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禍水東引
鍾以錚獻吻,風夕崖點頭。現在這種情況,也是別無選擇了。再說,鍾以錚的重大決定,風夕崖儘管擔憂想要搖頭,卻也不會以“我關懷你,你不可為”的姿態強行指手畫腳。況且,二人都是成熟理智的男人,關懷和冒險的緣由不需全說出口,置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一下,便會一切瞭然。
“師兄,就在這裏?”風夕崖飛身而起,重新審視周圍環境。
“唔,愚兄降落之前,已用紫府之能探查過方圓千里,此處最為合適。”
“那好,師兄佈陣罷,我為師兄護法。”
“這個給你。”鍾以錚將一枚玉簡遞給道侶。
“這是……這片地域的語言、風俗、勢力分部?”
風夕崖神念探察玉簡,發現其中還有幾門秘術,不算高明,卻頗為古怪。迅速閱讀記住,風夕崖閉目消化,幾個呼吸之後睜開眼來,點頭道,“還是師兄思量周全。”
“只是湊巧。那魔修正在屠殺村落收集生魂,愚兄路過,順手將他神魂攝來,以秘術搜索,得了這些東西。”鍾以錚面上的紅意這才漸漸散去,他嚴肅的向道侶交代着,然後話頭一轉,“愚兄佈陣,師弟跟來,陣成之後,愚兄會在陣旗等物中留下紫府法力,再將之交由師弟掌管。”
鍾以錚取出寶物,遁光而起。
風夕崖沉默點頭,遁光跟上,看他在方圓百里之內佈陣,也聽他用神念傳音細講大陣操控之法。
阿鼻魔衣雖已損壞,但它尚未被收起,暫時融合著它的鐘以錚就還能施展出紫府之力,只是相當於一個遭受重創的紫府仙家,施法行事時會有諸多限制。
好在基本的防護佈陣、催使法寶、施展隱匿秘術,鍾以錚都還能施展無礙,便以這處僻靜山腳為中心,設下重重陣法,覆蓋方圓百里。
在他佈陣之後,風夕崖也將得自蒲歸先的那套可以鎖定空間的禁制大陣佈置起來。
那套禁制名喚“蔽日鎖影”,同樣是覆蓋百里範圍,一旦激發,便可遮天蔽日,連空間幽影都能鎖住。並且,大陣激發后,會有空間之力加持在佈陣者風夕崖身上,讓他在這百里範圍內,就算不借來蒲歸先的法力,也能憑藉自身的道意感悟,捻訣施法,穿梭空間,自由來去。
陣成之後,鍾以錚便果斷開始行功,緩緩化開阿鼻魔衣。
……
日頭西斜,湖水與晚霞一色,秋意將至未至的湖邊,景緻美不勝收。
風夕崖卻毫無賞景的心思,他的心神一半系在鍾以錚身上,一半警惕的留意在周圍環境之中。那一直在“呼喚”着他的,不知在哪裏,也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暫時被他強行拋到了腦後。
鍾以錚身前憑空懸浮着一團戊土精華,另有奇材寶料以眾星捧月之勢擁簇在戊土精華周圍,隨着鍾以錚的冥煞法訣,這些珍稀仙品的寶料便時不時的化為流光,沒入他的身體之中。
風夕崖暗暗皺眉,也不無讚歎。皺眉是因為鍾以錚痛苦顫慄、冷汗簌簌的情狀,風夕崖被情意牽動,便看着心頭揪起,痛惜難忍。讚歎是對於鍾以錚如此玄奧煉體法門,將紫府之寶煉入體魄,又絕非是煉寶法門,看似劍走偏鋒,誰又能說這不是大道呢?大道三千,誰能盡知?
鍾以錚坐在大陣中-央,風夕崖守在他十丈之外,留給他充足的個人行功空間。
以他們為中心的方圓七十七丈之內,一切事物都被法寶、陣法、秘術等手段遮掩住。
而覆蓋在方圓百里之內的防護大陣、困殺大陣、鎖空大陣、幻術大陣則都處於潛伏防備狀態,沒有直接激發,否則動靜太大,反而容易招來修為高深且警覺敏銳的不速之客。
……
夕陽墜落,夜晚降臨。
夜色中,風夕崖雙眸幽黑,端坐無聲,沉靜安穩,警惕也一直未減。
鍾以錚汗如雨下,面龐時紅時白,周身的顫抖壓制不住。阿鼻魔衣在他血肉中的融化,不斷的徹底的化入他的筋骨血肉經脈之中,他要用自身仙台之體,消化魔衣紫府之威!哪怕是將他自身血肉骨骼經筋一點點打碎,再一點點重組鑄造,也遠比不上消化阿鼻魔衣時的痛苦。
消化阿鼻魔衣,不僅要類似金身程度的肉-身,還要有堅毅到令人髮指的意志力!
不止如此,鍾以錚還需要在承受痛苦的同時,時刻維持融化魔衣、引導仙品寶料煉體的玄奧秘術,一丁半點的差錯都不能有。這可不是煉寶,煉寶有了差錯可以再煉,煉體有了差錯,命都難保!
