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品山藥·上
徐嬤嬤這個年過得不算好,大年初一她從賭坊里把侄兒贖出來可是費了老大的銀子,自己的那點首飾也都賠了進去。徐嬤嬤一想到銀子沒有了,就心肝痛。她一琢磨不是就自從那個獃子好起來之後,自己的運氣就開始越來越差了,莫不是那個獃子把自己的好運道都吸了過去。徐嬤嬤心裏頭暗恨着低頭前向走,也沒有看路,“哎呦!”她尖叫了一聲,差點就摔個狗吃屎。她驚懼地拍拍胸口,回頭看去,在路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多的小坑,她差點絆了一跤。徐嬤嬤憤恨地用腳踹了下小坑,‘嘶——’更疼了,人的腳去和石頭坑硬碰硬能不疼么。
徐嬤嬤只能跺憤憤地跺腳,再在往前走,說起來侄兒來這裏也就是一兩個月的事情,是獃子快要不行的時候來的。徐嬤嬤打心底里認為她侄子一定是沾上了薛蟠的晦氣才會這麼倒霉,不然怎麼會一賭就輸了那麼多,想到她的銀子和首飾,徐嬤嬤就一陣肉疼。
賠進去了自己的銀子,徐嬤嬤就又想起了薛蟠的不好來。薛蟠那小子一貫是小氣的,聽說在賈府做奶嬤嬤的話,得的賞銀可比她多了去了。小主子有個好吃好喝的都能一同嘗嘗,哪像這裏,自己的吃食還不如那四個小廝,只能指望着小姐,不,是薛夫人了,賞個一兩分。說到薛夫人,徐嬤嬤也看不上眼,那也是個沒用的人,這麼大的薛府,都沒見她插手一下。
“夫人,嬤嬤來給你報喜了。”徐嬤嬤懷着各種心思進了薛夫人的院子裏,臉上掛着真心興奮的表情,沒等薛夫人具體問,她就迫不及待地一股腦說了出來。“可是有了件大好事,京城那裏都高興着,大小姐在正月初一生個了女娃娃,說是像是天仙的模樣呢。賈府和王府都開心壞了,這下一男一女,湊成了一個好字,可算是兒女雙全了。”
薛母見徐嬤嬤這般得像是出了大事地衝進來,不由分說地劈里啪啦地把她姐姐生個女孩的事情當做什麼要不了的消息講了出來后,眉頭就皺了起來。這種事情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賈府那裏早就有人報喜了,這徐嬤嬤速度倒是和他們不相上下,有必要再說一遍嗎?!
“我已經知道了,姐姐是不容易。”這句話倒是真心的,兒女債,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含辛茹苦的帶大的,就像她在薛蟠身體有恙的時候,不辭辛勞地四周尋醫問葯,就怕不能治好,待如今好了卻是又想着以後能不能有出息,不過孩子順心才是最重要的。而她那個姐姐,對於大兒子賈珠的學業還沒有操心完,就又生了一個女兒。照王夫人的性子,想要女兒過的端是人上人的日子,只怕元春的日子還不好說。
徐嬤嬤沒有眼色的看出薛母對於王夫人的那份不親近,也沒有發現在薛母臉上並沒有過多的喜色,“可不是么,這下可好了,元月一日出生可是大吉利呢,以後一定是有好造化的,夫人,我們是不是也要添點賀禮。聽說三洗的時候,幾位皇子也來了,還有幾個王爺也都去慶賀了。那個場面叫是熱鬧啊,可惜我們不在京城,不然也能蹭一點喜氣。”
薛母越聽越覺得彆扭,合著徐嬤嬤是覺得在賈府的王夫人才是正經主子吧,她一個在金陵的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去的,這麼戀着賈府做什麼,還蹭喜氣,怎麼薛府是虧待她了。不說不覺得,徐嬤嬤身上倒是比平時素凈了許多,這大過年的出什麼么蛾子,穿成這樣,平時也沒有少賞她,難道都補貼給那個侄兒了,還是在蟠兒病情最不穩定的時候來的,薛母對於這般沒有眼色的人看一眼也嫌棄,說不定就是那個小子把晦氣帶了過來,不然幾年蟠兒都維持着,怎麼當時會在突然間就爆發了病呢。“聽說你侄兒從北方來了,是個什麼情況?”
倒不是薛母脾氣好,不發作一個下人,一來因為徐嬤嬤是家裏帶來的,再說她是薛蟠的奶嬤嬤多少有些情分在,並且她也算是兒子手下的人了,薛蟠的主意正,又不像是一般小孩,越過他處理倒是有些不好。這倒是雙方顧忌錯了,母子二人卻是沒有就單單的一個嬤嬤的事情念叨過什麼,薛蟠是顧忌徐嬤嬤來自王家,也算是薛母手下的一位,才遲遲沒有動作,倒是給了徐嬤嬤一個喘氣的時機了。
徐嬤嬤聽見侄兒的事情,剛想要表示她很高興有個依靠過來投奔自己,又想起了那些賠掉的銀子,一時間有點支支吾吾地,“還好吧,等開春就去找份計活,您看府里有沒有什麼能用得着他的地方?”
