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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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細雨密密,室內溫暖如春。
盤膝坐在和室的榻榻米上,蔡娜同日本山口組的室長交換禮物。見女兒已接手了道上大部分的關係,蔡鐵頗覺欣慰。
手機震動起來。
蔡鐵拿起它,拉開紙門,到室外去聽。
“知道了。”
聽完后,蔡鐵掛掉手機,又按下另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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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瑄心急如焚趕到醫院的時候,救護車也剛剛抵達,車頂的燈聲嘶力竭地尖叫着閃爍!等候着的醫生護士們急衝過去,車門打開,先是鮮血滿面的司機被抬出來,然後抬出的就是面孔蒼白,昏迷不醒的葉嬰。
躺在雪白的擔架床上。
她雙目緊閉,臉上滿是血痕,彷彿已經被人小心翼翼地儘力擦拭過,但是從那猙獰的創口處,鮮血依舊止不住地流淌着。
口鼻處壓着氧氣罩。
她的一隻手蒼白無力地鬆鬆垂下,就像是……
克制住心臟處傳來的猛烈銳痛,越瑄死死握緊輪椅的扶手,試圖再靠近些,醫生護士們卻已面色緊張地推着病床,從他身前經過,朝急救室疾奔而去!
“快!”
越瑄急聲,命謝平立刻推他跟過去,這時,救護車裏又出來一人,赫然是越璨!
唇色蒼白,神色有些恍惚,越璨竟似完全沒有看到越瑄,朝葉嬰病床消失的方向直直大步奔去!
這樣的越璨。
跟平日的越璨判若兩人。
“哥。”
在越璨視若無睹地經過他,向急救室奔去時,越瑄喊了一聲!
“……”
轉頭看到越瑄,越璨的眼底驀然閃過一陣凜厲的寒光!然而只是一秒而已,他面色陰沉地繼續向急救室走,既沒有同越瑄說話,也沒有解釋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送來葉嬰的救護車中。
漫長的等待中。
時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刀鋒緩緩劃過,越瑄握在輪椅扶手上的雙手愈來愈白得發青,猛地冒出一陣咳嗽,他低頭掩住唇,咳嗽一陣緊似一陣,咳得雙頰潮紅如血。
“二少。”
謝平擔憂地上前一步。
胸口升起一陣陣欲窒息的急喘,越瑄吃力地揮揮手,閉目硬撐了過去。越璨站在急救室的門口,看着護士們緊張地進進出出,他面色陰沉,一語不發。
十幾分鐘后。
常年跟隨在越璨身邊的謝灃和謝青趕到了。
又過了幾分鐘。
越瑄身邊的謝浦也趕到了,低聲同謝平詢問了幾句之後,他抬頭對站在越璨身後的謝灃和謝青微微點頭致意。
急救室的門終於打開,醫生走出來說:
“病人還在昏迷中,大約兩個小時之後才會醒。目前病人的狀態還算穩定,生命沒有太大危險,但是腦部受到多次撞擊,腦震蕩情況比較嚴重,需要繼續觀察。病人的頸椎也受到了傷害,盡量不要移動她。”
“謝謝您。”
越瑄說著,正看到病床上的葉嬰被推了出來。
蒼白沒有血色,她昏迷着,睫毛虛弱無力地閉在面頰上,烏黑的長發凌亂地散在雪白的枕上。心臟痛得緊縮,越瑄吃力地控制輪椅,隨着她的病床一起向病房去。
“越瑄,我要跟你談一下。”
身後響起越璨沒有情緒的聲音,越瑄一頓,輪椅慢慢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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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放過她。”
病房隔壁的貴賓室,越璨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依舊飄着的綿綿細雨,他的聲音冷冷的,如同有什麼在緊繃著。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給你。”越璨動作僵硬地點燃一支煙,“但是,你放過她,讓她走!”
“哥。”
輪椅中,越瑄怔住。
“你想要同森明美結婚,對嗎?”吐出一口香煙的濃霧,越璨嘲弄地說,“好,我不跟你爭。我保證你可以娶到森明美,完成你爺爺的心愿。”
越瑄沉默不語。
“怎麼,不滿意嗎?你還想要什麼?”越璨眯起眼睛,冷凜在眼底凝聚,“說出來,讓我聽一聽。”
“哥……”
雙手在輪椅上握緊,越瑄的胸口處升出一股窒息。
“哥?”越璨冷笑,“你把她帶回謝家,用她來試探我,用她來威脅我,你還把我當做你哥嗎?!好,我承認,你贏了!你到底想要什麼,說!”
