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受邀宴飲

第二十一章 受邀宴飲

端陽節過後,王家便恢復了往常和樂融融的生活。除去王珂縣試之事尚需擔心一二外,其餘諸事皆很是順利。不過,眼見着王珂言行舉止一如往常,似乎對縣試滿懷信心,原本暗地裏多少有些緊張的王家人也便完全放鬆下來。

王玫、晗娘、昐娘開始每日跟着家中綉娘上女紅課。與兩位侄女相比,王玫於女紅針黹上頭確實沒什麼天分,十指上很快便扎滿了針眼。但她性格堅韌,即使如此也毫無退縮之意。李氏、崔氏則帶着二郎王旼啟蒙,旁的暫時不教,只教他讀《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稚嫩的讀書聲琅琅動聽。王旼生得聰慧,卻因年紀尚小不耐久坐,一天能讀半個時辰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不過,即使如此,沒兩天他便也記下了不少字。喜得王奇鬍子直翹,接連好幾日都命大郎王昉帶着他去東市魏家餅肆買他喜歡的吃食作為獎勵。

如此過了幾天,也到了璃娘出嫁的日子。李氏、崔氏、王玫皆給了一份嫁妝。仆婢的婚禮主人不便出面,丹娘、青娘都去了觀禮,回來說給王玫聽,也甚是熱鬧喜慶。王玫本想多給她放幾天假,但沒過兩日她便回到薰風閣當差了。她的丈夫王四喜往後便管着王玫在京畿附近的三個田莊,而她則幫着王玫盤所有嫁妝的賬目,越發受到倚重。從此後,因原本姓“劉”,人皆稱她“劉氏”,平輩間亦可稱“阿劉”或“劉娘子”。“璃娘”這個名字,也只是主人或親近之人才能叫得了。

這一日,王玫與晗娘、昐娘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圍坐在一起旁聽二郎王旼學《千字文》。見姑姑與阿姊們也都在旁邊瞧着,王旼很是得意,挺着小胸膛,想也未想便背出了好長一段,頓時得到了一片誇讚聲。

“二郎學得也不比大郎慢。”李氏笑道,“只是這性子實在是安靜不下來。”

“讓他耍刀弄槍,他反而更是起勁。”崔氏也頗為無奈,“七郎說,他如今尚小,也不必拘束他。阿翁似乎也有此意?”

“他這性子,就該去外頭撒歡。”李氏頷首,“若是拘得太緊,反倒會令他對讀書生厭。”

王旼按着王玫的要求又背了一遍,果然便坐不住了,扭來扭去頗有些不耐煩,接着就拉起她的手道:“姑姑,我們去園子裏頑!”

“別纏着姑姑,阿姊帶你去。”晗娘、昐娘立即牽起弟弟,向長輩們告退。

王玫見狀,不禁笑道:“晗娘和昐娘也正是喜歡遊戲的年紀。她們每日的功課都安排得很緊,也很該多休息幾天。”如今兩位小姑娘不但有女紅課,還有習字、撫琴、繪畫、詩文等課,由祖母李氏、母親崔氏輪流授課。原本李氏、崔氏還想讓王玫去教她們習字、詩文,她連忙以學習庶務為借口推辭了。以她眼下的水準,時時刻刻都擔心露陷,別說教授了,簡直恨不得還能繼續跟着她們一起學呢!

李氏想了想,也嘆道:“咱們家的女兒原便不必過得那般辛苦,何況晗娘、昐娘也都聰敏懂事得很。”說罷,她又聯想到身邊這個原本不懂事、吃了虧才好些的女兒,忍不住在心裏長長嘆了口氣。

崔氏一向心疼孩子,左思右想,也妥協道:“能多留她們幾年也是好的。”

王玫雖覺得孩子們尚小,她們不免想得太長遠了些。但一想到侄女們遲早都會出嫁,到時候不知會被夫家如何磋磨,心裏也頗不是滋味。然而,在這世道中,女子就是如此艱難。五姓七家女又如何?權勢鼎盛如皇后,不也須忍受三宮六院?更須大度為夫君廣納美人?若流露出一絲一毫不甘不願,便是嫉妒,便是七出之條了。