“府里的一切都有章程,一進一出都要稟老爺那裏記錄,你是老人了還不知道。上次已經安排了那個曹廚子進來了,聽說他現在都不怎麼做事,現在又要把再進來一個?!也是沒有活能讓他乾的。”薛母上次被徐嬤嬤纏的不行,又聽着曹老頭菜燒得不錯,自己的兒子喜吃,才會把人留下,看看能不能給薛蟠加個菜,誰知道那個廚子翻來覆去就會兩道菜,別的菜倒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的,正想着要把他遣出去呢,這邊還要再給他來一個是絕不行的。
徐嬤嬤算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訕訕笑笑,“這不是大爺病好了之後還沒有用過使喚過曹廚子么,才讓他清閑着,只要大爺開口,曹廚子保管能做出美食來。”徐嬤嬤說也是信誓旦旦,倒也不怕出了紕漏,她想着再怎麼也不會把人趕出去吧。
“是嗎!”薛母倒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徐嬤嬤一眼,有些人不在你眼前晃不覺得有多討厭,只要同她說了話,就不開心了,倒是比不過曲嬤嬤,那位卻不是王家出來的,做事做人都比徐嬤嬤要老道,可惜當年她的孩子出了點事,她也辭工離開了。“我也乏了,這事你自己去說說,到底是你推薦進來的,到時候出了錯,也要問你的責任,這也是府里的規矩,你不會忘了吧。”
徐嬤嬤想到了薛家的那些規矩,平時不惹事情的事情,覺得這裏可比王家鬆快多了,但是想到了連坐的懲罰,徐嬤嬤也是頭皮一麻,薛老爺可是定下了誰推薦了個誰么人進來,萬一出事,一同問錯的規矩。侄子還是先別想要進來了,先讓他老爹好好燒個菜,把薛蟠哄住再說。
說到底,徐嬤嬤並不知道薛蟠不是她見過的其他小兒,想法還停在一個病秧子做不出大事的思維上,而另一廂學薛蟠早就打算讓這個他看來劣跡斑斑,也看自己不順眼的嬤嬤,馬上圓潤的滾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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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歸,我記得今天是曹廚子和柳廚子在當值吧。”薛蟠舒展了一下筋骨,從書桌邊站了起來,去外面活動一下。薛父給林家去了信之後,林海姨夫的還特意給薛蟠帶了一封信,上面也是有點考察的意思,問問他讀過的書之類的事情。而薛蟠自是回了信,也表達了自己的一些觀點,這些融合了他兩輩子的一些想法,對於林海來說,倒是看出了這個侄子是個可造之才。林海成親七八年還沒能留下一個孩子,也是頭一遭接觸這個年紀的孩子,又是自家的親戚,想着薛蟠曲折的成長,再看着信,見字如見人,林海在薛蟠的飄逸又不是方正的字跡中,看到了一個好苗子。如此幾番通信,兩人卻是意外的熟稔,林海這頭想着要是有個這樣的孩子該多好啊,就更是親近了薛蟠,等着三月的見面了。
薛蟠也在通信中慢慢摸出了一點蛛絲馬跡,看來這位林姨夫很得皇上的信任,和王子騰那邊不太像,這位更像是一位純塵,而非權臣。蘇州之行勢在必行。不過在此之前,要解決一個問題,當然不只是徐嬤嬤。
“你親自去,讓他做一道一品山藥上來當做下午的茶點。”薛蟠平日不會讓當歸跑廚房,這會是真的要做什麼了。要是知道薛蟠他最不喜歡的事情裏面有一件就是最討厭廚房的人渾水摸魚,這是吃貨對於食物的敬意。
當歸雖然沒能從主子的表情中看出什麼,卻也知道曹老頭要不好了,為什麼是做一品山藥呢?他有點搞不懂,不過主子的事情,沒有必要都懂,這才是聰明人。“小的現在就去。”
“曹廚子,大爺吩咐了,讓你做一道一品山藥作為下午的茶點,你可仔細着點。”當歸來到廚房,就看見了曹老頭無所事事的打着瞌睡,這個時候除了候着的幾位,其他人都是在休息的時間,而誰不上心一下就能看出來了。
曹廚子猛地一醒,要他做個一品山藥,不就是在山藥果餅上淋一道糖汁嗎,這個簡單。想着徐嬤嬤說的要好好表現,他打起精神來。在薛家的日子,並沒有想像中的富得流油,但也能過的去,他可不要回到以前的屋子裏,大冬天連個火都不捨得燒。“當歸小哥你請好,我馬上就去做,不會讓大爺久等的。”
當歸笑得和睦,避過了曹老頭有點諂媚的臉色,“不急,不急,慢工出細活,大爺吃的可是精細,你可當心着。”
曹廚子決定這次要表現一把,就用最好的淮山藥。別說啊,兩淮之地的東西就是好,連過節也和京城不同,還能看見西洋來的新鮮玩意,他信心滿懷地走進了廚房。
薛蟠卻是在庭院中看着枝頭的嫩芽,時入三月,早春已發,待這股最後的寒氣消散,就是煙花下揚州的時節。他好心情地等着茶點,就看見當歸端着個嫩黃釉色盤,上面疊放的幾個圓圓的金燦燦的小餅,還淋着一層紅糖汁,面相倒是不錯。
薛蟠夾起了其中的一個,稍稍咬了一口,在口中咀嚼了幾下,吐在了邊上,就擱下了筷子,讓人把曹廚子叫了進來。他似笑非笑的對曹廚子說,“這就是你做的一品山藥,你知道我對廚房的要求吧,關係到入口的東西,因為吃下去了不能吐出來,所以決不允許在材料上有任何的不清不楚,一經查實永不續用。”
曹廚子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可沒有採辦的權利,怎麼可能偷工減料,堅定地搖搖頭,“小的用的是最好的山藥,淮山藥,這是一品山藥的最好材料了。”
“這就是你的淮山藥?當歸,讓人把他用的山藥帶進來。”薛蟠端了一杯茶漱漱口,這糖汁沒有熬好,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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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為山藥糕一詞紅樓第十一回
一品山藥為當代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