鍾以錚半點心神都沒有分出。道侶在保護他,他身心託付。
隨着夜色漸漸深入,風夕崖慢慢握緊雙拳,微微皺起眉頭,因為鍾以錚身上煞氣越來越濃。
或許本應如此,不需大驚小怪。
風夕崖暗暗深呼吸,平和,鎮定,盤坐如鐘,不慌不忙,耳目神念觀察六面八方。
黎明前最黑暗之時,鍾以錚身上陡然爆發出一股暴虐之氣!
風夕崖臉色驟變,凝眸直視鍾以錚。
隨着那暴虐之氣的狂亂盤桓,鍾以錚好似心神都受到影響,本該是刻板沒有表情的臉上,竟然浮現一抹兇狠猙獰之色,讓他稜角剛硬、時常淡漠的英俊面龐一時顯得陰森可怖。
阿鼻魔衣,冥煞之寶,紫府品階,若無堅定的道心和意志、相應的靈根和修為,就無能鎮壓它的煞氣,也不能催使它的威能,更別提將它徹底化開,完全用血肉之軀去吸收為己用!一個不慎,便可能遭受反噬。反噬可能是身體上的,可能是神魂上的,也可能兩者皆有……
現在的暴虐之氣,便是來自於鍾以錚的神魂之意。
眼看鐘以錚盤坐顫抖,煉體秘術維持得艱難緩慢,面龐脖子上都是青筋暴起,神情痛苦猙獰,滿是暴虐兇狠,煞氣更是翻滾沸騰到幾乎能衝破七十七丈陣法秘術的隔絕的程度!想及某種無法承受之後果,風夕崖肌肉繃緊,背上和額頭都滲出冷汗來。
風夕崖焦急心痛,屏氣凝聲,不敢有半點攪擾,又迅速移開視線。因為視線也可能造成某種干擾。他只以神念和眼角餘光緊緊的盯着鍾以錚的情狀。他雙手捻動,下意識的想要卜算吉凶,但是——
混天世界法則變幻,天機難測,除非將整個世界的天機盡在掌握,否則誰都不能推演卜算。
混天世界,可以說是沒有卜算之法!沒有預知之人!
風夕崖在青元世界中的一大依仗,在這裏根本排不上用場。再說,鍾以錚身上有阿鼻魔衣,他本就推算不出細節,原本能作為線索的道侶契約又被隔絕。
不知吉凶,風夕崖險些關心則亂!虧得他道心穩如磐石,轉瞬清明下來,心中思量種種可能會出現的情況,青陽法力和救護秘術蓄勢待發,確保能在剎那之間盡他所有力量幫到鍾以錚。
片刻之後,鍾以錚周身的暴虐之意都被他壓制下去,煞氣也收斂到了他的血肉之中。
風夕崖卻仍是不敢稍鬆口氣,雙手都是捻訣之態。直到太陽高升,鍾以錚恢復成最初那般顫慄卻有條不紊的模樣,他才稍有放鬆,暫時行功緩解緊張,只覺渾身都被冷汗打濕。
太陽升高,西斜,墜落。
夜晚又來。
鍾以錚面龐蠟黃髮白,汗水直流。他身上穿着的,是他自己隨便煉製的衣物法寶,都已經被汗水打濕,濕答答的貼在他身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一身強健的肌肉輪廓。現在,他的每一塊堅硬的肌肉都在顫抖個不停。他一直維持着煉體秘術,身前的那堆仙品奇材寶料也已經消耗過半……
風夕崖卻能看出來,按照之前的速度,鍾以錚今夜絕無可能將那些奇材寶料完全煉入體內。那麼,鍾以錚還要再經歷一次黎明之前那段天清之氣最弱,地煞之氣最盛的煉體“考驗”。
風夕崖頓時心往下沉。
夜色漸漸深入,鍾以錚果然像昨晚一樣,周身煞氣也隨着夜色而濃郁。
慢慢的,那來自於紫府至寶阿鼻魔衣的無限煞氣,彷彿得了陰暗地煞的滋補,越來越強盛,鍾以錚也抖得越來越劇烈,連秘術都艱難得讓人揪心。
風夕崖沉靜安穩,卻冷汗涔涔,他看得出來,鍾以錚似乎有壓制不住那些煞氣的跡象。
到了午夜時候,鍾以錚周身煞氣忽然爆發!
風夕崖胸中一震。
“唔。”
鍾以錚突然出聲,卻是極其壓抑、極其短促的痛苦低呼。
風夕崖無力可為,當此時候卻是不能貿然向鍾以錚渡氣,否則便是擾亂,便是加害,而非救人!
鍾以錚胸膛劇烈起伏,寬厚的雙掌艱難的捻訣,驀地往上虛抬。
轟隆!
竟是鍾以錚勉強一引,讓周身那來自紫府之寶阿鼻魔衣的冥煞之氣衝天而起,突破陣法和法寶和遮掩,盤桓直上,剎那間衝上雲霄!七十七丈範圍內的隱秘陣法都被它衝擊得不成樣子。因為它現在並非是鍾以錚的力量,而是一種與鍾以錚對抗,讓鍾以錚無力壓制的紫府威能!