胸腔的呼吸變得急促,越瑄閉目,勉力說:
“……我沒有。”
“你沒有?”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事情,越璨冷冷勾唇,眼神冰冷,盯着他,“在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你就知道她是誰了!所以,素來冰山一般的二少,才會容許她接近。她欺騙你,她引誘你,你便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那個傻瓜,她以為她的演技好得騙到了你,”重重吸一口煙,越璨澀聲說,“她不知道,真正演技好的人,卻是你。看着她處心積慮地做那些事情,努力想要引你喜歡她,你一定覺得很滑稽很可笑,是嗎?”
空氣中彌散着煙草的嗆人味道。
演技……
是的,他原本也知道……
那只是演技……
面色蒼白,越瑄猛地低下頭,激烈地咳嗽起來!一陣重似一陣,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他的身體咳得有些抽搐,兩頰漸漸血一般的潮紅!
疼痛從雙腿蔓延上來!
抽搐着!
一路蔓延上他的胸腔,與劇烈的咳意重疊翻攪在一起!
“就是這幅模樣,”越璨眼神幽深,漠然掐滅指間的香煙,“當年,你是身體虛弱又蒼白孤獨的少年,口口聲聲喊我‘哥’,你看起來真是可憐,竟讓我以為你是無害的。”
…………
……
第一次見到越瑄,是六年前那個冬日的午後,父親眼神溫暖地對他說:“這是小瑄,是你的弟弟。”
輪椅中,蒼白的少年略帶靦腆地喊了聲:
“哥。”
他原以為弟弟不良於行,後來才知道,是自出生就體弱多病,又患有嚴重哮喘,故常以輪椅出行。弟弟的性格沉默寡言,卻每每在看着他時,眼底都有輕柔嚮往的神色。
弟弟上的是名校,距離他上的三流高中只有一條街的距離。於是,有時候在晚自習接她之前,他會先去跟弟弟見上一面。弟弟是乖巧溫順的孩子,即使自幼在豪門世家,有着優雅高貴的舉止氣質,但是路邊攤上,無論他扔給他一罐啤酒,還是一隻滷雞爪,弟弟都會安靜地接受並品嘗。
他喜歡這個弟弟。
也從心底接納了這個弟弟。
那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思議的一段時間。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被人罵作野孩子、雜種的他,忽然間不僅有了她,有了父親,還有了弟弟,世界圓滿得無法再圓滿,幸福得如同不真實。
……
…………
如果可以事先知曉……
越璨苦澀地閉上眼睛,如果可以事先知曉,如果當時他對這個弟弟只是漠然地點一點頭,沒有任何的親近。是不是,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呢?
“……對不起。”
胸腔劇烈地起伏着,望着僵立在窗前痛郁滿身的越璨,自一陣陣的劇咳中,越瑄死命遏制住喉口湧上的腥氣,雙頰潮紅,唇色發紫地吃力說:
“哥,對不起……”
自腿部蔓延上來的抽搐撅住他的全身,越瑄終於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劇痛令他的額頭頃刻間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一聲聲尖銳可怖的哮鳴音也撕心裂肺地在房間內響起!
越璨聞聲回頭!
見到輪椅中的越瑄這個模樣,越璨咬了咬牙,一把扯開窗戶,讓混着雨絲的新鮮空氣灌進來,然後冷硬着臉大步走過來。探手從越瑄身上摸出一管噴霧,越璨冰冷地捏開他緊閉顫抖的牙關——
“吸氣!”
越璨冷聲命道!
痛苦的顫抖中,越瑄掙扎着望向面前的哥哥。好像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哥哥面前發病,哥哥驚得有些失措,也是如此緊緊捏開他的下頜,喊着同樣的話——
“吸氣!”
越璨眼中有殘酷的怒意!
藥物噴進他的喉嚨,沁入他的氣管,如是幾次之後,哮喘得到了一些緩解,然而腿部的痙攣和抽搐依舊如惡魔般折磨着越瑄,他痛得面色慘白,一陣陣顫抖。
瞥他一眼,越璨陰沉着臉,抬步向門口走去。
“哥……”
拉住他的手腕,越瑄蒼白着臉,斷斷續續地說:
“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