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課外時8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監護人的圈禁是擋不住奔向自由的腳步的。
桑寧跟着曲小路翻牆出來的時候臉上都還一片紅紅的，她爬在牆頭上無奈的問：“我們一定要爬牆走嗎？不能走大門嗎？”
華老師又沒把大門鎖起來啊！
曲小路伸出兩手接住她，“不爬牆怎麼有偷跑的感覺呢？”
“……”
桑寧有時候真的搞不太明白小路啊。
不過搞不明白也不耽誤她對曲小路的感激，她在曲小路的幫忙下落到牆外，不管怎麼樣總是要先謝謝他的——
“小路，謝謝你幫我去救小豪……”
以前總覺得跟小路是一家人，許多事情也沒有跟他客氣過。但仔細想想小路其實也跟華老師沒什麼不同，都只是念着過去的情誼來幫她的“過去的”朋友。所以她也沒有辦法再那麼理所當然了。
曲小路不在意地笑笑，卻把頭伸過去指指自己的臉頰——“想感謝的話可以用行動表示一下啊~”
桑寧愣，這意思是——
見桑寧沒有動作，曲小路立刻擺出些微的哀怨，嘟囔着抱怨：“你剛剛都肯親玉盞卻不肯親我……”
桑寧在心裏吶喊——她才沒有親啊！她明明是被親的！明明還是被曲小路送上去被親的！！可以更睜眼說瞎話一點嗎？？
被桑寧愕然無語的瞪着，曲小路只能聳聳肩，“好了好了，我們還是快點走吧，再磨蹭一會兒就要被你那個死賴着不退位的監護人發現了。”
——什麼形容嘛，不要這樣說華老師啊……桑寧默默抗議跟着他轉身準備離開，臨走時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回頭看了一眼，對上二樓窗戶中一雙漆黑的眼瞳。
那長長的黑髮，白色真絲睡衣，桑寧雖然一眼就知道那是誰，卻莫名看不清她的臉。那張臉彷彿模糊成一團，只有一雙黑漆漆的眼鏡鑲嵌在上面，漆黑空洞，讓人一瞬心裏發寒。
——那是月見嗎？似乎現在的月見在吸取了她的靈識之後那副純白膽怯的樣子給人的印象太深，完全取代了她前些日子獃滯無神甚至半夜裏無主幽魂似的形象。桑寧一時間甚至沒有辦法把窗上那個人影跟月見聯繫起來。
曲小路已經上了事先就停在這裏的車上，回頭催了她一聲：“還在發什麼呆？要走了！”
“哦！”
桑寧趕緊收回視線上車，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救小豪，月見的狀況不在她的首要關心範圍之內。
從後視鏡的視線範圍里看不到華公館之後曲小路才對桑寧囑咐着：“我們先確認一下情況，桑小豪被帶去的所謂的桑園現在已經算是另外一個世界了，他在那邊應該是一直在東躲西藏的，‘守護者’真正想找的是你，不會在他身上投放太多注意力而一直追着不放。但是我猜桑小豪被帶走之後他的存在應該也混淆了守護者的追蹤，這大概才是玉盞一直不急着去救他的原因。”
——身在桑園的桑小豪既然會混淆守護者的注意力讓它放慢搜尋桑寧的腳步，那幹嘛不繼續放他在那裏而非要冒險去救他呢。
換成曲小路大概本意也是同樣的做法吧，不過現在這種不厚道的做法反正有華玉盞來背這個黑鍋，那他不介意出賣他一下。
“現在因為桑小豪的混淆而讓守護者不停的在兩邊穿梭，所以也就形成了兩個世界邊界之間的漏洞，但這個漏洞應該只會在它在這一邊找不到你而被那一邊的桑小豪吸引了注意力跨越回去追趕他的時候才會出現，兩個空間在那時有短暫的交錯，才讓人可以看得到桑小豪的身影。
不過以目擊者的描述來看這個交錯大概也就十幾二十秒的時間，並且以桑小豪一個人的力量是沒辦法穿透兩界的界限的，你那個室友如果真是被帶走的，那到底是怎麼穿過去的還真讓人挺奇怪，也不知道她是天賦異稟還是只算是陰差陽錯。”
桑寧對他這句話不發表意見，牧文心的反常已經是越來越明顯讓人無法否認的了，她也只能希望事實真相併不會太糟糕。
