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待月西廂
那匹馬確實很老了,但是卻是老馬識途,不用他們控制就能走,只是慢悠悠的不急不緩。好在穆青並不着急趕路,也不在意它是快是慢。
穆青卻是依然裹好了外衣坐在外頭,車廂裏頭暗,外面陽光充足,看起書來比較不費眼睛。這裏可沒有眼鏡,若是近視了可還不知道怎麼治呢。
原本安奴是不樂意讓自家主子趕馬車的,但穆青卻一味固執的不讓地方。安奴習慣了照顧他,但穆青卻不想一味的被人伺候着,又不是沒手沒腳,這馬根本不用他控制就會自己往前走。
“主子,你餓了么?”安奴從帘子裏探出了頭來,問道。
穆青叼着根草靠着車廂很是悠閑,聽了安奴的話轉了頭,道:“不餓,早上的半個饅頭還沒消化呢,你若是餓了就先吃吧。”
安奴搖搖頭,卻是撩了帘子出來,坐到了穆青旁邊。
“外面冷。”穆青很不贊同的看了看安奴身上僅着的青色褂子。
“我不怕冷。”安奴笑笑,白皙的小臉在秋日午後的暖光中更加暖人起來。
穆青卻是把一旁的氈子拉過來蓋在安奴身上,安奴也不推辭,扯着氈子的一個邊兒,道:“還有多久才會到呢?”
“上午的時候我看到了十里坡的石碑,約么着今天就能到了。”
安奴點點頭,靠着車廂不再言語。
離開宜州已經快十天了,那幾個饅頭被穆青用火烤成了饅頭干,倒是能頂的下來,加上路上也會偶爾經過一些村莊,用一些銀錢去換了吃食,倒還算是撐過去了。
安奴默默的在心裏算了算,這一路其實並沒花什麼錢,但好歹也有了幾百文的花銷。四兩多,吃喝夠了,但要找住的地方,主子以後要考試也是要報名費的,這林林總總算起來,這九兩立馬就變得不夠看了。
“且忍忍吧,等到了桂州,主子我請你吃大餐。”穆青笑眯眯的說著,嘴裏叼着草一翹一翹。
安奴也放下了心裏的擔憂,笑着點頭。全到橋頭自然直,走着看吧。
正如同穆青所想,傍晚時分就看到了高大的城牆,上面是端正的“桂州”二字。
駕着馬車進去,守城的士兵看到馬車上頭車行的標識便也沒為難他們,只是略微詢問了幾句便放了他們進城。
距離城門不遠處的是一個很大的木頭板子,上面劃分成一個個的格子,無論是戲台開戲還是飯莊開業,都會在上頭貼上個單子,類似日後的廣告欄。板子挺高,即使是隔着比較遠也能瞧見。穆青往上頭看去,一個個找着。
先找個能租下來的地方住着,雖然房子地理位置好的沒必要在這裏貼條子,但人生地不熟的穆青能獲得的信息來源就只有這個了。
一行行得看,一個個的找,最後,他總算是尋到了一個出租房子的。
“楊柳巷靠東第二家……”穆青看清楚了地點,問了人,先去車行還了車,而後就帶着安奴徒步網楊柳巷走去。
楊柳巷在桂州西側,是一條不長的小巷子,房主姓錢,是個看起來很乾練的女子。她家家裏開了個酒館,不大,但是因為便宜去的人倒是不少,為了照顧生意就在不遠的另一處大院子裏住下,這處小的不住了便想着出租出去。
穆青二人來看房子的時候正巧錢氏在收拾東西,看到有了人來倒是有些驚訝,那租房子的單子剛剛貼了出去,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租客。
笑着迎上去,道:“二位可是來租房子的?”
“正是,不知道夫人怎麼稱呼?”穆青笑起來,仰着小臉頗有幾分可愛。可是他的眼睛卻是不着痕迹的左右打量。
院子不大,但是兩個人住的話是夠了的。房子有兩間,也有廚房,從外面看到是乾淨整潔,瞧着是比他們在穆府住的好上了太多倍。
正看着,就聽到錢氏道:“奴家姓錢,別人都叫我錢大姐。”
“錢大姐。”穆青清脆的喊了一聲,然後拉了拉安奴的袖子,安奴忙也叫了一聲“錢大姐好”。錢氏本來就有個七八歲的兒子,現在看到兩個半大小子這麼聽話的喊人自然覺得驚訝,自家的那個小東西有多鬧騰她可是知道的,現在看到聽話的孩子自然是覺得可人疼的。
眉眼間柔和了不少,錢氏微微彎腰看着他們道:“兩位小公子,你們是租來自己住么?”
