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貓變

十、貓變

轉眼到了飯口兒,獄卒端進三碗飯來。牛二柱和三耗子一看就樂了,這伙食不錯呀,白飯鹹菜外加一碗清湯。別看這飯食隔現在拿不出手兒,要在舊社會,窮人家連過年都不一定吃上一回,這哪是蹲監獄,簡直就是養大爺來了。二人對馬四爺的怨恨消減了幾分,再加上也確實餓了,端起碗就是一通狼吞虎咽,這飯好是好,可就有一樣,管量不管飽,一人就那麼一碗,再多就沒有了。三耗子人雖瘦,飯量卻不小,這一碗飯反倒把餓勁兒勾上來了。三耗子骨碌着一雙小眼兒,一眼就看見山東漢子的飯一筷子也沒動,這人眼界小,拿過來就想吃。牛二柱一把就把他拉住了,自從入獄以來,那人往床上一趟,根本就沒動過窩兒,跟死屍沒有兩樣,大少有意趁吃飯的機會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活人,也好早作打算。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鐘頭,那人還是死狗一樣躺着,根本沒有下來吃飯的意思。三耗子有意過去探探他的鼻息脈搏,也免得自己在這兒瞎猜,可又都不敢,別的不怕,就怕這一去中了人家的套兒,多一條毆死犯人的罪名。不一會兒獄卒收拾碗筷,沒吃也就沒吃了,橫豎人家不能拿筷子喂你。二人滿腹狐疑,又等了半天,直到掌燈時分,獄卒又送了三碗飯,那人還是一動不動。三耗子再也綳不住了,這山東人傷得可不輕,要再不吃飯,光餓就能餓死,到時候說不定還得怪到他和牛二柱身上。三耗子等四下無人,壯着膽子上去一摸,差點兒叫媽,這人全身冰涼,分明是個死人!牛二柱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打死也不能磨嘰這半天那,這要一會兒進來倆人,說犯人死了,自己跳進黃河都說不清,少不得還要吃顆花生!牛二柱和三耗子跟瘋了似的大喊大叫,招呼獄卒過來收屍,可叫喚了半天也沒人答言。旁邊的犯人倒是聽見了,但事不關己,誰肯管這閑事?二人喊的嗓子都腫了,獄卒還是沒來,也難怪,那時候法紀敗壞,監獄裏的看守一擦黑就去外面鬼混了,那聽到他倆鬼喊鬼叫?牛二柱和三耗子也喊累了,只好蹲在牢房裏喘粗氣,大眼兒瞪小眼兒。

倆人商量了半天,這房子裏有個死人可不能睡覺,怕的是半夜出意外,更怕都睡著了有人進來做手腳,可也不能一點兒不睡,真要出了事兒,倆人迷迷瞪瞪的就只能幹等着挨宰了。事到如今,還是得前後夜分開睡,多少有個照應。三耗子平生油滑,他知道後半夜最不好熬,搶着要前半夜。牛二柱一時心煩,也不好多做計較,只好囑咐他幾句,和衣躺在稻草堆里。

時間還早,煩心事兒又多,哪裏睡得着?牛二柱翻來覆去,這幾天的遭遇跟過電影似的一一浮上腦海,怎麼琢磨怎麼覺得這事兒不簡單,待會兒肯定出事兒,可又想不想出個所以然來,再加上胸口那個膿包,本來不疼不癢,可是一進牢房,時不時就要疼上一回,而且越疼越厲害,此時事兒多,也只好勉強忍着。

牛二柱閉着眼睛假寢,慢慢有了睡意,正在迷迷糊糊,忽聽牢房外一聲怪叫,那聲音是凄厲之極,牛二柱一激靈,翻身坐了起來,再屏息細聽,已是萬籟俱靜。牛二柱回神再看牢房,一切都還正常,三耗子背對自己坐着,竟然一點兒反應沒有。牛二柱鬆一口氣,莫非自己聽錯了?長夜漫漫,窮極無聊,只好再次躺下,這回他可沒敢真睡,腦子裏總繃著一根弦兒,也不知多久,竟然又聽見一聲怪叫,和上一次一摸一樣,牛二柱再也不敢躺下,這回絕沒有聽錯。大少翻身爬起,見三耗子還是一動不動,心裏就納開悶了,這小子莫非聾了,這麼大動靜兒都聽不見。想起白天撞邪的事兒,牛二柱心裏一涼,哪裏還敢怠慢,幾步走到三耗子眼前,定睛細看,肺都差點兒氣炸嘍,三耗子倒是沒躺下,可早就睡著了,嘴裏哈喇子流了一地,睡得比豬還死。牛二柱氣不打一處來,上去踢了一腳,低聲道:“兄弟,你這夜值得可真好哇!”三耗子被踢的一哆嗦,呲眉瞪眼兒盯着二柱看了半天才回過味兒來,臉上不由一紅,嘴裏還不服氣,嘀嘀咕咕道:“我可沒睡,我就是眯一會兒!”牛二柱氣更大了,正要和他理論,忽然又聽房外凄凄慘慘一聲叫,比前兩次更加尖細,而且離兩人更近!牛二柱和三耗子不由自主一哆嗦,從頭頂涼到了腳底,三耗子顫顫巍巍,連聲音都變了:“二、二柱哥,這是啥叫喚呢,咱哥倆不是遇見鬼了吧?”

牛二柱也不和他啰嗦,藉著昏黃的油燈細看躺着的那位,這人倒也消停,此時依然一動不動。大少微鬆口氣,仔細分辨聲音的來源,才發覺是牢房後面有什麼東西搞鬼。二柱取過油燈,踮腳扒着鐵窗向外看去,這一看差點兒叫出聲兒來,手上的油燈也幾乎落在地上。但見牢房外一團漆黑,濃濃夜色之中閃動着綠色的亮點,時隱時現,而且越來越多,好不詭異。牛二柱心都跳出來了,親娘姥姥,這又是什麼東西,難道那些東西等不及了,今晚就要親自下手要自己的命?這屋裏可就倆人,到真格的時候,膽子比針尖兒還小的三耗子可幫不上忙!想到此處,胸口的膿包又是一陣劇痛,牛二柱把腰一彎,幾乎把晚飯吐出來。三耗子更是不知所措,此刻連站都站不起來。屋裏倆人正在狼狽不堪,屋外又是一聲怪叫,這一叫可就停不下來了,那是一聲接一聲,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叫得人心裏發顫。牛二柱還能勉強支撐,三耗子可就挺不住了,當場就咧了嘴,嘴裏直喊有鬼,叫的跟殺豬一樣。

他這一叫隔壁牢房的可就挑理了,那人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指着三耗子破口大罵:“孫子!你懂點兒人事不,你知道你媽比你大不!三更半夜鬼叫個啥,那是鬼嗎?你長這麼大沒聽過鬧貓的?你小子識數兒不識數?”

牛二柱和三耗子一愣,回頭細聽房外的怪叫,心裏不由暗罵自己草木皆兵,可不是么,那不就是貓叫么,農曆二八月是家貓、野貓發情的時候,那時節這些東西叫的跟鬼似的,膽兒小的都能嚇死,俗話叫貓叫春,鐵窗外那些鬼火似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野貓的眼睛啊。

二人臉上此時才有點血色,三耗子嘴上罵罵咧咧,可又不敢高聲,怕旁邊那位聽見打架。牛二柱心中慚愧,不由得又看了幾眼窗外,但這一眼就看出蹊蹺來了,大少臉如死灰,心中暗叫:“不對,這可不是貓叫春,這其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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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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