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酸筍雞皮湯
薛蟠這廂想着薛父在外面莫不要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就把當歸叫了進來。
和荊芥的沉默寡言有所不同,當歸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他對於吃食知道的多,似乎什麼都能講點出來。這與他有個一年到頭在五湖四海經商的老父有關,可惜他的爹已經過世了,家生子的當歸從小就是跟在了薛蟠跟前,雖說比薛蟠只大了四歲,卻也張弛有度了。
人們都說經歷過生死劫難的人會瞬間長大,就在兩年前,薛蟠把他從淹死的邊緣救回來的時候,當歸就打心底佩服這個主子。雖說外面總是有些奇怪的傳聞,說什麼薛家有個小獃子,但是當歸隱隱估摸着這裏面有些玄妙。
“爺,有什麼吩咐?”當歸看着天色想莫不是要傳膳了,還是要去打聽一下老爺的事情。
薛蟠在紙上落下了最後一筆,這次算是把這本農書謄寫完了。他把比擱在了松鶴流石硯台邊的白玉筆枕上。“最近外面有什麼新鮮事嗎?”
當歸細細想了下,最近可是發生了不少事,可也大不過那件。
“前頭被關入刑部的城南的那家糧店老闆,在上月初六的時候被判了罪,這一個月的功夫,消息從京城傳了回來,這次怕是遭了大殃,已經保不住了。”
當歸想着那個王家老闆也算是個良商,怎麼就落得這個地步了,說是前一個念頭的災后運糧有大紕漏,從他那得來救災的糧食都是霉變的,還吃壞了不少人,這不,就被抓了。
“一直沒有什麼音訊,被抓了也快要一年了,本以為他背後也許有什麼辦法,沒成想就這樣被判了秋後問斬,一大家子死的死,還有的就是流放三千里,說是要放到伊犁那地兒。”這事不是當歸一個小廝能夠妄斷的,這是聖意難違。
“秋後問斬,就是已經行刑了。”薛蟠的語氣有些沉重,他看着窗戶外頭已經凋零的樹葉,只剩下殘枝寥寥了,總就是這幾日的功夫,就見不到那枝繁葉茂的樣子了。
“應該已經行刑了,這兩天他家原來的莊子和院子都被判了充公,所以,最近街上不是很太平。有些個衙差們在那裏進進出出,也不知在盤算,還是在清點。”當歸想到那些大幅交叉的封條,就把這麼個熱鬧過的地方變成了死地,心中也泛起了這個深秋時節的涼意。
“所以,爹最近就在忙這個?”薛蟠可以想到這樣一個糧商的消亡,一定不是明面上的那些理由,糧食的問題也許有,也許是栽贓,不能一概而論。拖了一年的時間,那就是他上頭的力量努力多了,或者在幾個力量博弈中最終失敗了,把這個王家商人當做可棄子。
可不是么,對於那些個目下無塵的大老爺們,沒有價值的,或者不能始終站在高地的就是棄子。
只是,薛蟠對於自己目前幾乎是被堵住雙耳的閉塞消息源感到很無奈,如果知道的多一點,對於京城或者江南的官場有個在進一小步的了解,他就能分析出更多的東西。
聽着當今聖上已經是快要六十了,這也算是長壽了,怕是下面的人已經蠢蠢欲動了,偏生皇上年輕的時候就立了太子,如今太子也快四十了,他還有五六個兄弟。這盤棋不好下啊。
薛家作為江南皇商的領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論事實怎麼樣,這裏的利益重新分割是必然的,也怪不得薛父最近忙的有點離譜。都快要臘八了,也不知能不能在年前定下來。
“傳飯吧。”薛蟠沒有在想下去,這兩天也不知身體將要好了還是別的什麼,不能多想事,一旦思慮的多,頭就針刺的痛,他不過是面上不顯罷了。
不多時,薛蟠移步到正廳,已經擺了一道湯和一小碗飯,還有一個素菜。和其他富貴人家平時的飯食一定要上滿七八道菜不一樣,薛蟠不喜歡鋪張,那是沒有意義的浪費,他見過了太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已經做不到只是一個不知民間疾苦的紈絝子弟了。
但是,他追求一則要符合吃的養生,一則要吃的有意思與精細。這也不算是親民了,在有些食材的選擇上也算是精益求精了。人經歷過一輩子,有些東西刻在了魂里,也變不成最初的自己了。