“是。”穆青看着錢氏,又補上了一句,“我是來考試的,爹爹說考不上就不要回去了,家裏便沒人跟着我來。。”
安奴一愣,卻是很乖巧的沒有說話。
錢氏聽了這話便猜測這個小公子怕是帶着書童來考童生試【1】的,這童生試說好考也好考,說不好考也不好考,但看他這年紀怕是只有十歲上下。
在桂州呆的時間久了,錢氏可是沒少看到那些已經垂垂老矣的老頭子也跟着一幫小不點兒去考童生試的。聽他這話,想必會一直住到考上,這縣試府試院試全考完最快也得兩年,多了就不知道多少年,何況這小公子是讀書人,在這個重文輕武的大周朝,租給讀書人總是絕對比租給別人有些臉面。這房子租給他們倒也是可以的。
思量至此,錢氏便有了主意。笑盈盈的引着二人進了屋子,穆青趁機看着屋子裏面。桌椅乾淨,床上的被子枕褥瞧着也像是新換了的,除了小就沒有別的缺點了。
“這位小公子……”
“我姓穆,單名一個青字。”
錢氏點點頭道:“穆小公子,奴家這房子做東朝南,絕對是頂頂有福氣的,而且街坊四鄰都是安靜本分人,絕對不會打擾了小公子讀書習字。而且距離咱們這裏不遠的王家就出過一個秀才,可是六歲就考上了的。”
“那秀才後來如何?”穆青似乎很感興趣的追問了一句。
錢氏卻是猶豫着沒說話,穆青就知道那個秀才是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
臉上有了些猶豫,穆青抿起了嘴不說話,錢氏看了忙道:“小公子自然和那個姓王的書獃子不一樣的,一看就是聰明人,自然會一路高中狀元及第呢。”
穆青聽了這話心裏一樂,這錢大姐嘴皮子利索腦子也轉得快,一個人兩張皮都讓她說了。
不再繞圈子,穆青問道:“那這個院子多少錢?”
錢氏伸出了兩根蔥白的手指:“一個月這個數。”
穆青沉吟,一個月兩錢銀子,算不得貴了。他笑問道:“若是我直接租了兩年,錢大姐能不能給我算便宜一些?”
錢氏略想了想,道:“可以,免你四個月房租。”
“錢大姐爽快。”穆青笑了出來,利落了拿起了桌上的毛筆寫了一份租房子的單子。他在穆家這幾個月不僅僅看了賬本,那些契約條子也瞧了不少,這會兒寫起來卻是有模有樣的。錢氏細細看了,確定沒問題就摁了手印,穆青也摁下,這便是成了。
穆青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錢袋子,拿出了二兩銀子放到了錢氏手裏。錢氏收了起來,笑着道:“奴家就住在不遠的酒肆後頭,奴家的官人是在府衙里當主簿的,若是小公子日後有什麼難處儘管同我說便是,奴家能幫的自然會幫。”
穆青自然知曉她的言下之意,這個女子並不是沒有依仗,主簿算不得大官兒,卻也是個體制內吃皇糧的,這是在告訴穆青莫要欺瞞他。
這般說明白了也好,穆青笑着拱手道:“那以後若是有麻煩到錢大姐的地方,還請錢大姐到時見諒。”
“小公子客氣。”
錢氏與他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才離開了院子。
“沒想到這麼順利。”穆青倒在椅子上呼了口氣。其實那二兩銀子也算是穆青身上最後的錢了,這般給了出去,他倒真的成了身無分文。
安奴卻不似他這般輕鬆,已經入夜,安奴點上了蠟燭後走到了穆青身後給他摁着肩膀:“主子怎麼一租就是兩年?我身上也只有二兩銀子和一些銅板,這些,怕是撐不過幾個月的。”
這其中的緣由穆青卻是不願意說出來的。若是他記得不錯的話,明年,大旱,南下災民無數,到時候再租房子怕是就不再是這個價錢了。
天災**,後者穆青或許會努力改變點什麼,可是前者,他不會做,也做不到。
穆青往後仰着頭看着安奴,四目相對時穆青彎起唇角問了他一句:“你認字認得怎麼樣了?”
安奴點點頭,那本千字文上的字他都認得差不多了,但隨後又搖搖頭:“認得,但是寫起來怕是不會很好看。”
“無妨的,寫多了就好看了。”穆青蹦下了椅子,拉着安奴的手把他摁在了椅子上,自己則是到了一旁開始磨墨。安奴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神色有些驚慌,卻聽穆青道,“安奴喜不喜歡聽故事啊?”
“……喜歡的。”
“那我給你說故事,就當是為了練字,你來寫下來好不好?”穆青依然笑容燦爛。
安奴不疑有他,乖巧的點頭應了下來。
穆青依然在笑,只是透了幾分狡黠。他慢悠悠的磨着墨,腦袋裏那些熟悉的話本小說一個個閃過,最終,他看着安奴緩緩說了幾個字。
安奴點點頭,提筆,一筆一劃的在紙上落下了三個字。
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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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生試,也叫“童試”;明代由提學官主持、清代由各省學政主持的地方科舉考試,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個階段,院試合格后取得生員(秀才)資格,方能進入府、州、縣學學習,所以又叫入學考試。應試者不分年齡大小都稱童生。“及試,吏呼名至史公”,這裏就是指童生試,在這次考試中左光斗錄取史可法為生員(秀才),當時史可法二十歲。“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操童子業”是說正在準備參加童生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