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我與你是好兄弟
鳳鏡夜眯眼盯了她一眼,甩開了她的手,冷冷吩咐:“你自己先回府去。記着,路上不管誰與你搭訕,你也不要理睬。如果有人一直跟着你,你就喊。”
說完他一個轉身,朝着蘭芽逃跑的方向便追了下去。
追蹤從來都是他的強項,蘭芽還沒跑多遠,就被他拎住了衣領子給扯了回來。
蘭芽傷心地望着那萬花樓前紮起的綵樓……就差一步,她就能跑到那門裏去看胡娘了。
他拎着她往回走,她伸胳膊踢腿卻都逃不開,也打不着他。
她一副哭喪臉:“我以為我們兩個是兄弟了,我以為咱們兩個終於不用吵架了,可是你怎麼還這麼對我啊?你倒是說說,我究竟哪兒對你不夠好?”
兄弟?
他不由得對她這個冷不丁冒出的界定眯了眯眼。
轉眸,冷冷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誰跟你是兄弟?”
蘭芽認真想了想:“我這麼說,是為了你着想。反正我也總穿着男裝。不然你難道更寧願與我做姐妹?”
他又眯眼,拐進路邊藥店,買了塊狗皮膏藥,竟然貼在她嘴上!
蘭芽急了,扯掉狗皮膏藥上前都想打他。
怎麼了,為什麼好不容易成好兄弟了,卻又要鬧起來了?她做錯什麼了?
他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扭頭勾了勾唇。
不是真的狗皮膏藥,他悄悄囑咐掌柜給放的飴糖,總歸能粘上嘴就行。
轉回頭,他又板起了臉:“總歸,你還是個姑娘。看胡娘也無妨,只是不可進勾欄去看。”
蘭芽便盯着他那淡色的眸子,盯着盯着便笑了;“我倒忘了,你就是半個胡人小子。”
他蹙眉,心下不覺有些不快。
誰知她隨即嫣然而笑:“其實想想,還有什麼樣的胡娘能勝過你去?就算你是個小子,你也一定都比她們好看!”
這一句,他便只覺愣在當場,有些摸不到了自己的悲喜。
他原本還在不快的,不是么?
她自己說完了,卻彷彿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說了什麼,又無邪自在地沿着街市走下去了。他立在原地,深呼吸數次,才追上她小小的背影去。
總覺,自己彷彿已經一敗塗地。
從此在她面前的喜怒哀樂,都已無法自主,而全都是被她牽着,隨着她的話而喜,而悲。
這種感覺好可怕。
行着行着,她忽地捉住了他的手,歡呼一聲奔進路邊一家店肆里去。
這家店號為“字畫店”,可是卻開在這樣一條勾欄街上,不免有些矛盾。
見他立在門口有些猶豫,蘭芽低低地笑,暗暗扯他衣袖:“快來,給你看好玩意兒。”
他心下預感不妙,可是卻已晚了,已是被她生拉硬拽地進了門。
字畫店看上去沒什麼特別,跟普通的字畫店陳設別無二致,可是她的笑卻有些古怪。
果然,她將他按在椅子上坐着,她自己鑽進櫃枱去,跟掌柜和夥計嘰里咕嚕說了半天,然後捧了兩樣物件兒出來,那眼睛便都是放着光的。
那兩樣物件兒,一件就是一根毛筆,另外的則是個看不出什麼特別的筆洗。
她伸手向他:“借點錢。”
他當真想沖她大大翻個白眼。她是小姐,他只是書童,她沖他借錢?
她也明白他面上那一僵的意思,嘻嘻地笑:“要一兩銀子哪。我的錢不夠。”
鳳鏡夜無奈,奉上自己的銀角子。
蘭芽大驚小怪地盯着他:“你……你竟然有銀子?”
那銀角子少說也有二三兩,而以普通小小書童,他每個月只有百十個錢,哪兒來的銀子?
鳳鏡夜心下只能再暗暗嘆息。
繼續對她這麼無原則縱容下去,遲早叫她看出他身份的特別來。
好在她的心思都在那兩樣物件兒上,看他幾眼之後,便喜滋滋去付了賬款。
回府的路上,瞧着她愛惜的樣子,他忍不住問:“只是做工粗糙的毛筆,筆洗也看不出是什麼窯口的,卻要這麼貴。虧你還愛若珍寶。”
她便白了他一眼,一副他不識貨的模樣。
看一眼左右無人,她將他扯到路邊蹲下,然後詭秘地打開了那筆帽。
筆帽打開,將筆尖扯掉,筆桿上便能旋轉着展開一副小小畫面。
她召喚他湊近了看,他先看見了一隻腳。
柔若無骨,狀如蓮瓣。
這些年鬼門關口都闖過多少次,鳳鏡夜自認什麼沒見過?
