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嘴硬
瞬間,水依晴臉上羞紅一片。
看到她這般,蘇氏終於放下心來。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屋內眾人皆獃獃地地看着水依晴,因為她們眼前的新娘宛若九天仙子一般,美得令人實在是沒法挪開視線。
“五兒,你是這世間最美麗的新娘子!”
蘇氏的聲音一在屋內響起,眾人這才陸續回過神。
“娘……”聽到蘇氏的誇讚,水依晴無比嬌羞地低下頭。
“小姐,你真的好美哦!”
喜鵲和翠喜,上前也齊聲贊道。
“貧嘴!”
水依晴唇角勾起抹弧度,神色極為柔美。
這時,屋外傳來小丫頭急急的稟報聲:“夫人,夫人,攝政王都到府門口了!”登時,屋內又是一陣忙活。
比之國公府這邊的喜慶場面,攝政王府那邊有過之而無不及。
朝中大臣,各方商賈,及江湖中甚是有名望之人,無不帶着貴重禮品前來賀喜。
正堂中,煜坐在主位上靜靜地等着,等着自己要娶的人兒到來。
慎國公陪坐在旁,心裏又是怒,又是焦急,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孽子,今個這大喜的日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想到水牧文此刻不見蹤影,慎國公恨不得立馬找到兒子,狠批一頓。
但,此時此刻,他只能忍住怒火,別無他法。
煜握着杯盞,輕品着香醇的酒汁,燭光搖曳,照亮了他身上重重疊疊的吉服。
——極盡奢華,莊嚴,卻又不失高華!
襯得他妖孽的容顏更為光彩奪目,讓人不可諦視。
他一手持杯,一手支着優美的下顎,神色看似淺淡,一雙幽藍如碧海般的眸子,卻總時不時地望向正堂後門口。
夕陽雖已漸落,但整個國公府卻在燭火照耀下,明亮異常。
女兒出嫁,慎國公夫婦着下人將府里各處都佈置的尤為喜慶,且從府門口往清華苑的道上,都鋪上了紅毯。
“小姐,就要進入正堂了,你千萬別緊張。”喜鵲和翠喜左右攙扶着水依晴,眼見就要步入正堂,眉眼含笑,湊近水依晴耳畔低語了句。
自己怎麼可能不緊張?水依晴緊咬下唇,此刻每向前踏出一步,心就惶惶不安一分。
可她即便再惶恐,再不安,人還是到了正堂。
國公府外不遠處,水牧文翻身下馬,看到自家府門口的迎親儀仗,心驟時一緊,跟着神色一沉,就大步朝府門口走。
“大少爺……”府內下人看到他,忙恭謹行禮,他卻像是沒看到一般,身形如風,一閃而過,“他不是五兒!”就在煜緩緩站起,準備朝水依晴身邊走時,他出現在正堂門口,目中怒火噴涌,衝著堂中諸人道。
剎那間,所有人全怔愣當場。
“快,走快……”岑氏被風影擊中太陽xue,昏睡到兩刻鐘前才醒轉,着丫頭給她稍作收拾,便趕往正堂,好默默地站在一旁送自己女兒出嫁,不成想這就要走到正堂中時,驀地聽到水牧文的聲音,登時,她臉色一白,怔忪地站在原地。
“主子,咱們……咱們還要進正堂給五小姐送嫁嗎?”丫頭蓮翠小心翼翼着她問道。
岑氏回過神,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道:“五小姐出嫁,我自然要送送她了。”哼,他說不是就不是嗎?小jian人這會怕是正在尋死覓活呢,想要回到國公府根本就不可能!她倒要看看,
看那孽種如何當著所有人的面,如何肯定地說出她的依姐兒不是那個jian丫頭!
“啪!”一聲脆響在正堂內響起,慎國公很震驚,震驚兒子到底中了什麼邪,竟在自己妹妹大婚之日,說出這種混賬話,“你胡說什麼?”望着走到自己近前的兒子,他不僅揚手給了一巴掌,而且虎目中怒意盡顯。
“孩兒沒胡說。”
水牧文不顧臉上的疼痛,手指水依晴一字字道:“她不是五兒,她是……”又是一巴掌響起,慎國公冷聲道:“她是你五妹!”
