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如果換在重生之初,有人這樣問展寧,是否願意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他,那展寧的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那時候的她,一心裝着的,是忘不掉擺不脫的血海深仇。
除了自己,她沒有辦法去依靠任何人,也不敢輕易去信賴。
但一路行來至此,她的心境漸漸變了。
許是因為秦川、秦思姐弟的以誠相待,許是因為展臻的安然回返,更許是因為嚴恪的多番回護,如今的她,不再滿心滿眼只有仇恨。
人總是貪心,有一便有二,得二又求三,她也不例外。
她以前只想情仇相償,再為張氏安排好後路便是,但如今,她開始想要得更多,她想要有不一樣的人生,想要幸福美滿,更想要與心上之人相攜到老。
即便是貪心奢望,也仍然想要。
展寧久久未曾給出答案,嚴恪看向她的目光里閃過了一些擔憂,語氣也略略有些不肯定。
“阿寧,你不願意嗎?”
嚴恪的神情顯得有些受傷,展寧心中天人交戰一陣,最終還是屈從於自己的貪婪,她用力搖了搖頭。
她的本意是願意,奈何這種關頭,嚴恪也誤會了下,眼裏光芒一暗,“為什麼不願,你還是不信賴我?”
展寧這下點頭也不對,搖頭也不對了,只能小聲開了口,“不是,我願意的。”
只是這樣的話說來,實在大膽,她臉上益發臊得慌,便垂了眼帘不要再去看嚴恪。
嚴恪一顆心被高高拋起又落下,如今見她赧顏垂首,嬌羞的模樣比平日還要醉人,他心頭一熱,突然間伸了手,竟將展寧攬入懷。
展寧因他的動作吃了一驚,想要掙開,奈何那溫暖的懷抱強硬,她根本推不動他。
而嚴恪隨後在她耳邊低語的一句話,讓她推拒的動作稍滯。
“阿寧,我還從未有哪一日,如現在這般心喜。”
屋裏暖風習習,暗香盈動,雖近晚秋,卻別有一段旖旎□□。
展寧被嚴恪擁在懷裏,彼此聽着對方的心跳聲,面上微熱,心裏卻是壓不住的喜悅。
連時間都像停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兩聲輕微的咳嗽聲,展寧猛地醒過身來,尷尬看過去,只見展臻一臉正色站在門口,正拿拳頭抵在唇邊,小聲咳嗽了提醒人。
“咳咳……世子,我領你入阿寧的閨房,已經做得荒唐,你可別讓我更後悔才是。”
展臻這話說得促狹,嚴恪不得不放開了展寧,恢復正襟危坐的模樣。
而展寧之前好不容易降下去熱度的臉,一下子騰地又紅了起來。
她不好去看嚴恪的臉色,只能抬頭狠狠剜了展臻一眼,恨不得好好把這個沒正行的哥哥教訓一頓。
而展臻瞧她含羞帶怒的模樣,又有了幾分出事前的任性囂張在裏面,他不由哈哈一笑,道:“阿寧,哥哥知道錯了,你可別再惱我。再說了,我進來可是有正事的。”他說著邊瞥了嚴恪一眼,“世子在這呆的時間也不短了,瑛兒那般怕纏不住宋媽媽,你們倆的話若是說完了,便趕緊隨我離開,以免節外生枝。”
汪氏多半已和嚴豫達成了協議。
讓她知曉展寧和嚴恪私下相會,顯然不是有利之事。
展寧這會也給展臻鬧得尷尬不已,哪還有心思留嚴恪下來,聞言趕緊讓人離開。
比起展寧的羞惱,嚴恪卻是滿面的春風,唇邊更是一直掛着一點笑。
他又與展寧低聲了說了兩句話,讓展寧耐心等溫茹上門來尋她,這才跟着展臻離去。
兩人離開之後沒多久,宋媽媽和瑛兒一道歸來,宋媽媽並沒有發現異常,照舊如往常一般,偷偷盯着聽雪樓里的動靜。
溫茹上門來見展寧,是在嚴恪來過後的幾日。
大概是心玉公主回北漠的時間緊,景帝這場替她踐行的宮宴也來得急,就定在三日之後。
那日三皇子妃來過後,汪氏和展臻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展欣和展頡沒能熬過幾日,在溫茹上門的前一晚閉了眼。
汪氏着人謹慎處理了兩人的屍首,卻秘不發喪。
展臻也若無其事地按照原本的安排,動身離開了燕京,前往江南。
侯府中的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可展寧感覺得出,一場新的風波只怕馬上就要蔓延開來。
展寧有所察覺,汪氏自然更加謹慎。
對於溫茹要帶展寧入宮赴宴這事,汪氏一開始顯得有些為難,甚至以上一次劫持事件尚未查明,擔心展寧的安危為由,想婉拒溫茹的邀請。
