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吃完晚飯,陸輕萍來到冷清秋的房間,目光落到書桌上攤開的扇面上,雪白的扇面上只寫了寥寥幾個字,倒是旁邊的舊報紙寫滿了好幾張,從中可以推測出,冷清秋是在舊報紙上練習,揣摩好了才寫到扇面上。看到冷清秋這種珍而視之的模樣,本來到了陸輕萍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有的時候,怎麼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做的。

看到陸輕萍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扇面和舊報紙上,冷清秋下意識的將身體往挪了挪,將它們擋在身後,乾巴巴的解釋道:“這不是放暑假了嘛,舊年教的一位老師好佛學,覺得我的字寫得還算不錯,就讓我幫着抄一部《蓮華經》,我想着反正放假,在家閑着也是閑着,就把這事接了過來。誰知我媽竟然把我抄完的《靈飛經》拿到了外屋去,偏又被金七爺看見了。他說是請我給他寫副扇面,我媽竟然也應了下來。我想着,這扇面要是金七爺拿到外面去,被人看見,要是寫的難看豈不丟臉死了,所以我寫的時候不得不小心着來。不過我也沒白給他寫,我看着這扇面上的畫挺好的,想着要他一副畫呢。”

聽着冷清秋極力撇清她和金燕西之間關係,把她寫扇面,金燕西送畫定位為文人之間正常往來的話,陸輕萍並沒有說什麼,反而點頭附和道:“嗯,你的簪花小楷寫得確實好,還是很能拿得出手的。既然人家請你寫,你又不是白寫,要了東西了,自然是要鄭重一點。”跟着笑笑,又無不感慨的說道:“老一輩就不說了,像我們這一代,大多習慣用鋼筆,能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的已經少了,到了下一代,會寫的更少了。今後毛筆字恐怕只會作為一種文化傳承了。”

冷清秋這一筆毛筆字,寫得極其出色,最開始宋世卿點評,雖然秀媚,但是可惜筆力不足。不過陸輕萍來到冷家之後,給冷清秋出了個招,讓她練字的時候手腕上帶上裝滿沙子的護腕,日復一日練下來,娟秀的字體一筆一劃都相當有力,既有婉約之態,又有蒼勁之骨。

持之以恆的練下來,冷清秋的字如今形方骨秀,不失婉約卻蒼勁內藏。宋世卿看了之後再也說不出什麼來。讓冷清秋幫着抄經的老教員曾誇道,這筆字,已經鮮少有人能敵,如今雖還顯得稚嫩,但假以時日,卻未必不能獨成一家。冷清秋對此也很是自傲的,因此一般情況下,雖然現在流行用鋼筆寫字,但是如非必要,她還是用毛筆。

陸輕萍的話出乎冷清秋的意料,但是她很高興陸輕萍沒有在她和金燕西之間應酬往來這件事上多說什麼。冷清秋不想繼續談論這件事,想轉移話題,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表姐,金七爺說下次詩社開社,他的五姐和六姐要過來參加,邀請我也一併參加。你要不要來?”

從金燕西組織詩社的第一天,冷清秋就心生嚮往,只是礙於詩社沒有女子,她不好參加。如今金燕西的五姐、六姐要過來,冷清秋哪有不參加的。面對邀請,陸輕萍卻不肯去,她非常乾脆的拒絕道:“你對這個感興趣,要是想參加就參加好了,不用算我。我還是不去了,讓我作詩,這不是難為我嘛,我就不去丟醜了。”

聽到冷清秋提起金燕西的六姐,陸輕萍由不得想到她的官配——李浩然。就在陸輕萍想李浩然的時候,李浩然正在和歐陽于堅談論她。李浩然向陸輕萍表白,被陸輕萍丟下的“炸彈”炸得迷迷糊糊,在陸輕萍離開,回到席上,他依然心神不定。

因為金燕西態度強硬,眾目睽睽之下將冷清秋拉出婚禮現場的緣故,表白不成的歐陽于堅正在沮喪之中,看到冷清秋沒有絲毫反抗的跟着金燕西離開,心中頗不是滋味,神不守舍,所以也就沒注意到身邊李浩然的失態。

婚禮散場之後,李浩然回到家,心也沒安下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就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他的母親李太太又拿着一摞子女孩子照片過來給他看,說是如果覺得好,就試着交往看看,她還等着他結婚成家,盼着抱孫子呢。李浩然心不在焉的聽媽媽介紹了幾位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面對母親的詢問對這些女孩子觀感的時候,他終於按捺不住,借口有事,逃了出來。

在街上亂逛了一會兒,覺得無處可去的李浩然來到了歐陽于堅的家。歐陽于堅的母親歐陽蘭看到李浩然來訪,熱情的將他讓進了院裏。李浩然進了歐陽于堅的房間,見歐陽于堅正躺在床上,望着頂上的蚊帳發愣,看到她進來,忙起身讓座。李浩然在歐陽于堅的床前和歐陽于堅相對而坐,兩人坐下之後,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歐陽于堅看着面帶愁容,剛和自己一起嘆完氣的李浩然,納悶的問道:“婚禮上發生的那一幕當時你也在場,我嘆氣因為什麼,你是知道的。你跟着嘆什麼氣呀?看你面帶愁容的樣子,難道你也遇到了什麼愁事不成?”

李浩然撥弄着手邊的茶杯,神色悶悶的說道:“我今天向我喜歡的女孩子表白了……”

“啊?”對李浩然的“快手腳”歐陽于堅有些意外,這才剛聽說李浩然遇到心有好感的對象多長時間,這就表白了,對比之下,自己真是慢的可以。他伸手對着李浩然的肩膀就是一拳,笑道:“你小子手腳夠快的!”想到李浩然的表現,他旋即反應了過來,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問道:“怎麼,難道你被拒絕了?”