“她不是!”水牧文想說那身穿嫁衣,頂着紅蓋頭的少女是水依晴,不是他疼愛的幼妹,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卻被慎國公又一巴掌抽的頭暈眼花。岑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起來。
“我要怎麼辦?我現在要怎麼辦?”水依晴周身打着顫,臉色尤為蒼白,她一遍遍地在心裏問自己,現如今該如何是好,“姨娘,姨娘,你快來啊,我怕,我好怕!”她心虛,這段時日來,她一直都心虛,就算容貌上看不出破綻,但她就是心虛,畢竟她不是正主。
煜xing感的薄唇微抿在一起,一雙看不出情緒起伏的眸子,牢牢地鎖在眼前不遠處的新娘子身上。
忽然,他袖袍一拂,就見水依晴頭上的紅蓋頭飄飛而起。
身形挪動,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靠近眸光呆怔,臉色蒼白,望着他正瑟瑟發抖的美麗少女。
藍眸,藍發,他就是攝政王。
他正在靠近她,他要做什麼?
是認出她不是那小jian人嗎?可他的目光,他的神情看着不像啊,他在微笑,沒錯,他在對她微笑,那笑雖然淡而淺,但卻令人挪不開眼。
妖孽?他才不是妖孽,嗯,不對,哪怕他就是妖孽,能與這樣好看的妖孽相守一生,也是件極為幸福的事。
水依晴呆怔的目光逐漸發生着變化,臉色看起來也不再那麼的蒼白,人更是不在顫抖。
此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正用無比貪婪的目光直直地注視着煜,暗道:馬上就要嫁給他了,馬上就要做他的王妃了,馬上就要成為令天下女子為之羨慕,嫉妒的尊貴女人了!
“知道么?為了今日的大婚,我做了多少準備?”走至水依晴近前,煜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顎,淡淡道。
他的聲音極輕,似乎在對水依晴說話,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大到王府中的佈局,小到今日婚禮的每個細節,我都親力親為,滿懷欣喜地做着準備,還有嫁衣,我還精心準備了嫁衣。它獨一無二,價值連城……”
“王爺!”水依晴心跳加速,臉上袖紅一片,低喃道:“妾身……妾身謝王爺……”她眉眼低垂,心裏是有那麼點酸澀感,但一想到自己沒被認出,想到日後能和這樣俊美的男子相守一生,心頭那點酸澀就完全算不得什麼,此刻,她有的只是嬌羞,有的只是幸福。
水依晴不知,不知站在她眼前的男子,眸底深處隱藏着滔天怒火,正堂中諸人也不知,因為他們自水牧文的話中尚未回過神,而蘇氏,她此刻望着地上的紅蓋頭,目光呆怔,站在慎國公身側一動不動,仿若魂魄被黑白無常勾走了一般。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這一天……”
“王爺……”抬起頭,水依晴眸中柔情涌動,“王爺,莫錯過了吉時!”
慎國公平息下心底騰起的怒火,目中有疑惑,有難堪。
難道眼前的少女真不是他的五兒?
否則,她怎會尚未與攝政王拜堂,就自稱妾身?
“攝政王,她不是五兒,她不是!”水牧文神色剛一恢復清明,就衝著煜喊道。
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煜手上一個用力,就聽水依晴嘴裏倏然痛呼道:“王爺,妾身痛!”煜嘴角勾起,低沉而森冷的聲音揚起,“你以為本王眼睛瞎了嗎?以為就憑這與她有着一樣的容貌,就能騙過本王嗎?”蓋頭揚起的那一剎那,他就有種強烈的感覺,眼前的女子不是她,一步一步走近,他確定了,確定這有着與她一樣相貌的女子不是她,她的氣息他無比熟悉,她看他時的目光,他亦是熟悉異常。
不知死活的東西,向天借了膽子么?竟敢取代她,欲做他的女人,眸中怒火迸射,煜一字字道:“說,她在哪裏?”
“王爺……,你……你說什麼……,妾身……妾身聽不懂……”
水依晴眸中淚花縈繞,忍住下顎傳來的痛感,顫聲道。
“她是我的女人,今日的婚典,是我給她的。天下最華麗的嫁衣,王者的庇護,至高無上的榮耀,一生一世的chong愛,我都只給她一人!”說出這些話時,煜的眸光尤為深情,然而,下一刻,那深情被狠厲取代,“你算什麼東西,竟妄想取代她?告訴本王,你算什麼東西?”