溫茹受了嚴恪委託,自然不會被汪氏客客氣氣的幾句話阻住。她索性將皇太后搬了出來,話語中隱晦地告訴汪氏,是太後有意要見一見她這位義女。
溫茹的話說得委婉,藏七分露三分,汪氏思及嚴豫與她說過的話,不免疑心太后要見展寧,是因為嚴豫的關係,也就不再阻攔,點頭應允。
之後,她生怕展寧初次見太后,不懂規矩惹了事,還將展寧喚在身邊,扎紮實實地教導了幾日進宮當守的禮儀。除此之外,她還給展寧新置辦了一套頭面首飾和衣物。
展寧相貌本就是少有的奪目,東西又打造得精緻,這一悉心裝扮起來,便是當日溫茹來府上接展寧入宮,見了展寧的面,也稍稍愣了一愣。
溫茹心裏更是暗暗感慨,且不論展寧的內秀,單就這副精巧的模樣,只怕不少男子見了,都會心醉神迷。
北漠強盛,心玉公主又是北漠君王的掌上明珠。景帝對這一撥的北漠使團極為重視,領了皇后親自出席宴會不說,諸位皇子公主、朝中有臉面的大臣勛貴,也幾乎到了個齊全,算是給了北漠十足的面子。
另外不知是為了給梁朝多掙點面子,還是想多盡些地主之宜,宴席之上的歌舞雜耍很是費心,一出接一出,令人眼花繚亂。到了後面,景帝瞧得興起,還有幾家勛貴的兒女也助興獻了節目。
不過心玉公主作為今晚的主客,卻一直沒大露出笑容。她的目光有時落在嚴豫面上,有時又越過諸人往展寧面上掃一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聽聞北漠兒女皆能歌善舞,豪爽熱情,公主是否也讓手下之人露一露臉,讓我們開開眼界?”
梁朝這邊一位郡主的潑墨畫才罷,景帝便帶笑看向了心玉公主。
心玉公主沉吟一會,逕自起身,與景帝道:“承蒙陛下盛情,心玉不才,願為陛下嫌舞一曲,以祝梁朝與北漠結百年和平。”
心玉公主竟然肯親自上陣,景帝自然應諾。
心玉公主一雙明眸隔着人往嚴豫面上一掃,之後便大步走到場中,她先與景帝一拱手,“心玉此舞,與梁朝女子的妙曼婉約不同,但需兩件物事,還請陛下賜予。”
景帝笑問:“公主需要什麼,但說無妨。”
心玉公主仰首,如牡丹一般艷麗的臉上,總有幾分高貴驕傲,她的聲音清悅,“一來需要三尺青鋒,二來需要一位琴師。”
“三尺青鋒?”景帝聽心玉公主這麼說,大概能夠猜出,這位公主要表演的,是北漠女子的劍舞。而禁宮之中,不許人私帶兵刃入宮,心玉公主要劍,自然要經過景帝的許可。“來人,替公主準備一柄軟劍。”
景帝發了話,軟劍很快就尋了來。心玉公主接過劍,在手中了兩下,似乎還算滿意。景帝正要讓宮中樂坊的琴師上前,聽候心玉公主吩咐,卻聽心玉公主開了口,“我想另選一位琴師,還請陛下應允。”
景帝有些疑惑地問道:“哦,公主想要哪位琴師?”
大概是因為已故溫太傅的緣故,溫茹在景帝心中的地位頗不一般。
她的位置,就緊挨着昌盛長公主。
展寧作為溫茹的義女,溫茹為了照顧她,便讓她坐在了自己的下首。
至於嚴恪,位置則在幾位成年皇子的下方。
兩人中間恰巧隔了舞台,彼此偶爾偷偷交換一個眼神,倒頗有些外人難以體會的心喜。
展寧原本的注意力並未在心玉公主身上投注太多,但在景帝問心玉公主需要那位琴師之後,她一下子覺得一道極為明顯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循着感覺望過去,正巧就與心玉公主的視線撞上。
心玉公主與她揚眉一笑,那笑容讓展寧心頭暗叫不妙,而下一刻,她果然就聽心玉公主朗聲道:“聽聞靖寧侯府嫡出的大小姐琴藝乃是一絕,心玉冒昧想請她替心玉撫琴。”
隨着心玉公主的話,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在了展寧身上。
展寧沒料想這位又突然發難,心頭無奈,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只能將詢求的目光望向景帝。
景帝對展寧並沒有多少印象,可聽見靖寧侯府幾個字,他立馬就想到了展臻。之後他再觀展寧,只覺這姑娘清麗不可方物,相貌出眾不說,一身清清靈靈的氣質更是令人賞心悅目,於是不由哈哈一笑,對展寧道:“看來靖寧侯府還頗有些靈氣,男子女兒個個出眾。既然心玉公主點了你,你便照公主的吩咐,為她撫琴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