“我們沒能騙到玉盞給你施加保護來隱藏氣息，所以計劃是你先躲在空間裏，我來盯着。只要桑小豪一出現你就立刻從裏面出來抓住他，我們能用的時間遠沒有十幾二十秒，恐怕最多只能給你幾秒鐘的時間，因為守護者是追在桑小豪身後的，當你們兩個在一起的那一刻它立刻就會發現你的存在了。你必須馬上拉着桑小豪回空間裏去，為了安全起見先躲個一晚上，我會盡量跑遠一些，等到了足夠遠不會被發現的地方再把你們喊出來。”
桑寧點點頭，這計劃看起來應該還是很靠譜的，她對於能救出小豪也多了幾分信心。
曲小路一再囑咐：“記住不管成不成，只要守護者一靠近你都必須返回空間裏懂嗎？你可不是桑小豪，它就算追近了桑小豪一旦發現不是它的目標多半就會放棄，重新去尋找。但是換成你的話它絕對一口吞掉你都嫌不夠，接下來就會再去尋找桑家其他的人，一個一個直到全部吃光！”
——吃？為什麼是吃？
這個疑問只是一閃而過，修辭而已桑寧沒有太放在心上，綜合以前聽到的種種，在她的意識里所謂的守護者就是桑園歷代的守園人和他們橫死枉死的親人、家人死後被桑園吞噬，困在其中不得輪迴而組成的聚合體。
他們已經沒有了生前的思維和理智，卻如同本能一般的在尋找接替他們的守園人，頗有那麼點水鬼找替身的意思。不同的只是他們就算找到了接班人自己也依然不可能離開。
桑寧對桑園的守護者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光只是被接近就已經一身寒毛乍起，不過誰看到那像是被一團爛泥捏出來的，嵌着各種破碎人屍的聚合體會不怕呢？
但是沒有人告訴她被帶走之後會怎麼樣，是不是一輩子也只能留在桑園裏面對着那些想要消滅掉守園人的鬼怪再也出不來，死了都不能輪迴？
……
深秋的天黑得很早，那被稱為逢魔時刻的黃昏甚至讓人還沒看上兩眼就迅速被夜色吞沒。曲小路順利給舍管阿姨下了暗示走進女生宿舍，這才傍晚剛過而已整個女生宿舍里就一片空蕩和寂靜，甚至走在走廊里都能夠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
他們走進桑寧的宿舍，曲小路對桑寧說：“看來宿舍樓里的人應該不會太多，晚上我會把有人的房間隔絕開來，她們什麼也不會聽到的。你也早點進空間裏躲好，雖然現在時間還早，不過總要以防萬一。”
桑寧自然不想錯過桑小豪出現的時間，對他的提議沒有任何意見。她正閉上眼睛試着集中注意力進入空間，曲小路突然又叫了她一聲，“桑寧。”
桑寧睜開眼看他，曲小路還是那個溫溫淡淡的笑容問她：“救完桑小豪之後我就這麼帶着你逃走好不好啊？”
“——好啊。”桑寧有點茫然不解的應着，“不是本來就這麼說好的？”
曲小路只笑了笑，這姑娘果斷是一點雜念都沒有，不跟她說明白了追她個十年怕是她都不知道你在幹嘛。
他倒是不氣餒，依然平和微笑，“桑寧你有沒有想過是時候就這麼遠遠的離開？”
桑寧大概終於有點察覺他們此時的話題似乎並不是先前商定好的計劃，遲疑的問：“離開……去哪裏？”
“某些沒有玉盞和月見的地方。”
桑寧一時沉默，她彷彿有點明白曲小路的意思，又不是太想明白。
——現在已經有月見了，她還，有必要，在這裏嗎？
她不是太想那麼去想，但似乎她的存在變得有那麼點多餘——她是多出來的那個人。
但她沒有馬上回應曲小路的話，“我們還是先救小豪吧……”
曲小路也沒有堅持，“好，那就先救小豪，這個以後再談。”
桑寧發現自己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還在想以後還要談？她以後也不想談啊~~
她似乎一點也不想離開，就算是有了月見。
她躲在空間裏，明知道自己應該集中注意力隨時準備好，決不能錯過那幾秒鐘的時間。但她還是忍不住去想，以後會怎麼樣呢？
毫無疑問華老師會一直照顧着月見，而且她也的確比自己更需要照顧，那麼她的位置應該在哪裏呢？她真的還可以留下來嗎？
走廊里一直都寂靜無聲，在曲小路隔絕開有人的房間之後變得更加沉寂，彷彿都能聽得到空氣緩緩流動的聲音。
