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何謂盛世
道真聽了沉思片刻,回道:“這兩位文治武功都舉世少有,且各自開創一番盛世,要分個高下,實在很難。只是漢武晚年巫蠱之禍實是生平污點,貧僧心裏,更推崇唐宗。”
田從燾不置可否,又問陸靜淑:“陸姑娘的看法呢?”
陸靜淑剛才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聽田從燾問,就答:“我這等見識自然難以評判兩位帝王的高下,只是,若要我選,我寧為大唐盛世一小民。”
田從燾好奇問道:“這是為何?”
“我聽說許多美食,漢時根本還沒有,總不如唐時過的舒坦。”陸靜淑開玩笑道。
田從燾和道真都笑起來,他還說:“這麼說,你還不如就留在現在。”
陸靜淑道:“若單從衣食上來說,我自然是願留在當下,可若從其他方面,我倒寧願是生在大唐了。”
想想就行了,在中國古代史上,唐朝可以說是最開放的一個朝代,文化更是空前的兼收並蓄。而且女性地位比任何一個朝代都更高,受到的限制也最少,女子甚至可以大大方方穿男裝出遊,和男子一樣打馬球,做許多在現在這個時間空間不能做的事情。陸靜淑真是身不能至,心嚮往之。
聽了她的描述,道真若有所思,田從燾則問:“這麼說來,大唐盛世才是陸姑娘心中最嚮往的盛世?”
“在以往的歷史中比較的話,我自然是最推崇大唐。但要說最嚮往的,我心中的盛世應該是這樣的:每個努力勞作的人都能吃飽飯,多勞多得;各行各業都欣欣向榮,人才輩出;每個有理想的人,都能有機會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公平,公正,公義,是每個人心裏行事的準則。所有人各安其職、各司其位,既能努力向上,又不忘友愛助人……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田從燾聽得入神,一時沒有接話,道真卻順着陸靜淑的話說道:“禮記有云: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並不是陸姑娘貪心,只是人皆望之大同爾。”
其實陸靜淑想表達的並不僅僅是道真說的部分,但她也並不打算跟道真詳細分辨,他們畢竟是古代人,有些東西是無法溝通的。因此她只是笑着說道:“還是大師說得好。”
“哪裏,陸姑娘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胸襟見識,實在讓貧僧佩服。”道真說著話,雙手合十又行了一禮。
陸靜淑忙欠身回禮:“大師過獎了,我也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罷了。”
田從燾似乎直到此時才回神,他根本沒理兩人說什麼,直接插話道:“可惜,若是陸姑娘當真生於大唐盛世,必能得則天皇帝賞識,入朝為官,並一展抱負、成一世功業。”
陸靜淑一愣,隨即笑道:“那我可不敢想。”
道真也被田從燾這番話驚了一下,不過他並沒多言,察言觀色之後,就說有點事要交代,告退出去了。
室內頓時就剩了陸靜淑和田從燾兩人,她見田從燾看着她不開口,就沒話找話:“慈幼堂的事,還沒謝過王爺。”
“這是皇後娘娘下的旨意,怎麼謝到我頭上了?”
陸靜淑道:“此事多承王爺出力,若非王爺,這些事如何能傳到皇後娘娘耳朵里?”她越想田從燾和皇后的關係,越覺得他能幫忙很不容易,所以語氣也更加誠懇。
田從燾淡淡道:“我也沒幫什麼忙,只是傳了句話罷了。”
他這麼一說,陸靜淑就猜他是不願意提皇后,於是只笑了笑,沒有接話。
田從燾沉默了一會兒,看道真沒有回來的跡象,就說要出去走走,陸靜淑看他的意思,也跟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向廟門口走,隨從們都在後面遠遠跟着,很快就出了地王廟。
田從燾帶頭右轉,上了地王廟後身的山坡,陸靜淑落後一步跟着,心裏猜度:趙王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覺得如何?”上到坡頂以後,田從燾忽然開口問陸靜淑。
陸靜淑不解:“啊?”
田從燾指指來路:“喜歡這站在高處的感覺么?”
原來是這個意思,陸靜淑點頭:“登高望遠,心胸開闊,誰不喜歡呢?”
“是啊,站得高才能看得遠。”田從燾輕嘆一聲,“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無限風光在險峰……多少前人講過的道理。”
陸靜淑品味他話中之意,心裏若有所感,附和道:“就跟我們講史一樣,只有當這個朝代過去了,我們站在足夠高足夠遠的地方,才能將得失看得更清楚。”
田從燾微笑,眼睛看着前方,問:“若有機會讓你一展抱負,你有信心締造一個自己心中的盛世么?”