李浩然面帶苦澀的對歐陽于堅笑了笑,抬頭,輕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表示歐陽于堅猜測正確。

“不能吧?”歐陽于堅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聽你的描述,你和你的那位相處的很好,彼此之間心有好感,怎麼會拒絕你呢?”

在歐陽于堅看來,李浩然相貌英俊,才學出眾,品行良好,家世背景優秀,……不管從哪方面看,條件都是上上之選,正是女孩子的另一半的最佳人選。歐陽于堅上下打量了李浩然一番,嘆道:“像你這樣的都瞧不上眼,你心儀的那位心可夠高的,眼睛該不會長大頭頂了吧?她還想找個什麼樣的?家世比你更出眾的?”

“輕萍不是那樣的人。”聽歐陽于堅言語中似乎有懷疑陸輕萍品的操守的意思,李浩然趕忙出言為陸輕萍辯解:“她拒絕我,並不是不喜歡我。她只是不想我夾在父母和她之間為難,所以才不肯答應我。”

李浩然將陸輕萍曾經結過婚的事情說了出來,並且一併告訴了歐陽于堅陸輕萍拒絕他的理由。

歐陽于堅聽了之後,愣住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出聲問道:“浩然,那你是怎麼想的?你介意這位陸輕萍小姐曾經有過婚姻這件事嗎?”

李浩然半天不出聲,歐陽于堅甚至都認為他可能變成啞巴了,這才低低的開口:“我不知道。我剛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很痛苦。可是我又不知道我痛苦什麼;我恨,但是我有說不清我恨得是什麼。我胸中似乎有一團火在燒,燒得讓我窒息,喘不上來氣來。”他神色痛苦的用一隻手抓着胸口處。“我憐惜輕萍遇人不淑,我更怨我自己,為什麼沒有在那個時候,第一時間遇見她。”

歐陽于堅聽了之後,低喃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嗎?”

李浩然拿起手邊的茶杯,將裏面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後放下茶杯,長嘆一聲,語調堅定的說道:“雖然或許我還有些意不平,但是我更清楚的知道讓我放棄輕萍我做不到。”

歐陽于堅見李浩然拿定了主意,不解的問道:“既然這樣,那麼你還愁什麼?只要把你的心聲告訴陸輕萍小姐不就行了?”然後不就皆大歡喜了。

“呵呵。”李浩然搖頭失笑道:“哪有那麼容易。輕萍已經非常明確地指出了橫在我和她之間的問題……”

“你擔心伯父伯母不答應?”歐陽于堅想到李浩然告訴他的陸輕萍拒絕他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可是我看伯父伯母都是明理的人,而且伯父還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是接受了進步思想的,腦海中不會還有封建思想殘餘吧?何況現代都民國了,離婚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不能接受的行為。遠的不說,當代名媛陸小曼陸先生不就是離婚之後再嫁的嘛,陸輕萍小姐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我相信伯父伯母不會計較這一點的。”

李浩然搖搖頭,說道:“父親那裏我倒不是特別擔心,但是母親那裏,這一關不是那麼好過的。自從我大學畢業后,母親就開始為我張羅婚姻人選,門第、品貌、學識、……全都在她挑剔篩選之中。不說別的,單母親知道輕萍曾經結過婚,她就不會同意。再說,還有我奶奶那一關呢?連我父親都聽奶奶的,若是我奶奶不答應,那這事有的磨了。”

歐陽于堅聽出了李浩然的潛台詞,他母親那裏,如果說通了他父親,他們父子兩個一起攻關,還有一線希望。但是若是他奶奶出馬,他父親是個孝子,連帶他父親都聽他奶奶的,所以若是他奶奶不鬆口,連個勸的人都沒有。

李浩然一把他奶奶搬出來,歐陽于堅就不說話了。他和李浩然是朋友,李浩然家他也常去,對李浩然的奶奶,他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那是一個思想很老舊的老人,歐陽于堅出入李家這麼多次,李老太太見到他,知道他是李浩然的同學,起初態度還是很熱情的,但是在知道歐陽于堅沒有爸爸,隨母姓之後,臉色就變了,她看不上歐陽于堅“私生子”的出身,自此對他再沒個正眼。

李浩然面露愁容,非常為難的說道:“父母從小到大將我養大,事事為我操心,辛辛苦苦養我一場,我不可能因為輕萍而棄父母而不顧,但是讓我放棄輕萍我又做不到。”

“而且我希望我的家人是心甘情願的接受輕萍,不然,家裏就算礙於我,答應我和輕萍的事,我和輕萍之間也未必能夠長久。”李浩然嘆了一口氣說道:“歐陽,當初和我們不同校,但是一起在北平上學,家裏也是上海的孟繼祖嘛,我們曾經一起同乘過幾次火車。前不久,我偶然遇到了他,我倆坐下來聊了一會。當初,他在學校里和一位女同學交往,家裏不同意,在他以離家出走威脅下,家裏這才被迫答應了下來。但是結婚之後,他的妻子和家裏人處的很不好,他在其中作‘夾心餅乾’,受夾板氣,卻費力不討好,而夫妻兩個,也因為這個總是起爭執。最終感情在一日復一日的爭吵中消磨掉了,然後兩個人離了婚。我和輕萍在一起,是要給她幸福的,不是讓她受委屈的。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有孟繼祖的教訓在,我不能重蹈復撤。”

“你都想得這麼透徹了,我這邊也沒什麼話好說的了。”歐陽于堅對這種婆媳關係也沒什麼好主意,只能從精神方面鼓勵他:“只要浩然你堅持,不放棄,我相信你和陸輕萍小姐終有柳暗花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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