“王爺……”
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否認身份,絲毫都容不得。
否則,她和姨娘的下場恐怕會很慘。
“玉錦!”蘇氏神色恍惚越過慎國公,向水依晴走去,“玉錦,你要做什麼?”拽住她的胳膊,慎國公壓低聲音道。
蘇氏回過頭,朝慎國公手上看了一眼,然後將他的手拿離,一步步走近水依晴身後,所有人都不知她要做什麼,“娘……”餘光瞥到蘇氏靠近自己,水依晴眼裏淚水滴落,哭出了聲,“娘……”
熟料,蘇氏沒有理她,只是抬手撩起她腦後的秀髮,往她后脖頸看去。
沒有,沒有紅痣,五兒這裏是有顆米粒大的紅痣的,可是她眼下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腦袋轟一聲響,蘇氏只覺眼前一黑,人便朝後倒去,“娘(玉錦、夫人)!”水牧文和慎國公,還有翠思齊急喚道。
“快,快將你娘抱回靜院!”
見兒子伸手接住妻子即將倒在地上的身子,慎國公神色緊張地說了句。
水牧文點點頭,橫抱起母親快步奔向後院。
“你不是五兒,說你是哪個?”蘇氏暈厥的瞬間,慎國公心中倏然明了站在正堂中央,身穿嫁衣的少女不是他的女兒,作為父親,他是不知女兒身上有無長什麼痣,或者是其他什麼特徵。
但身為母親,他相信蘇氏,相信她絕對知道。
因此,在蘇氏撩開水依晴腦後髮絲,看了一眼后驟然暈倒,慎國公心裏已斷定喚了他數日爹,此刻被攝政王掐住下顎的少女,不是他的五兒,不是他們夫妻疼愛至深的小女兒。
“爹……”水依晴哭得梨花帶雨,嘴裏發出凄然的聲音,“我是五兒,我是你和娘的五兒啊!”
煜驀地收手,卻在下一瞬,扯住她腦後的秀髮,語聲冷冽道:“說,她在哪裏?”都到了這般境地,還不願道出實情,倒是挺能忍的,“告訴本王,她在哪?”煜很恨,恨自己為何聽小女人的話,大婚前不再見面,恨自己為何不派兩名宮中的影衛到國公府保護顏霏。
“王爺……,你不是很喜歡妾身么?妾身……妾身這會在你面前站着,你卻不認識了……”
水依晴哭得好不傷心。
煜眉頭緊皺,逼視着她,冷冷道:“你真以為本王瞎了眼?”水依晴止住眼裏的淚水,面上表情變得無所畏懼,道:“看來王爺是不想娶我了,那麼咱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以退為進,用這一招,她不信他不動容。
然而,她註定失望了,只見煜拽住她腦後的秀髮,將她拎至木桌旁,注視着她,目中有着鋒利的光芒,“你以為這樣本王就信了你說的鬼話嗎?”水依晴唇角漾出一抹凄苦的笑,她知道自己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也知道眼前的男人真正的怒了,更知道惹怒他的後果,但她別無選擇。
倘若不拼一拼,或許當下她就會斃命於此。
她咬着牙,用儘力氣昂起頭,“我是水筱晴,是國公府的五小姐,王爺若是實在不想娶我,還請與我立刻解除婚約,或者直接賜我一紙休書也可。”
煜看着她,發現這一刻,眼前的女子是那麼的熟悉,是那麼的像他心裏面的女子。
察覺到他身前變化,水依晴心念電轉,又道:“還請王爺賜休書給我!”
岑氏原本為自己的女兒捏把汗,現下,心裏倒是輕舒口氣,因為她也發覺煜面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休書?”煜語聲邪佞而森冷道:“你裝得再像,也不是她!”神色轉冷,煜的話宛若霹靂,擊碎了水依晴心中騰起的幻想。
她全身一震,眸光慌亂的不知往哪裏看,好似秘密全然被人洞悉。
“你想嫁人,本王會成全你。”淡淡一笑,煜道。
水依晴錯愕,卻又聽到眼前的男人又道:“本王會着人在街上找多個又老又丑的乞兒……”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他要她嫁給乞兒,而且要她嫁給好多個又老又丑的乞兒,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水依晴忍不住了,她真的忍耐不住了,大喊出聲,“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掙扎着,用力掙扎着,想要將腦後的秀髮從煜手中掙脫出,哪怕頭痛得沒法忍受,她顧不上這些,只想逃離,從男人銳利森冷的目光注視下遠遠逃離。
“怕了?”
煜將她的秀髮用力一扯,按在桌上,“怕了,就說出她在哪裏!”
“妖怪,妖怪你放開我!走開,走開啊!妖怪!”驚懼之下,水依晴出口之語,變得口不擇言起來,她不知煜最討厭被人喚作妖怪。
臉色陡然一沉,煜怒色喝斷她,“閉嘴!”
殺氣,凜冽的殺氣宛若狂龍般溢出,溢滿了整個正堂。
煜藍色的長發似大風吹過的雲朵一般揚起,仿若地獄之魔,頃刻間就能摧毀這個人世!
