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入獄
屋裏有五個人,馬四和馬五分別坐在主位,客位第一個是一個肥頭大耳的老頭兒,此人長袍馬褂,雍容華貴,一看就知道是個有身份的人物。緊挨着老頭兒的是一個中年人,刀條兒臉,鷹鉤鼻,眼露凶光,這人牛二柱可認識,他怕的也正是這位。此人外號“鉤子手”,是天津城裏有名的巡捕,出手狠辣陰險,道兒上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今天何以成了青幫的座上客?那敬陪末座的就更是熟人了,粗矮肥壯,鋥亮的一個光頭,正是山東幫的總瓢把子!牛二柱心裏納悶兒,今天前馬四和他還是勢同水火,今天怎麼成了幫里的貴客?
馬四見兩人進屋,居然滿臉堆笑的站了起來,笑呵呵叫二人入座,牛二柱也沒客氣,按理這裏可沒他們坐的地方,可今天擺明了沒有自己的好兒,也就沒必要再講客套。馬四給兩人做了引見,原來那胖老頭兒竟是趙八爺,天津衛有名的和事老兒,此人八面玲瓏,交遊極廣,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無論官府還是幫會都得給他幾分面子。
牛二柱和三耗子剛把屁股坐穩,馬四便輕咳一聲,臉上笑的極不自然,抱拳朗聲道:“今天叫兩位兄弟過來也沒有別的事兒,就是糧庫失火的事兒要和二位商量商量,按理說哪天你們也是為幫會效勞,我馬四兒被眾位抬愛,叫一聲大哥,有災有難自然要一力承擔,決不能叫你們出頭,可是難得官家賞臉,請了趙八爺來堂里說和,山東幫的李爺為人也敞亮,早把他們的人交給了巡捕房,我馬四兒也不能硬扛着不交不是,說不得就要委屈二位隨巡捕老爺走一趟,我馬四兒也不能不講交情,二位放心,衙門裏早就打點好了,你們也吃不了多大的苦,家裏的事兒有我和幫里的兄弟照顧,決不能叫他們餓着,二位,你們意下如何?”
馬四把“家裏”兩個字兒咬得極重,暗含着就有威脅的意思。牛二柱罵娘的心都有,可臉上絲毫沒有帶出來,那時混幫派的人都講究“豪橫”倆字兒,平時嬉笑怒罵沒人挑你的眼,要真到事兒上,就是刀架脖子也不能認慫。牛大少冷笑一聲,不卑不亢的道:“既然眾位早就安排好了,我和三兄弟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馬四爺放心,我二主子雖然平時不招旁人待見,可也是正經拜過祖師爺的混棍!還不至於給幫里丟人!”
馬四聞言,臉上一陣發白,那神情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倒是馬五眼裏一亮,對牛二柱稍微有了些讚許之色。既然話已說透,“鉤子手”可就不管眾人心裏怎麼想的了,和馬四等人交代了些場面話,回頭向二人道了一個請字,就要帶牛二柱和三耗子出門,說是抓人,可還留着情面,沒給兩人上刑具,這也是對馬四的勢力有所顧忌。
牛二柱和三耗子不再言語,乖乖隨鉤子手出門,剛走了幾步,牛二柱就看出不對來了,三耗子這人雖然是個佛爺,人也畏首畏尾,沒有正形,但畢竟也在道兒上混了幾十年,遇事兒也沒見有多慫蛋。可今天卻反常,自打一出門,竟然全身僵硬,連道兒都不會走了,大少心裏納悶兒,也就加上小心了。剛開始還沒事兒,又走了幾步,三耗子忽然全身一震,也不和人打招呼,低頭就往院門外跑,眾人那裏防備到這一點,眼瞅着三耗子幾步跑到院門口,那速度快的跟兔子似的,咋看都不像個正常人。三耗子跑到院門口兒,也不跑了,回頭瞅着牛二柱,滿臉獃滯,直眉楞眼,嘴裏不住的叨咕着一句話:“你咋還不跑?你咋還不跑?”語調怪異,陰陽怪氣。
眾人見狀先是一愣,隨後都憋不住笑了,跑?往哪兒跑?院兒外頭可都是巡捕房的人,你沒出衚衕口兒就得叫人摁住,再說馬四和趙八也不能讓你跑哇,要是在自己院子裏跑了犯人,他們都得跟着吃瓜落兒。你三耗子就是個神行太保,腿上綁着甲馬,也跑不出幾步遠去。
牛二柱被他這麼一喊,心裏頭也有點兒亂,腳下不由自主就挪了幾步,可幾步剛邁出去,胸口那膿包忽然一疼,立馬就清醒了,心想三耗子你這是犯了那股邪勁,這是什麼地方,能跑的出去嗎?你就是跑的出去,那可叫拘捕,巡捕房裏的人可都帶着槍吶,你這一跑人家可就有理了,抬手一槍崩了你都說的出理去!想到此處,心裏一陣后怕,再看三耗子一臉木然,嘴裏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心裏也就明白了幾分,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三耗子就往回拽,嘴裏說道:“兄弟,你也真是,進大獄哪有那麼著急的,還不快消停點兒,隨着哥哥走?”
牛二柱這一遮,無形中救了三耗子一命,那三耗子此時也沒了剛才的楞勁兒,亦步亦趨的跟着牛大少,就和傻子沒什麼兩樣兒。事後牛二柱問三耗子怎麼想的,三耗子居然對自己犯傻的事兒一無所知。牛二柱前後一聯繫,心裏就一激靈,知道當初把自己引到碼頭的那些東西還沒走,想利用三耗子引誘自己逃跑,借巡捕的手崩了自己。牛二柱從此就有了防備,知道自己蹲大牢肯定清靜不了,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得丟了性命。
兩人一出衚衕口兒,鉤子手就沒那麼客氣了,用繩子將他們綁了個結結實實。事到如此,牛二柱和三耗子也只得自認倒霉。長話短說,二人進了大牢,被獄警押進牢房,仔細一瞧,馬四爺倒沒說瞎話,果然上下打點了錢財,要不這牢房也沒這麼乾淨,要按照常理,牢房裏陰暗潮濕,蛇鼠橫行,鋪幾把稻草就是睡覺的地方。可這間牢房卻乾淨敞亮,不但稻草鋪的極厚,而且還有一張床,不過床上已經躺了一個人,看來是先進監獄的囚犯。牛二柱暗中打量那人,心裏就是一沉,只見那人面色蒼白,滿臉獃滯如同死人,而且還斷了雙臂,正是碼頭上差點咬死他的山東幫幫眾。
牛二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監獄裏可沒有把同案犯關在一間牢房裏的,怕的是犯人們互相串供不利於審訊。可今天這是咋回事兒?再看此人躺在床上,此時是一動不動,連喘氣兒都不見動靜兒,雙臂的傷口也沒有包紮,難道就不怕死在這兒?大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暗中吩咐三耗子多加小心,兩個人四雙眼牢牢盯住他,睡覺也分前後夜,以防中了別人圈套,死都不知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