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劉彥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會議室中陷入了寂靜。吳永健還沒反應過來，周衡就已經微笑着將電腦推到了他面前。

排版整齊的文檔，左右對應的法文與中文頁面，此刻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顯然就是周衡所說的譯文了。吳永健自己並不懂法文，但是他看過顧老翻譯的書，自然認得出，文檔里的這些東西便是還未出版《赫爾伯特之門》第六卷的內容。

《赫爾伯特之門》這部小說，每一本都有超過四十萬以上的字數；難道這個年輕人真的把它都翻譯完了？

這麼想着，吳永健也不禁一陣心驚。旁邊的下拉條已經變成了最細的狀態，看起來這個文件可並不算短。吳永健看了看，又抬起頭看了周衡一眼。“我拿給老師看看。”

“您請。”

說著，吳永健將周衡遞過來的筆記本電腦轉而交給了顧老。顧老皺着眉，也沒說什麼，才剛接過電腦，手中卻突然一滑，周衡的電腦差點直接摔下去。多虧吳永健眼疾手快搭了一把，加上下面是桌面，周衡的電腦才沒有摔壞。

“老師？您沒事吧？”

“沒事……”

一個虛驚一場的小插曲讓周圍好些人嚇了一跳，好在顧老並沒有事，也就沒有人在意了。顧老也不多說，一言不發地瀏覽起了電腦上的文字，然而會議室的投影儀並沒有打開，能看到周衡電腦里的東西的，也就只有顧老和站在他身邊的吳永健兩人了。

周圍的其他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沒有看到電腦里的東西，對於周衡所說的話自然還是有些不信。不過畢竟有吳永健與顧老，他們倒也沒敢再說什麼；一時間會議室里一片低聲說話的嗡嗡聲，不明所以的圍觀群眾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着，而周衡則保持着方才的微笑，在指指點點當中坐回了座位上。

然而坐在一邊的劉彥卻有些無法忍受了。

他學習法語已經有近八年了，去年剛畢業，因成績優異，便回到母校成為了一名法語講師。他自認實力是有的，然而在真正進入這個圈子以後，才感覺到作為一個新人是多麼舉步維艱。因為沒有名氣、也沒有前輩提攜，無論他是有多努力，在別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剛剛進入圈子的新人而已。

而這份工作，便是改變這一切的一個契機。能有翻譯出版外國版權小說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加上顧老要收徒的傳言，工資稍微低一點也就無關緊要了。因為抱着這樣志在必得的決心，對於周衡這個突然殺出來的外行，劉彥就更是無法容忍了。雖然不知道周衡的電腦里有什麼東西，但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也越來越有些心驚了起來。

雖然打心眼裏不願意相信，但是萬一那這個傢伙說的是真的怎麼辦？

“吳總編，咱們還是趕快開始面試吧。”劉彥站起來，對顧老身後的吳永健說道，“我們是沒所謂，但是顧教授下午還有課要上。在這種人身上，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話音落下，這次卻沒有人再附和他的話了。吳永健也反應了過來來，跟顧老低聲說了兩句，抬起頭來低沉道——“其他人別吵了，除了人事辦公室的，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現在就開始好了，你倆讀一下紙上的原稿，然後挑一段進行翻譯。”

吳永健說完，便俯下身繼續看起了電腦上的文件，顧老更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完全沒有理會他們這邊的狀況。圍觀群眾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會議室，周衡的電腦包也被剛剛那個小夥子還回了他面前的桌上。面試資料沒有發給他，而他也沒有正常進行面試的意思，只是在他的位置上靜靜地坐着。

再看丘海鵬，已經盯着資料看了好久了。剛剛把資料發給他的時候，他就開始閱讀了起來；哪怕之後周衡亮出電腦中的文件時，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而已。

察覺到這兩個競爭對手的行動，劉彥這才意識到，在這次面試當中，他已經落了下風了。

哪怕周衡的確如他所想的那樣是個跳樑小丑，丘海鵬也已經先於他看了很久了。況且看着周衡成竹在胸的模樣，他的心中更是有些沒底。

“但是他還沒有拿到資料……”