三人坐在內堂里,一時沉默下來。待回過神后,互相瞧了瞧,又微微笑了。

至少在他們王家,孩子們多留一日,便能無憂無慮地多過一天。

這時候,家中的大管事王榮捧着一個泥金帖子匆匆地趕了進來。他是王奇的心腹,如今隨着王珂做事,等閑並不在內院出現。如今拿了帖子過來,想是發生了什麼急事。李氏、崔氏對視一眼,心中雖是一動,神情卻仍然優雅而平淡。

“娘子、七郎娘子。”王榮躬身行禮,雙手奉上那泥金帖子,沉聲道,“東北角送來了帖子,邀家中女眷過兩日赴芙蓉宴。”

王玫眨了眨眼睛,見母親、嫂嫂似乎皆有些驚訝,這才反應過來:東北角,那不是真定長公主的別院么?那位真定長公主似乎與他們家並沒什麼交情?上次路上遇見了也未曾遣人來招呼一二,可見本便不怎麼熟悉。如今為何又送了帖子來?確實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李氏拿過那張帖子,打開看了看,道:“知道了。”

待王榮退下之後,崔氏也接過帖子看了,眉頭微蹙:“阿家,貴主在宣平坊建了別院后,與咱們家幾乎沒什麼往來。除了按時送節禮之外,兒也從未做過什麼多餘的事,怎麼……”

“我記得,與其他幾位貴主相比,真定長公主素來並不喜歡宴飲熱鬧。”李氏想了想,“怎麼突然便辦起了芙蓉宴?若是小宴倒也無妨,只是帖子裏點明了家中女眷都必須赴宴,玫娘、晗娘、昐娘都免不了,那便是上千人的大宴了。”

“阿娘,必須去么?”王玫實在不願意去參加這種宴會。她倒並不擔心禮儀舉止,這些日子她一直悄悄觀察母親與嫂嫂,私下也勤加練習,應當不會出什麼錯漏。只是,就怕遇見前身認識的閨中好友與她寒暄,躲也躲不得,避也避不掉,含糊其辭更容易惹人懷疑。

“既是貴主相邀,當然必須去。”李氏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看似安撫,出口的卻是警告,“這回不許臨出門前稱頭昏,不許半途稱病退席,不許看不慣他人便給臉色,不許聽見別人冷嘲熱諷便淚流不止……”

王玫本來想的就只有“裝病”這一招,沒想到不但立刻就被她拆穿了,後頭還跟着一連串的“不許”,頓時便有些蔫蔫的。不過,轉而想到前身這種脾性,或許也沒有多少交好的朋友,她的心思又有些活絡起來,拉着李氏的手嗔道:“阿娘,兒不想見她們。”

“她們”究竟是誰,她並不知道,也無法細說。但李氏與崔氏卻像一點就明白似的。

“都已經不是小娘子了,從前那些小恩小怨哪會有人還一直放在心上?”李氏寬慰道,“她們有嫁得遠的,你這輩子怕也是遇不上了。就算是嫁得近的,也接了帖子,有阿家在面前,哪敢隨隨便便說什麼話?”

王玫聽明白了,前身的“仇家”絕對比閨中好友多了不少。她心裏鬆了口氣,若是“仇家”,不理會便是。她只擔心那些個閨中密友。不過,仔細想想,前身離開長安三載,可能早已是物是人非了。而且,她回家后也沒人上門探訪過,大約友情早便淡了罷。

崔氏在一旁細細想了想,又輕聲道:“阿家,真定長公主的駙馬是博陵崔氏二房,有一子崔子由。”原來她沉吟許久,卻是在梳理各種世家關係。世家女子自小便對這種人情往來、遠近親戚了如指掌,接人待物也遊刃有餘。這也便是時人競相爭娶五姓七家女的原因之一。門第高貴、教養出眾,不但能相夫教子,又有親戚族人遍佈朝中,哪家不喜歡這樣的新婦呢?