“娘那裏用了嗎?”薛蟠的午食一般自己用,雖說他只是個四歲的孩子。這和他的怪病有關,不喜歡有太多人伺候着,一般屋裏只留當歸與荊芥,黃芪和甘草都是在後面候着。也是,古人三歲看老,四歲也可以進學了。
但是薛母那裏的人未免就多了一點,她喜歡熱鬧。並且女子也多了一點。也是看多了那些后宅的傾軋與那些官員最後在女子身上落得個凄涼的場景,薛蟠對丫鬟伺候敬謝不敏。
“用了,夫人還多了道炸鴿子和清蒸魚。”荊芥說著,把湯盛了出來。
白瓷暗紋描繪的湯碗裏趁着兩頭尖,稍稍彎曲的嫩筍,一絲絲的乳白筍肉,和着嫩黃色的雞皮,還夾着幾快切得薄透的紅色火腿,倒是看上去乾淨明快。
再一聞,有股雞肉的香味飄散了了出來,喝一口就是齒頰留香的香嫩雞味,還有一股冬筍特有的香味。
因為是特異處理過的酸筍,在大筍去了筍籜后,在煮沸了的水裏那麼一泡,把土裏帶來的那些苦味都消了大半。然後,在把它在井水裏浸泡個兩三日後取出,就算是用井水的冷性把燥意全部除了。
之後,刀刀分明的切成細絲在用沉香的醋一煮,等到煮成之後,就可以較為長時間的儲藏食用了。
“這酸筍雞皮湯喝了兩天,味道還不錯,但明天讓廚房換道菜吧,也不能一直讓娘跟着爹和這個湯。”薛蟠對荊芥囑咐到。
也是因為薛父薛母寵着薛蟠,也是因為他對吃食的要求,廚房的事他還是能說上話的。當然了整個府邸也就三個主子,就是一人吩咐一種都沒關係,鐵定做的出來。這麼說來薛宅的規矩在這方面還不算是一板一眼。
飯後,桌上的東西撤了下去,荊芥又上了一杯濃茶,薛蟠吃了一口,漱了一下口,吐在邊上的碗裏。再潔凈了一下臉面,等一切事畢,薛蟠在邊上的椅子間坐了下來,小歇片刻。
難得薛蟠有意和當歸交談兩句,全當是聊天放鬆了。
當歸看着薛蟠的樣子,知道他是想聽聽這酸筍雞皮湯的掌故。“爺,當歸以前聽一個順口溜‘二十七,殺只雞’,莊子上和田裏似乎都有這樣的習慣,過年的時候要殺只雞才算是過了個好年,倘若要是有新姑爺上門能添一道小雞燉蘑菇就再好不過了。”
薛蟠見過這樣的事,裏面難道還有什麼講究,他略帶疑問的看着當歸,在當歸說這些俗事的時候,就連不苟言笑的荊芥都默默傾聽了。
“也沒有什麼大規矩,說是取自雞這個字的諧音,吉祥如意、吉星高照,新的一年可以順順噹噹地過日子。但是,實際一點的理由,估摸着還是因為一年到頭要吃頓好的,雞肉鮮美,莊子自家養的雞,當場宰了燒,不要多少的廚藝,都是肉嫩多汁的,一股子的甘甜味。”
當歸是薛蟠身邊的人,吃的用的自然不差,不想那個徐嬤嬤那樣的張揚,他們都是內斂着來,沒有比主子裝扮的還張揚的說法,況且一看就是個老鼻子氣的嬤嬤。
話說回來,當歸還是會懷念父親偶爾下廚燒得那道雞湯,可惜再也沒有吃的機會了。這人一直惦念的不知道是雞湯,還是那個燒的人,或者那個一起吃飯的光景。
“看來不管是莊子裏的、田地上的,走南闖北就為了賺個小錢的,或者站在廟堂上的都喜歡吃雞肉。”薛蟠像是想到了他曾經的時光,那個時候他以為像是雞皮這種東西恐怕是‘賤物’上不得檯面,卻也沒有想到宮裏的人也都用這個。
“京城裏的人就喜歡用這個東西,說是雞肉性子溫和,它的功勞在菜里大了去了。”薛蟠順手拿起了一隻炭筆,在特質的那本畫冊上,畫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小雞。頭上還有一撮不寫實的捲毛,倒是平增一番趣味。
當歸與荊芥都對主子的這個技能見怪不怪了,他們都覺得等哪天主子的病好了,恐怕會震驚天下的。當然,這也是一種盲目的崇拜了。
“在做吃食的這片地界,掌管膳食的廚子,無不對‘雞’大力讚揚,它可以說是禽類裏面的首領了。”說著薛蟠給小雞加了一個冠,像是加了一個朝冠,而在它的背後畫了諸如鴨、鵝、鴿等飛禽,它們都低着頭一副以雞為尊的樣子。
“這倒不是因為它有多麼珍貴,而是因為它能變化出很多的菜式,就用今天的雞皮來舉例子,像是涼拌雞皮、膾制雞皮、燒烤雞皮,甚至和燕窩一起入湯,做成燕窩冬日宜湯,都有它的蹤影。”薛蟠一邊,畫出了不同的烹調方法,在那個燕窩湯邊上,還特地加上了一隻梁間燕。
