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折枝記(1)(謝秋娘,陳俊恆番外 )
武陵溪外的桃源鎮上的桃花村,是一個小小的與世無爭的花的海洋。這裏因為桃林眾多而得名。村落里僅有三十幾戶人家。四面被桃林圍繞,每到夏季,那絢麗的桃花如霞似錦,芬芳馥郁。
從南方販布回來的陳俊恆途經此處,看着那絢爛無比的滿樹桃花,不由得心迷神醉。他盤桓花海間,閉目深吸一口氣,一股淡淡的幽香傳來,泌人心脾。慕色的陳俊恆不禁悠然神往,若是能在這片桃林中邂逅一位仙女該是此生一件樂事。
悠閑漫步桃林,陳俊恆拾起一朵飄落的桃花瓣,看着上面盈着淚暈的些許淺紅,不由心迷神醉,掬桃瓣入唇,輕輕的吻了下去。
那是個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的早上,風在林梢輕輕吹拂,鳥兒在枝頭嘰喳鳴唱。謝秋娘卻剛剛同娘親吵過兩句嘴,在家門前的柵欄上拽下根柳枝兒,奔到家後頭的一片桃花林里左抽右打的,還是不能夠解氣。
秋娘那年才一十五歲,原想在家裏多侍奉爹娘一些時日,誰想到娘親卻早早的將自己許配給鄰家惟一的兒子二壯做媳婦。
二壯爹是桃花村裡出了名的酒鬼,只要在家翻到一點錢,就拿了葫蘆跑到鎮上的鋪子裏去沽酒。春耕的時候,二壯和他娘在田裏忙着種稻穀,二壯爹卻醉了酒,倒在自家的草垛子裏做着娶了七仙女的美夢。有愛管閑事的婆娘看到了,就去田裏告訴了二壯娘,性格潑辣的二壯娘便拿了扁擔,風風火火的趕回家,揪了耳朵把二壯爹從草垛里薅出來,一頓扁擔下去,先前還醉言醉語的二壯爹即刻就神清智明了。俯首貼耳地隨了二壯娘壓到地里去幹活。
那二壯生得粗粗笨笨,傻傻憨憨的,和他說上十句話,倒有九次沒言語。那一次,也只是沖你憨憨地笑兩下算是回答。雖則他是秋娘的未婚夫,秋娘卻從未正眼瞧過他。更別提同他說話。
秋娘不明白,謝家雖說是清貧人家,但怎麼說爹爹也是這桃源村惟一一個識文斷字的秀才。他識得的人都是談吐風雅的書生,秀才,聽說還有人去過京城。爹爹自小教導自己要讀書明理,也知道自己傾慕那些才華橫溢的讀書人,可爹娘為何竟然給自己選了這樣一戶人家。想想將來要同那樣一個人過一輩子,謝秋娘就心有不甘。
早上,二壯娘早早的給自家送來一笸籮米,說是去年冬雪大,今春雨水足,人勤地不懶。今年,她和二壯爹又在村南頭的桃林邊上開了兩畝地的荒。她和二壯爹要好好大幹一場,多攢些銀子。到年底好把秋娘娶過門。她還想在明年秋天抱上大胖孫子呢!
冷眼瞧着二壯娘興沖沖拎了空笸籮走了,那不爭氣的娘看着自家米缸里的小半缸米眉開眼笑。秋娘不由動了怒:“娘,就那麼幾斗米您和爹就把我給賣了?爹爹不是在村學教書么,他不是自己能賺銀子么。為什麼非要我嫁給二壯?我不嫁。”
“可是,二壯家對咱們家有恩,娘不識得幾個字,卻聽你爹說過,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娘,我們家不就是窮,欠他們家的錢么,為什麼我們不想辦法賺錢,還給他們家,何必要我嫁給那塊獃頭獃腦的木頭?”
“秋兒,娘知道你不希罕二壯,你喜歡讀書人,可你爹說,若不能中舉,百一無用是書生。也的確如此,你爹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打你記事起,咱家的田,還不是二壯的爹娘幫耕,院裏院外的活計,哪一樣不靠人家幫忙。女兒啊,二壯也沒什麼不好,心眼實些,卻能一輩子對你好。”
“娘,既然您覺得二壯這般好,不如您去嫁。”日日聽娘這一番碎碎念,秋娘的耳上已快起了繭,今日實在忍不下去了,忿忿地回了嘴。
“好啊!你個死丫頭,翅膀硬了,竟敢不聽娘的話,和我頂起嘴來了,看我不打死你。”謝母被秋娘氣到了,抓起院子裏的掃把就要來打秋娘。機警的秋娘卻早已從後面菜園子的小門一路小跑着奔到自家後面的一片桃花林。
“為什麼一定要嫁給那個二獃子?”謝秋娘奮力抽打着枝上桃花,喃喃地自言自語。花樹上傷痕纍纍。還在盛夏,滿地卻已是落纓繽紛。謝秋娘平日是個極愛花的人,今日卻入了魔道般,繼續抽打,片刻也不停息。
陳俊恆走得累了,正閉了眼,懷了無限遐思坐在桃林中的一塊青石上歇息。忽來的一陣風過,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抽到在自己臉上,生生地疼。
“哎喲,”陳俊恆吃痛地喊了一聲,驀地睜開眼睛,正要罵。一雙眼卻落到謝秋娘的臉上。直勾勾地看,久久無法移開。
謝秋娘一個不小心,用柳枝兒抽到了山東放浪形賅的陳俊恆。從此把自己的一生抽了進去。
聽到一聲“哎喲,”煩惱着的謝秋娘才意識到自己惹了禍。半張了櫻桃小口,慌亂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俊恆只見一個布衣少女,粉黛不施,卻有一段天然麗色。油油的烏髮只隨意的用碎花頭巾一包,一張俏臉卻白里透着粉嫩,堪堪壓過了桃花的色澤。最美麗的,是那雙惶然不知所措的剪水雙瞳,水光瀲灧着,閃呀閃的,彷彿在對自己傾訴着千般幽怨。
陳俊恆終於緩過神來,走上前給少女見了個禮。“小生山東陳俊恆,回家途中路經此地,被滿地桃花所迷,徘徊累了,便在此石上休息,不想驚擾了小娘子,小生這廂給小娘子陪禮了。”說話間,那雙貪婪的眼,不時地在少女身上打着轉。
出門遇到鍾情的女子就扮書生,這是陳俊恆最拿手的伎倆。最適宜那用在那些未出閨閣的年輕女子身上,這個,已有了一妻三妾的陳俊恆頗有經驗。
果然,那少女盈盈施禮:“公子說得哪裏話來,是秋娘唐突,不該拿着樹枝亂抽一氣。其中曲折,還請公子多多包涵。”
“哪裏,哪裏,小娘子說得哪裏話來。”俊恆看着滿樹桃花競相爭妍,卻無一能比過眼前這小女子的姿色,不由發自內心她稱讚道:“若不是小娘子輕吐鶯聲,俊恆還以為小姐是天上仙女下凡。能得仙女楊柳枝一抽,俊恆長壽十年。”
陳俊恆一襲華衣,輕搖摺扇,儼然一個豪門出來的大家公子。再加之整個人生得風流倜儻。談吐詼諧,字字珠璣。謝秋娘雖是個有志氣的女子,畢竟是蓬門敝戶的出身,何曾見過這等風流俊秀的人物。不由得眼波流動,舒眉淺笑開來。卻又被陳俊恆看得害羞,不由伸手下意識的折下一段花枝捧在胸前,似乎是有了遮掩的屏障。那脈脈含情的嬌羞模樣,難畫難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