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春來入蘇州
徐嬤嬤被薛老爺的質問一驚嚇,便跪到了地上,“冤枉,我冤枉啊,這都是誰的傳言啊,從來都沒有的事情。”徐嬤嬤慢了半拍的開始喊冤,這叫聲像是要把屋頂震塌了似得。薛蟠皺了皺眉,他很是討厭這樣的雜音,薛父看了揮揮手,馬上有人上前把她的嘴巴堵上了。
“真是一個德行,嚎什麼嚎,你這是打算把狼招來。”薛父沒有打算過能聽見徐嬤嬤承認那些個事情,“你要問誰傳的話,也就不用問了,反正多的是人看見,也沒有必要找人來作證了。單單是今天下午一件罔顧主子的命令,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你就可以從這裏滾出去了。牛乳酪可不是什麼尋常的東西,京城裏頭也是宮中主子平時賜給家中人的吃食,這東西的精貴,那麼仰慕京城的你想必一定是知道的,這和貪了錢財沒有什麼兩樣的。今天可以一個不順心吃點什麼,明天你的一個不順心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徐嬤嬤拚命地扭動身體,奈何制住她的可是兩個大漢,她可是半分爭辯的機會都沒有,就聽到薛父繼續着,“這些年你既沒有功勞,更別談什麼苦勞。在蟠兒病的時候,我容忍你,是不希望節外生枝,你倒是反而添亂,弄了個什麼曹老頭進來。對了,忘了說,他和你的侄兒,因為偷盜主家的財物,已經在牢裏了,也指認了是你在給他撐腰,才敢這麼做的。”
聽到這裏徐嬤嬤的臉色刷的更白了,這可是沒有的事情,她猜到曹老頭混,沒想到會這樣,也不想想自己都為那個侄兒倒貼了那麼多的錢,曹老頭是他的爹,也一定好不到哪裏去的。
“這些個事情還不是主要的。”薛父說道了這裏,停了好長一會,直直地看着徐嬤嬤的頭頂,就在徐嬤嬤急的要抓耳撓腮不知道下面會是什麼的時候,突然薛父幽幽的說道,“其實,你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自己忙活着,那個王夫人也沒來個人和你接洽吧,除了這回,把你侄兒送到金陵來,倒是盡了力。”
徐嬤嬤乍一抬頭,這不是么,她是向著賈府,或者說是向著王夫人,但是也真的沒有做什麼啊。當下她又不能開口表忠心,只能急急地不斷點頭,又想到曹老頭的事情,卻也不知道這頭是不是該點下去。
只是那邊薛父與薛蟠具是沒有了看下去的心情,“薛平,把她扔到莊子上,就按那些個犯了事的辦。”
徐嬤嬤聽了大驚失色,這下是把髮髻都給要搖晃亂了,那可是要天天受到管制,乾的都是停也停不了的臟活,這種日子,她這輩子都沒有想過。徐嬤嬤只能先是朝着薛蟠看去,可是薛蟠已經開始喝茶,就像是沒有她這個人在眼前似得,又是向著薛母的院子方向看去,可惜她被堵了嘴巴,連一個討饒的話都說不出。
等把徐嬤嬤差了出去,薛父摸了摸薛蟠的腦袋,有這麼個煩人的東西在身邊,這幾年也是難為他的兒子了。“看這徐嬤嬤的蠢樣,就不是個真的能做事情的,所以現在看來當初和探子接觸的人還真是曲嬤嬤。當時那人為父是沒有趕錯,只是誰才是她背後的主子,卻真的不清楚了。”
薛蟠怔怔地看了片刻的茶杯,他想要開口問一句,薛家是不是藏着什麼秘密,但又見薛父不像是有太多憂慮的樣子,把這個問題又咽了回去,現在還不是時候,該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總有一日都會知道的吧。“爹,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薛父笑了笑,搖搖頭,“放心吧蟠兒,在金陵這裏,薛家也就是生意大了點,讓人眼熱,還能有什麼事情呢。京城那頭不論是誰,也是想要銀子罷了,都是聰明人不會殺雞取蛋的。”
薛蟠暗想這是因為還沒有狗急跳牆,不過看看自己的小孩樣,現在的第一件事還是找個好先生,好好學習,慢慢來吧。左右當今的聖上還能有點年月的。
完事了之後,薛蟠和甘草回了別院,末了對甘草說,“你的那碗酥酪早就給你留着了,別忘了吃。”
甘草點頭謝着,只是低頭輕聲地說著,“前頭徐嬤嬤搶着要喝的那碗,已經早按照大爺的吩咐,加了腐心草。”
薛蟠頓了頓腳步,“她安分着,就讓她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不然……爹怕是不會留着一個知道薛家許多事情,又那麼混的人的。”
叛主的奴才,從來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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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那句煙花三月下揚州,說盡了春暖花開時,南下江南的愜意。乘着大船,薛家三口帶着幾位下人,在春雨迷濛中來到了林海任職的蘇州府。姑蘇多風流,而閶門口岸更是當下紅塵里一等的富貴之地。薛蟠從馬車窗看着車外的風景,各種店鋪應有盡有,茶館、麵館、飯館、酒館,脂粉鋪、古玩鋪、西洋玩意鋪、雜貨鋪,筆墨店、書店、布店、糧店,顯得是那般的鱗次櫛比,看着這人流如織的場景,和金陵也是不相上下。
倒真是應了那句話,大慶的七分富貴出自於江南,江南富則天下富。
“這閶門從宋朝以來就是姑蘇的水陸交通總匯之處,天南海北的商賈也好,還是遊學的人,或者是慕名前來的人,都在這個碼頭下船卸貨。這幾年西洋那裏有着一些貨品過來,就真的是國內海外的貨物都在這裏聚集了。”薛父他們也是從閶門的岸口下的船,帶着給林家的禮物和一眾用品,拉着幾車入了姑蘇,只是他們這樣的隊伍放在了閶門真的是小的可以,沒看見周邊的那些都是幾船幾船的卸着貨物么。
“上自帝京,遠至交廣,以及海外諸洋,梯航畢至。”薛蟠喃喃的念着,他可是見到了這個被譽為最後的繁華的場景了,這個時候西洋諸國還在困於內戰之中,而他腳下的這片土地卻是到達了一個繁榮的頂峰,不同於唐的頂峰那般的霸氣,也不是宋的頂峰那樣的詩意,這個時候是一種交融並和的富貴風流。
後來,當他去到那個世界的時候,只余留繁華過後的蒼涼,和掩蓋不住的斑駁。
薛蟠在人流臉上的笑容中,在人聲鼎沸的叫賣聲中,再一次覺得他的決定是正確的,留在這個世界,在一切還沒有成為不可逆轉的定局時,再奮力一搏,哪怕是輸也無怨無悔。
“蟠兒可是見着那些個招牌了。”薛父指着店鋪邊上掛着的那些醒目的大字,有寫着‘不二價’、‘童叟無欺’、‘公平交易’的,“這裏的老字號不少,新開的店也有,都打着不同的名號呢,平日的競爭也是相當的激烈的。”
薛蟠看到了規模不小的那些個店鋪,都有不同的標語,這也是這個時代的廣告詞了,能在商店如林、市招繁多的姑蘇生意興隆下去,可不是一個容易的活。“爹,我們家的店鋪也在這邊嗎?”