“這恐怕是那位,”薛蟠對北方拱了拱手,指的是宮裏的那位皇上,“他老人家也喜歡的東西。”只是後面的話卻也到此為止了,像是嘉慶菜單里用過的四喜雞皮與雞皮燕窩,這些話也是不能再說了。
“這算是明白了,就是因為雞和誰都能搭個伴,才有這樣的名氣。”荊芥倒是少有的說了一句。私下的時候,主子還是很好相處的,彷彿,也只是彷彿,主子身上有種說不出緣由的平和,和其他的貴人們不同,沒有那種難以察覺的傲慢。這即便是在有些為民主做的官老爺身上也抹不去的痕迹,就像是從書裏帶來的,人們管他叫書香氣。
荊芥馬上收回了思緒,就像他想的那樣,這種平和也只是一瞬,甚至一瞬都沒有的錯覺。
“可不是嗎?做菜和做人沒差多少,人緣好,和誰都合得來的,比較容易有個好名聲。”當歸感嘆的說,別看他逢人就笑,還要笑的到位,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笑,其實還是荊芥這樣板着張臉的好,不累心。
薛蟠笑笑,不再說下去,指了指剛才作畫的那張紙,遞給了荊芥,“下午,把剛才說的記一下,就在這個邊上。你們也去用飯吧。”
“是。”荊芥雙手接下紙,和當歸一起退了出去。
薛蟠決定了,今生不管能不能治好這個呆病,都要留下點什麼,那就一本風俗佳肴錄吧,也算不浪費了自己速畫的本事。
至於為何不是其他的書,他說過了,那些個沒意思。
如果民智不開,再多的技能都沒有用,如果沒有人鼎力支持,一切不過是紙上談兵。
他要是能好,那麼讀書做官,再調動那一幫老鬼的利益團體,向外發展商貿,還有可能通過銀子砸出一條新的路。但前提是背景夠硬,這個皇帝不成了,下一位現在還不好說。
只是想到這裏,他的頭又劇烈地痛了起來,那些鬼魅魍魎又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他彷彿又看見了洋人的槍炮下,如山堆積的屍體,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有認識的,有不認識。有老百姓的,有達官貴人的。有老人的,有嬰兒的。
但是最後,都化作了一張張麻木的臉。
薛蟠穩了穩身體,苦笑了一下,恐怕他根本沒有這個機會了吧。
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苦苦的在自家人的面前遮掩,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身體才四歲,表現出的可能有些多了,只是古人與大大不同於後人,開蒙三歲,十五而婚。而他自己能不能再有兩三年還是二說,對家中的自己人,這樣的早慧也不是不可。
可能在他們眼中,慧極必傷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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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筍雞皮湯一詞紅樓第八回
清《調鼎集》:“冬令宜湯,雞蹼、雞皮、火腿、筍四物配之,全要用雞湯,方有味。”
這是金手指的預告小劇場:
薛蟠:他們都說我這麼小,懂的這麼多不科學。
郇昰:摸摸腦袋,那是智商高。
薛蟠:在熟人面前不能掩藏真的自己,這樣不好嗎?
郇昰:不用掩藏,(其實想看果體。)
薛蟠:你個□□!作者說要等我成為風華絕代的美男子才能談戀愛。
郇昰:放心,可以心靈的交流,所以你還是早熟的好。(默默扎作者的小人,讓你慢熱!)
薛蟠:會不會被看成是瘋子啊,小孩子太聰明了。
郇昰:你不是說在話本里,有個小玄子八歲為帝,就和他的好基友小桂子出雙入對了嗎,你也可以的。
薛蟠:掀桌,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明明說的是康熙波瀾壯闊卻冷血無情的一生。
郇昰:蟠兒,光有智商木有用啊,還要有發現基情的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