王玫恰是最缺這些“常識”,便認認真真地聽起來。

李氏略加思索,也頷首道:“崔子由娶的是我們隴西李氏女,論起來也是不算太遠的親戚,她還須喚我一聲姑姑。”同一個房頭,尚未出五服的族侄女,也算是很近的親戚了。就算幾乎從未見過,在外頭也少不得姑姑、侄女喚得親熱。到時候,崔氏、王玫也應跟着敘敘表嫂、表姊妹的情分。

崔氏鬆了口氣:“若是如此,給我們帖子也算是理所應當了。”

李氏又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我記得崔子由年紀不大,可有兒女?晗娘、昐娘雖然尚小,但也保不準有這個心思。”畢竟是太原王氏嫡支嫡女,門第足夠高貴,父祖宦途不順也無妨。世家大族之間,有些將權勢看得重些,有些將門第看得重些。五姓七家之一的博陵崔氏,從來不是那等趨炎附勢之輩,與太原王氏也多有聯姻,未必沒有選孫媳婦的想法。

事關愛女,崔氏一時也有些急了:“博陵崔氏二房一貫顯達,又是貴主之孫,晗娘、昐娘應該沒有這個福氣。兒依稀記得,他們家孫兒剛三四歲,與二郎差不多大小。”公主之孫聽起來榮華富貴不用愁,但自小就被寵着長大,哪裏是知冷知熱的好夫婿?不說別的,那崔子由便是吃喝玩樂無所不精的紈絝子弟,不但家中寵妾眾多,也是平康坊常客。父親如此,兒子又能好到哪裏去?她寧願晗娘、昐娘嫁的門第低一些,也不願意她們高攀這般顯貴之家。

“說起來,崔駙馬是崔尚書之弟?崔尚書家兒孫很多罷?”

“阿家,崔尚書光嫡子就有三個,孫輩不知有多少……”

王玫聽到這裏,有些哭笑不得了。母親與嫂嫂也是關心則亂,實在想不明白真定長公主為什麼會給這個帖子。別說這位貴主或許真是想到同住在宣平坊又是遠親的情分,就算崔家確實有為孫輩看媳婦的意思,晗娘、昐娘年紀也還小着呢!事情都尚未發生,就算髮生了也有應對之策,又何必着急呢?不過,做母親的或許都是如此罷。

“阿娘、阿嫂,這崔子由與崔子竟是親戚?”她忍不住提出另一個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而且,這兩個名字聽起來很是相像,她也確實非常好奇。

崔氏一怔,笑道:“崔尚書便是先前的崔侍郎,去年剛升任了兵部尚書。你呀,怕是只記得崔侍郎家的四郎才是崔子竟了。”

“原來是堂兄弟?”王玫總算解惑了。這麼說,那位崔子竟家世很是不錯,畫畫大概也是興之所至,怪不得畫作很難得到。她本來還想過去東市、西市走一走,為兄長、侄兒再仔細尋找一番,可能確實沒有那般好運氣了。

“倘若我們真能與崔子由的娘子敘上親戚情分,說不得哪天就能給七郎、大郎求一張崔子竟的畫呢!”崔氏抿唇笑了起來,終於放鬆了許多。

王玫頷首笑道:“我就是這麼想的。”如果那位便宜表姊性子不錯,有來有往也是件好事。至於崔子竟的畫,也不過是玩笑之語罷了。有緣分便能得到,沒有緣分也不必強求。

李氏搖了搖首,慈愛地看着她們:“你們也不必多想,高高興興地打扮了去赴宴。玩樂一日便回來就是。”

“阿家說得是。晗娘、昐娘也沒多少機會赴這種千人大宴,就算是讓她們增長些見識也好。”崔氏這般說了,李氏卻突然有些出神起來。

想當年,她新嫁那會兒,還在前朝。身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新婦,隴西李氏嫡支嫡女,大大小小的飲宴什麼時候少得了她呢?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不但帖子越來越少,來往的人也越來越少了。繁盛之時,世人都爭相交際;沒落之時,卻無人能記得起來。確實,她方才想得太多了些。博陵崔氏二房,那可是博陵崔氏最顯赫的一房,其實並不是他們能夠高攀得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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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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