看到周衡完全沒有規規矩矩進行面試的打算，劉彥脫口便說了出來。

“他？他不必了。”吳永健隨口說道，“我們看看再說，你們先答。”

難道那傢伙說的是真的嗎？想到這種可能性，劉彥如墜冰窟。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瞪了一眼優哉游哉的周衡，卻又瞥到了已經開始伏案疾書的丘海鵬，心中暗暗叫苦之餘，連忙低下頭看起了紙上的東西，然而越是心慌，越是無法冷靜下來；就連平日裏熟悉無比的法文字母，此刻也有些陌生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老突然說話了。

“你過來。”

丘海鵬與劉彥齊刷刷地抬起頭，看到了從容地從座位上起身的周衡。而周衡過去之後，老人也並沒有馬上問話，而是仔細上下打量起了這個年輕人的樣子。

站在顧老身後的吳永健首先開口問道，“你了解這本書的翻譯版權嗎？如果你這次無法與我們出版社達成合約的話，你將無法從中取得任何收益。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開始並沒有想過。”周衡說道，“因為我只是這本書的一個愛好者而已。恰好最近在練習法語翻譯，就試着翻譯出了這一冊法語版的全部內容。”

“第一次翻譯嗎？”吳永健疑道，“第一次翻譯就可以翻譯完整整一本書的內容嗎？”

“以前曾試着翻譯了幾次，但是都沒有做完、也沒有發表過。這次也是已經做完大半以後，才看到了貴出版社的招聘啟事。”

吳永健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周衡被幾人看得有點不自在，便主動問道，“那……我翻譯的東西如何呢？”

看着他有些急切的目光，顧老微微嘆了口氣。“你翻譯的很不錯。”

聽到這樣的評價，周衡大喜：“真的嗎？多謝顧老先生誇獎！”

“都是你一個人翻譯的嗎？”

“嗯，是的。”周衡點了點頭。

“翻譯了多久？”

“兩個月。”

“哦……”顧老點點頭，又說了一遍，“你翻譯的非常好。”

實際上，在顧老看來，周衡翻譯的這篇文章的確非常不錯。剛看到時，他甚至以為這是他自己過往的作品。裏面很多用詞習慣與語法，分明是帶着他的語言風格的。

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赫爾伯特之門》的第六冊此刻還在顧老家中的書桌上放着，不僅沒有發佈，而是還只完成了一般；就是裏面的很多實際用語言，與顧老翻譯的那一部分也並不一樣。

雖然神似，卻並不一樣。

顧老之前曾面試過很多好些翻譯員。有的只重視準確性，卻忽視了對譯文本身語境與內容的關注；有的則是敷衍了事，雖然看起來像模像樣，但是實際上卻是謬誤甚多。

對於顧老來說，收益與效率都不是他會考慮的因素；就如同他是由興趣而堅持翻譯這項事業一樣，對於這個接班人的挑選，他也只會在乎對方的翻譯風格——到底認不認真，合不合他的胃口。周衡的這篇譯文，顯然是完全符合——乃至於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的。

“老師，您看怎麼樣？”

吳永健俯下身，在顧老耳邊小聲詢問了起來。然而此刻會議室里一片寂靜，他的聲音馬上就被其他人聽到了。丘海鵬舉起手，問道，“吳總編，那我們呢？”

吳總編兩人這才意識到被忽略已久的丘海鵬與劉彥二人。“嗯……答完了嗎?”

“答完了。”

丘海鵬早已準備好了，然而劉彥的額角卻沁出了汗珠，“我……我還差一點。”

“沒關係，先交上來吧。”看顧老這反應，吳永健也知道這次的結果已經很清楚了；不過，他也沒有冷遇二人，“因為出現了這樣的事，所以這次的答辯就先算了。兩位請先回去吧，如果還有什麼事，我會按照資料中的聯繫方式給你們進行通知的……”

吳永健這麼說著，走過去便收起了兩人身前桌面上的稿件。然而才剛轉身，身後的劉彥突然大聲說道：

“我……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