！靠的是金燦燦，黃澄澄的永樂通寶！我倭國六十六州，參透此點的也就信長殿下和小小不才在下我了！要不然你們以為，為何織田家的家徽會是永樂錢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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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明王組最後一次帶刀巡查。
冷風吹拂着街道巷子，穿牆過屋。
鬼頭六太夫今年二十歲，是一位善使小太刀的中條流高手。因為武藝高強的關係，他得以側身於奉資優渥的明王組行動番隊。或許是藝高人膽大的關係。一向自恃刀法精熟的鬼頭六太夫輪值外出巡夜，向來不喜歡同伴跟隨，“想跟我搶功勞還是怎地？！”老實說，這句語氣很沖的反詰讓他得罪了很多人，但他不在乎！
此時的他，身着飾有團龍紋徽記的黑色吳服，手提太刀，腳下快步行走在了無人煙的清冷街道間，眼目精光閃爍，手按刀柄，四顧巡視。
過了前面的川上神社，就可以休息一下了。好累！鬼頭六太夫活動活動有些不大靈敏的右手五根手指。
剛過拐角，他就發覺了不對勁！因為，一個黑影直直的站在路當中！
鬼頭六太夫也是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頭皮登時一炸，沉喝一聲：“找死！”拔刀順手挽起個雪亮的刀花，身形忽左忽右，迅速的沖了過去！
臨河一旁的商鋪門口的一塊七鬼門板忽然剝落，輕羽般落地，剛好在鬼頭六太夫身臨路上之黑影，踏出最後一步準備借力沖前刺殺的當口，厚厚的木板狠狠撞在鬼頭六太夫的脛骨上！只聽得“喀”的一聲！鬼頭六太夫腳下拌蒜，身形一矮失去平衡！黑影手中刀光一閃，如同一彎冷月驚現！
噗！
鬼頭六太夫尚未施展中條流之刀術奧義，就被合力刺殺身亡！
黑影移步上前，彎腰撿起鬼頭六太夫的頭顱，伸手合上死不瞑目的鬼頭六太夫之眼，其袖口的衣衫被風吹拂翻飛，露出一個青色雙斗笠徽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人自街角陰暗處踱步過來，合十吟誦幾句超度經文，兀自感慨不已。“快走！他們的人馬上會發現此處的！走！”二人迅速隱匿於河岸邊的白茅草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