他就盤膝坐在走廊上，也不管會不會弄髒淺米色的西裝，靜靜感覺着空氣的流動。
似乎是突然之間走廊一端的空氣停滯了，被硬生生扭曲出一個無形的漩渦，曲小路不等下一刻的變化就起身向走廊那一端奔去，同時呼喚空間裏的桑寧。
桑寧一刻也沒敢耽誤就從空間裏出來，出來時已經看到了桑小豪的身影彷彿從一團一黑中猛地跨出來，正迎面向他們跑來。
她也趕忙迎上去，但桑小豪彷彿是奔跑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到他們似的，差點與他們擦身而過。
桑寧慌忙喊了一聲：“小豪！”
聲音穿透空間，桑小豪這才一頓，眼前突然微微敞亮——
桑小豪一直奔跑在一片黑暗裏，桑園裏永遠沒有白天，卻也讓人很難說說那是黑夜。因為那裏就只是黑，而不是夜。
這裏的天是黑的，四周也是黑的，但卻不是純粹的黑，所有的景物就只是顧自存在，對光原理的常識全都派不上用場。
他偶爾會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人，它們出現，又消失，但在這個鬼地方他似乎看到什麼也都不再奇怪了。
但在他聽到桑寧的聲音時他還是很驚訝，那個曾經聽都不想聽到的聲音在這一刻聽起來幾乎是稱得上無比親切了。他停下來的瞬間眼前突然微微敞亮，彷彿看到了一盞燈光，是走廊使用的吊頂燈，桑寧就那麼突然出現在那盞不怎麼明亮的燈光之下——
桑小豪一時愣住，不知道桑寧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他眼中所看到的依然還是桑園，就只有那盞燈光和桑寧突然冒了出來。
桑寧記得曲小路一再叮囑的話，知道時間緊迫來不及跟桑小豪說明，就只是上前一把拉住他，“小豪快跟我走，我帶你回去！”
桑小豪有那麼一瞬間眼裏露出了類似驚喜的情緒，他在這鬼地方呆了這麼久每時每刻都想回去，桑寧的這句話讓他現在抱住桑寧狠狠親她一口他都願意！
可是桑小豪慌張地看一眼身後，他現在很有經驗，知道那東西馬上就要追來了！
“快走小豪，要來不及了！”
這一刻桑小豪也終於看到了桑寧身後那連接着現實世界的走廊，那是他無比懷念和嚮往的世界，可是他卻說：“不行，我現在不能走！”
——小豪是瘋了嗎！桑寧已經聽到了守護者逼近的聲音，那身體的蠕動和身上無數頭顱哀怨而痛苦的嘆息，她用力拉着小豪想把他拉過來，“別說瘋話啊小豪，我們沒有時間的！馬上跟我走啊！”
然而桑小豪用力反握住桑寧的手像是要告訴她自己此時此刻的堅定，“——我現在不能走，文心姐還在這裏！我得引開那東西！”
桑寧愣了一下，文心真的在那邊！雖然很抱歉，但看到桑小豪的那一刻她真的一門心思只想着救小豪，根本忘記了牧文心。
曲小路握住了桑寧的手腕提醒她，“快點，沒時間了！”
如果桑寧還不馬上進入空間，他就強行送她進去！
桑小豪不傻，他看得出來現在的形勢，那東西馬上就要追上來了，這個被他一直惡言相向的姐姐能來救他已經讓人很感激了，總不能再把她也一起拖下水。
有些事桑寧告訴了牧文心，他也已經從牧文心那裏聽到了——這個一直被他惡言相向的人真的是他姐姐，二十年前就被父母“賣掉”的姐姐。
——他是享受着賣掉姐姐的錢換來的生活長大的。
桑小豪從桑寧手裏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快走，我會照顧文心姐！”
他準備繼續逃離，桑寧急忙在他身後喊：“小豪我會去救你的！”
下一刻她已經被曲小路強行塞進了空間，曲小路正要轉身也快點離開這裏，黑暗中那團龐大的粘稠的聚合體卻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猛地竄上來，泥漿似的身體緊緊纏上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