可是這一刻,他卻結結實實地被嚇着了,只覺得頭髮根兒全都朝天豎起來了!
他劈手一把按住:“你這看的都是什麼?!”
蘭芽歪着頭看着他,對他這反應一點兒都不驚訝。她從前也跟眉煙分享過,眉煙也同樣一副被雷給劈了的模樣。
不過眉煙還好,怎麼說也是女孩兒家,所以看一眼就能分清楚畫裏畫的是仕女;而眼前這愣頭小子鏡夜,說不定是沒看出來吧?
她便手托香腮細細地笑:“你沒看出來畫的是什麼?來來來,別急別急啊,看小爺我給你再展開些。”
原來那畫是繞着筆桿的尺頭,她便螺旋着再展開一點兒。這回是腳踝,然後是小腿,繼而是……
鳳鏡夜捂住嘴,有些眼冒金星。
他是宮裏的內侍,這些玩意兒並非沒見過。他只是有些受不了是她在看,還跟他分享!
他這次發了狠,一把直接奪了過來,紅着臉吼她:“誰叫你看這個?!”
蘭芽有些委屈。
她知道她看這些不被人接受,每回她從外頭帶了這些物件兒回家,娘都叫孫大娘給她搜了個乾淨,只要瞧見這樣的,就叫她去罰跪。
她也明白女孩兒家是不該看這個……可是,這些畫兒卻都畫得好美,比她爹收藏的那些名人字畫更靈動,更有生趣,設色和表達也更大膽,所以她是真真兒地喜歡啊。
爹總說萬物有靈,而人又是這世上萬靈之長,所以落在畫筆之下也該如此,總該生動有趣才是。可是現有的那些畫兒里,人物卻總那樣或端莊,或肅穆,或散淡,或悲悒……隨着意境有了,卻沒了人氣兒,她就都不喜歡啊。
她喜歡人間百態,喜歡真實的悲喜哭笑,就如同這些畫兒上的,全都看得如臨其境,感同身受。
別看爹和娘罰她,可是她也明白實則爹和娘卻是明白她這份心思的,尤其是同為丹青聖手的爹,雖則總是無奈地笑,卻也縱容她繼續跑出去淘弄這些。
況且畢竟爹和娘的身份擺在那兒,不可能不罰她,況且罰得也不重就是。
可是她想,鏡夜總歸不是爹和娘,總歸不用顧着爹娘那樣的身份,所以她跟他分享的時候,他就應該只剩下高興,只剩下跟她一起歡歡喜喜地看就是了。
她是當真將他當成好兄弟,才拿給他看的,可是他怎麼反倒比爹和娘還生了更大的氣?
她漲紅了一張小臉:“我自己叫我自己看的,你還給我。”
她起身就給搶了回來,滿臉滿眼的失望都落在了他眼底。
他小心地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這物件兒,你可知道作何用?”
“自然知曉!”蘭芽收着筆,回頭白他一眼:“我聽嫂嫂說過了,這是陪嫁所用,給新娘子壓箱底的。”
“還有,這玩意兒也辟邪。鬼祟看了都避之不及。”
彷彿大人們都覺着閨房之事不潔,所以可做辟邪之用。
他便只能嘆氣:“你既然知道,便不該拿出來看。總歸等你長大了,到了出閣的年紀才能看。”
她紅着臉瞪他:“可是我喜歡現在看,你管我?”
他忍住想掐她的衝動,努力壓抑情緒:“就聽我一句,這回看了就看了,以後不準再看。”
心下不由得再度腹誹岳如期。在岳府這些日子,是越發體會到岳如期有多寵這個女兒,當真是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蘭芽怒而視之:“小爺不用你管!大不了,以後再不與你一起看,我撿着那些喜歡跟我一起看的陪我一起看!”
他心頭陡然莫名大怒,淡色眸子裏湧起霧靄:“你再說一遍。”
“我就說,怎麼了?”她擰着小腰,毫不示弱。
總歸她是小姐,他就是個書童,她才不要被他嚇住!
他森冷勾起唇角:“誰陪你看,我就剜了誰的眼珠子!”
“我不信!”蘭芽嚇了一個激靈。早知道他是個冰柱子,可是沒想到他還能說出這樣陰狠至極的話來:“你敢?!”
他狠狠盯着她:“那你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