薛父當讓如此地點點頭,他向著東邊的方向指過去,那邊的一家鋪子取名‘山海’,外觀最為顯著的就是門口掛着的那盞玉雕的物件,看上去像是一朵浮在祥雲上的蓮花。在匾額的右下方,還能看清一個薛字。“那就是我們在山塘街的店了,好認的很。你看,再過不遠處,那邊上就有一座順拱橋,也是個近水通人的好位置。”
薛蟠知道這個是家中賣着各式精巧物件的店名,裏面倒是不拘於一格,有古時東西,也有天南海北的好物,更是有從西洋來的玩意。“除了這邊,還有別的分店?”
“那是,姑蘇的生意可不只這一個地方,沿着七里山塘邊上的這條河,划著一葉小舟,穿過了些許個橋洞,在舟上嘗口點心,喝口香茶,不久之後就能通到虎丘那地,也是個極其熱鬧的地方。過幾天,就帶蟠兒去看看,那裏自然也有薛家的鋪子。”
說話之間,馬車就在一條青石鋪路的街口緩了下來,在一看林府已經就在跟前了。待前頭的人去敲了門,通告一聲薛家的人到了,就看到大門緩緩打開,有個老管家模樣的人迎了出來。
薛蟠一家人下來了車子,就看到了林府的管家上前來,“這可是薛老爺、夫人和大爺了,今天我家大人衙門裏的事情結束的早,已經在正院等着幾位了,這幾日下小雨,幾位從水路來的,怕也是沾上了不少濕氣,快請進吧。”
林管家一邊說話,一邊把人引進了門。薛蟠打量着林府,裏面的花草樹木倒是顯得清幽雅緻的感覺,和自家的精緻華貴倒是不太一樣。
就看見一個長的風雅俊秀,身穿着青色長袍的男子站在了正廳的門口,想必就應該是林海姨夫了。老管家前來迎客,主人起身相接,林海對薛家也到真算的上是親近了。
“林大人,蟠兒他姨夫,你真是太客氣了,還特意在門口等我們一家人,這天上還下着小雨呢,快別這麼了。”薛父笑着和林海問候,便攜着薛母與薛蟠一起入了正廳。
“都是自家親戚談不上什麼客氣,可算是見到薛老爺。”林海也是滿臉的笑意,卻把視線落在了薛蟠的身上,就看到了一個氣質溫潤的小男孩,雖說還有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卻已經能從他的身上看到那股子堅毅的勁道來。
廳里的賈敏也是起身招呼起了薛母,“這就是蟠兒吧,真是討人喜歡,說起來也是薛夫人的好福氣。快快坐下。”
“姨夫好,姨母好。”薛蟠分別給兩人問了個安,就被賈敏托住了,像是要仔細看看他。
“蟠兒吧,我們兩家人,倒還是第一次見面,姑蘇和金陵離得也不遠,以後就能常常見面了,不用那樣的生分。”賈敏邊說的時候,林海也示意下人們退下了,全當這次的見面是自家人的會面,不去在意那些個禮節和排場,這也和他自己的清減的性子相合。
“薛老爺,也別叫我林大人了,聽着也是彆扭,我表字如海,比你小几歲,就叫一聲如海也是可以的。”
“也是,自家人之間我們也別那樣生分了,我名肎,以前家父也給起過表字藏舟,倒也是許久沒有人這麼叫喚我了。”
“藏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出自《莊子集釋》內篇,令尊倒是一個不固守成規的人,胸有溝壑的人。”
“哈哈!”薛父喝了口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林海,還是他第一個打交道的書香世家的人,見面就誇獎了他的名字一番,這種話還沒有人說過呢。“我也是不知其中的彎彎繞繞,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一個商賈,這裏頭的典故懂得倒是不多,不過家父說的做生意也是要時刻關注變化,不能固守成規的道理還是學了的。經過林兄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這個味道在裏面,看來以後蟠兒的表字也要取個有深意的,到時候也請如海兄參詳一下。”
林海點頭應允,替薛蟠取表字,也真當是兩家親近的表現了。
那邊賈敏和薛母也聊着天,“今天天色不早了,我們先用過晚飯,你們就在這裏安心住下,以後慢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