陸靜淑做吃驚狀:“我一個小女子,哪有這個本事?不過是信口胡說,王爺莫取笑我了。”她心裏雖驚疑不定,還是忍不住試探了一句,“若換成王爺,倒還有可能。”
田從燾並沒有如陸靜淑想像中的直接辯白,或是表現出不悅,斥責她大逆不道,他只是繼續微笑着,說道:“我啊,我恐怕也做不到。知易行難,前路多崎嶇,誰知什麼時候就改了初心?”說到後來,他唇角的笑意消失,慢慢只剩苦澀。
陸靜淑看不懂他,他此刻一點也不像個二十幾歲意氣風發的王爺,反而像一個歷盡滄桑之後滿心疲憊的旅人,雖然他本來就是個憂鬱內斂的人,但陸靜淑也從沒有見過他像現在這樣失落絕望。
不對,絕望?他為什麼要絕望?“那要做了才知道。”陸靜淑忍不住開口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若是還沒開始走,就因畏懼路途艱險而止步的話,又如何能欣賞到一覽眾山小的風光?”
“可是你不怕么?”田從燾終於轉頭看向她,“不怕中途被風光迷了眼,不肯往上走么?不怕走着走着摔落山溝,再也不能翻身么?”
陸靜淑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回視他,答道:“那也要走走試試,因噎廢食的事,我是不肯做的。只要心中存着一線希望,努力向前走,這山頂總能走到,反之,前怕狼后怕虎,那就哪也去不了,乾脆就也不要嚮往山頂的風光。”
田從燾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笑容終於重回臉上:“受教了。我真好奇,陸家到底是怎麼養出陸姑娘這樣一位女中豪傑的。”
陸靜淑心裏咯噔一下,心說是不是得瑟大勁了,剛想往回圓幾句,田從燾就說:“回去吧,我都聞見香味了,估計素齋已經好了。”
虛驚一場,陸靜淑鬆了口氣,跟他一起下山坡回到廟裏,見了陳皎寧,各自用了素齋,就分別回去了。
她和陳皎寧又在莊子上住了三天,才回到城裏去看南貨鋪子開張,這次郝羅博和柳歆誠還是都沒出現,但也讓人送了一份賀禮。陳皎寧問了來人,聽說兩人是被柳霄關在家裏讀書,不免笑了一回。
“讓他們再沒事亂晃,我看他們也該緊緊皮了,表姐夫還說是來讀書的呢!我就見他瞎忙活了。”
陸靜淑想起明年有鄉試,估計柳歆誠要下場,郝羅博上次落了榜,下一科開考也只剩一年半,是該閉門讀書,就附和道:“若要走科舉之路,是該好好讀書了。盧公子也要參加明年鄉試么?”
陳皎寧臉一板:“我怎知道?”
她這幾天都不願再提起盧笙,陸靜淑猶豫許久,還是沒有把盧家女兒的事告訴她。想着也許過幾個月,她這少女心思就淡了,所以自此以後當真沒有再在陳皎寧面前提起盧笙來。
陳皎寧一直在長安住到了十月里,才不情不願的跟着來接的下人回去,而且要不是家裏來信說,她再不回去,就要陳皎明來接,她還不肯。
“如今天也冷了,哥哥去年受了那麼重的傷,才養得好了些,我怎能再叫他奔波?”陳皎寧拉着陸靜淑的手跟她告別,“我也只好回去了。”
陸靜淑點頭:“回去吧。令尊和令兄都很疼你,若有什麼事,不妨和他們直說。”她指的是盧笙的事,這兩個月眼看着陳皎寧笑容越來越少,落落寡歡的時候越來越多,她就知道她放不下,所以乾脆建議她問問父兄的意見。
陳皎寧卻沒領會她的意思,只隨便點頭:“我知道,你要常給我寫信。”眼看着要分別,她最後附到陸靜淑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你別光想着別人,也想想自己。柳歆誠待你實有幾分真心,你們兩家又有交情,實是難得的良配……”
陸靜淑推了她一把,她卻拉緊了陸靜淑的胳膊把話說完:“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我並不是取笑你,是真心想勸你,來日若等他中了舉,那便更難了。”
陳皎寧說完鬆開手,輕輕嘆了口氣:“再沒什麼比情投意合更好了。”
“行了,你才是少操心呢!”陸靜淑推她上車,“我心裏有數,你放心。快走吧,晚了耽擱投宿。”
陳皎寧依依不捨的上車走了,陸靜淑也坐車回城,路上免不了琢磨她說的話,柳歆誠?有情人?怎麼想怎麼不搭!他怎麼可能對自己動真心?難道是原著的男女主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