“妖怪……”水依晴雙目發直,嘴裏不時念叨着。
這一刻,正堂中諸人都嚇住了,就是久經沙場的慎國公,此時眼裏也流露出驚愕之芒。
岑氏忍住心底的恐懼想要上前解救出自己的女兒,卻一步也挪不動。
“攝政王,您還請息怒,五兒還不知下落呢!”想到女兒目前不知所蹤,慎國公自驚愕中神思歸位,忙出聲規勸煜。聽到他的話,煜身上的殺氣猝然收攏,接着她揚手隔空給了水依晴一巴掌,只聽女子凄厲的痛哭聲在正堂中響起。
“爹,我是五兒啊!”水依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和兩顆牙齒,慢慢抬起頭,一臉傷痛地看着慎國公,“爹,我是五兒,你為什麼不認我,為什麼啊?”
女兒悲痛欲絕的聲音,令岑氏眼裏禁不住眼眶泛紅。
她腳步緩慢移動,朝女兒身邊移動,她從慎國公的目中,已確認女兒的身份沒法子再隱瞞。
“那我是誰?”一道女子微弱的聲音這時響起。
顏霏和風影站在正堂門口,手中仍舊緊攥那把染血的匕首,清冷的眸子凝視着水依晴,嘴角慢慢勾起,“你還不想在爹面前說實話嗎?”身上每一處都很痛,且整個人甚是疲倦,可是一想到岑氏母女的陰謀還沒有揭穿,顏霏騎在馬背上的身子就算如刀扎般難耐,也緊咬牙關,夾緊馬腹,往國公府疾馳着,風影緊隨在她身後。
他們所過之處,引起街道兩邊觀看盛世婚典的百姓無不矚目。
沾滿鮮血,襤褸至極的衣衫,隨着馬兒快速奔跑,在風中發出獵獵聲響。
形象邋遢,染血的肌膚外露,顏霏沒心思想這些,也不在乎這些,她只是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顏霏,堅持住,你一定得堅持住!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馬兒一路奔馳至慎國公大門口,喜慶的鼓樂聲驟然停下,人們驚怔的目光,全投注在了她和風影身上,不知這衣衫襤褸,滿身染血的二人究竟是何身份,竟敢這般前來國公府,這不是給人添晦氣嗎?
守在門口的下人,阻止顏霏入內,卻被其一個冷然銳利的目光嚇得再不敢多言。
邁着艱難的步子,忍着滿身的疼痛,強打起精氣神,顏霏一步一步走向正堂,下人們看到她,張大嘴皆一臉不知所措。
嘴真夠硬,都被死妖孽隔空重重甩了一巴掌,還不肯道出自己的身份,是料定她回不來么?站在正堂門口,望着水依晴醜惡的嘴臉,顏霏眼裏充滿了憤怒與譏誚。
虛弱而沙啞的聲音傳入耳里,煜身子一震,緩緩轉頭朝說話的人看了過去,是她,雖然入目看到的是一髮絲凌亂披散在肩頭,雙頰腫脹,身上中衣襤褸,染滿鮮血的女子,可他就是知道,眼前這狼狽至極,卻又堅韌至極的女子,就是他的小女人,就是她沒錯!
“你……你還好么……”低沉而充滿疼惜的聲音自他唇中揚起,他看着女子,目中被自責填滿。
痛,心口處好痛,看着站在眼前不遠處,滿身是血,宛若風中即將凋零的血蓮一般的人兒,他的心好痛。
昔日的他,昔日身為魔尊的他,心上就仿若罩着一層堅硬的殼。
人類該有的七情六慾,根本就影響不到他。
即便有那麼一絲穿透硬殼,也會被他很快剔除心房之外。
現在呢?不,準確些說,在與親人團聚,在遇到她以後,那層硬殼倏然消失不見,會因他們的喜怒哀樂,牽動起層層漣漪。
顏霏輕輕搖頭,想說自己沒事,嘴裏卻發不出聲音。
“我會為你討回公道。”憐惜地說了句,煜的目光重新落至水依晴身上,面上表情也隨之恢復如常,冷靜、從容,無懈可擊,但他幽藍的眸中,迸射出的神光,卻冷如利刃,直刺水依晴面門,“說,為什麼要取代她的身份?”
“我就是我,我沒取代任何人!”水依晴在看到顏霏的一剎那間,整個人如被雷擊一般,然,轉瞬她又淚眼朦朧,望着煜凄然地哭着,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被她眼角湧出的淚水洇濕,她從地上艱難地爬起,痛哭不止,“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打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