鍾以錚壓制不住爆發的冥煞威能,若不緩解,便會遭受反噬,只能將它往空中引動,稍作緩解。
下一刻,鍾以錚雙掌一翻,緩緩壓向丹田仙台所在。那衝天而起的冥煞威能便又如龍轉身,倏然回落,包裹住鍾以錚的身體,從鍾以錚周身毛孔瘋狂湧入。鍾以錚剛強的體魄頓時抖得猶如篩糠。
風夕崖胸悶揪痛,面沉如水,先前他沒敢截擋那冥煞之威,免得壞了鍾以錚的行功,現在則瞬間借來蒲歸先的仙台之力,猛地一揮陣旗,將百里方圓之內的幻術大陣激發,遮擋住這裏的情況。
風夕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但是,冥煞之氣爆發衝天,千里可感。
千里之外,一道漆黑陰森的影子一閃而過,快到不可思議,卻又隱約顯得惶急。突然感應到冥煞之氣的爆發,這影子微微一頓,煙霧一起,顯出一道朦朧高拔且充滿仙家威壓的身影。
這身影向後方看了看,匆匆合身一撲,重新化為漆黑陰森的影子,向著冥煞之氣的源頭遁去。
仙台強者遁光,千里轉眼即到。
此時,風夕崖剛將幻術大陣激發,又將自己二人周圍的七十七丈隱秘隔絕陣法維護完善。
那身影化光而來,險些撞進大陣之中,連忙停住,向陣中傳音道:“哪位魔道朋友在此修行?在下遭遇迫害,懇求道友救助,在下有寶物為謝。”
剛才爆發的冥煞之氣是鍾以錚未能及時消化掉的,雖是紫府品階,但紫府之威已經不濃,又距離此人千里,還是轉瞬即消,此人便只察覺到冥煞之氣的仙家威壓,並未分辨出它竟是紫府之能。
現在地面上有鍾以錚親自佈置的大陣隔絕着,此人也沒能探察到陣中究竟有幾個人。而他的傳音,也不是直傳到誰的腦海,而是將意念化為聲音,定向響在某處空間之中。
風夕崖掌控陣法,對陣外之事也瞭然於胸,傳音笑道:“哈哈,有何不可?道友只管進來!”同時看向鍾以錚,好在鍾以錚周圍有隔絕傳音的防護,根本未被此人傳音攪擾。
那道身影一頓,作大喜狀,忙道:“多謝道友,還請道友放開陣法。”同時將一物扔下,傳音道,“此乃在下的寶物,先做謝禮,在下時候還有重謝。”
風夕崖哪能任由他將東西扔進來?早在察覺到此人是仙台魔修時,風夕崖便借來仙台法力,又將防護大陣、蔽日鎖空大陣激發,此時一晃陣旗,便將此人扔下的東西擋開,使它落不到百里方圓之內,同時依然朗聲笑道:“不可,不可,撤了大陣,如何抵擋後面追殺道友之人?”
那道身影是個面貌普通、又高又瘦的青年,一直停在高空,並未進入大陣範圍之內,一見如此情形,他當即勃然大怒:“道友安敢戲耍於我,平白耽擱我逃命的時間?”
風夕崖陡然變笑為怒,傳音道:“我正閉關煉寶,分不得心神,要助道友已是大發善心。道友卻想禍水東引,把那不值錢的印記扔給我來,你當我是好欺?若非寶物不可放下,我先就宰了你!”
那道身影沒等風夕崖傳音說完,便一反之前的求肯態度,桀桀怪笑着傳音道:“你敢耍我,耽擱我逃亡時機,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不怕實話告訴你,我頓這一頓,這黑鍋你就背定了!”
傳音一句,此人合身一撲,在數百丈高空中憑空消失。
那件被他扔下又被風夕崖擋住的印狀物事也“噗”的一聲,化為黑煙,融入此方空間。因那物事尚在蔽日鎖空大陣等陣法之外,遠在極高的空中,風夕崖剎那間有感,卻已阻止不及。
風夕崖剛剛皺眉沉吟,突聽,遠處傳來一句還帶青澀之意的年輕爆喝:“潑魔好膽!佈陣引我來入陷阱?哼,我倒要看看,你這潑魔陣法能撐我幾劍!”此人爆喝也是定向傳音之法。
風夕崖臉色一變,掃了眼萬萬受不得半點攪擾的鐘以錚,當即沉靜傳音,清聲朗朗的微笑道:“道友莫要誤會,貧道一直在此地煉寶,那魔修乃是看貧道不得分-身,剛剛在高空施法,以印記嫁禍貧道……”
那人已到大陣上空,高高在上,握劍指着陣內,冷笑道:“呔!休要猖狂!還敢騙我?小爺自有幫手,片刻即到,看我先破了你的狗屁陣法!”說罷,此人取出一枚珠子,不待風夕崖說話,便抖手往陣中狠狠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