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妍梅
?出了上房,紅珠心裏琢磨了片刻,到底還是依着朱老太太的意去尋朱碧雲。去她房裏卻是沒見着人,虧得李氏跟她說了一聲,才曉得朱碧雲在前頭整理鋪子。
經了那一通大鬧,眾人一散去,那雜貨鋪就亂得不成樣子了。昨兒李氏一個人,也不過是略略清掃了地面,擦了貨架,又將打壞的物什收撿出來一邊放着罷了,還未曾收拾妥當。因着今兒朱家這麼個景況,也沒個人來開鋪子。
紅珠進去店裏時,朱碧雲正拿着一本賬本,逐項逐項地查看擺放的貨物,核對着昨兒的損失,對清楚了便在賬本上記下,留待之後補上。紅珠見她挽着小半截衣袖,神色認真專註,屋裏進來了人她也不察覺,那上前的腳步便是一頓。
朱碧雲這會兒有了事情做,約莫也就沒心思去胡思亂想,此時紅珠若是進去又提起來,反是不好。實則紅珠也不曉得該勸她什麼,昨晚紅珠就明白了,她們可不是一個路子的人。
一想,紅珠便轉身退出去,一抬眼卻見院中竟立着個青綠短襖、藕色褶裙的婦人,正跟李氏說話。紅珠一愣,瞧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朱家小姑朱妍梅。
朱妍梅是朱老太太的老生女兒,如今不過二十齣頭,正正是年華極好的時候。她容貌肖父,若換了別個,約莫這話對一個姑娘家不算什麼好話,可偏生紅珠爺爺長得俊,朱妍梅似了他,膚色再白嫩幾分,添個柔美身段,眼瞅着就是個美人了。
朱老太太一輩子就這麼個女兒,自然疼愛得不行。她出生時,就是她三哥程桂棠也有十歲了,那時朱家上上下下就這麼個漂亮小娃娃,就是紅珠爺爺這麼個山裡生就的粗豪漢子也不由得多看重她幾分。因此,朱家雖沒什麼大富貴,但朱妍梅卻是自幼嬌養長大的。
朱家小女兒生得好,當年城南這一大片鄉鄰們都是盡知的。朱妍梅長到十一二歲,那媒婆就緊着登門了。那時朱老太太那個愁啊,她明面上不說,但心裏頭只覺自個女兒千好萬好,就是做個官太太也匹配得。
可就城南這地兒,哪兒來個大官到朱家三媒六聘求娶呢。但要說給朱妍梅說一個城南商戶,朱老太太卻又是半點看不上。起先朱妍梅年紀小,朱老太太便拿這話當借口推脫了,只暗暗留意着好的。後來朱妍梅長到十四五了,私下裏尋摸了百八十家了,朱老太太還不滿意,一回頭看,那上門來問的人家竟是越來越差了!
朱老太太那時也不明白底細,找人外頭一打聽,才曉得不知那些嘴碎的傳了胡話,說這朱妍梅雖是長得好,卻是個嬌氣蠻橫的,平日裏半點活計不做,竟是個美人擺設,討回去還得侍候着。
朱老太太生了好大一頓氣。她不怪女兒,只當是她先前拒了許多家,附近走動媒婆暗暗都惱了,這才故意使壞刁難。她心裏頭恨得不行,轉頭便撇開了那些媒婆,又往城北那兒打聽好的官媒。
誰知這官媒尋着了,可朱妍梅的親事卻仍舊不順。最後長到十七八了,才嫁給了趙家偏支,七房的趙良。說起來,這門親說是世族趙家的,但不過是面上說得好聽,那七房卻是早幾年就敗落得差不多的。
紅珠聽李氏說起,因着這親事不如意,朱妍梅還惱了自家親娘,剛出嫁那一兩年絕少回娘家。前兩年,紅珠的姑父趙良沒得旁的營生,說是幫着趙家長房料理起宜山那邊的房產田地,倒成了趙家管事一般。
朱妍梅跟着夫婿搬到了城外的宜山縣,跟朱家倒是越發隔得遠了。可世間的人也就這般,隔得遠了,卻是想念起來,如今朱妍梅得了空也往朱家走動。
今兒也不曉得她是不是得了什麼消息,竟也來了。
紅珠心裏雖驚奇,倒不耽擱上前招呼,“姑姑來了!”
朱妍梅聞言便轉過臉來,打量一會兒紅珠,道:“這兩月不見,紅珠又長個兒了,這小模樣是越長越好看了。”
紅珠情知她這小姑自負貌美,今兒竟開口就贊她,心裏便有些嘀咕,只笑了笑也不隨便答話,轉頭又問:“姑姑是曉得奶奶生病的事才來的么?”
朱妍梅搖了搖頭,“我來時才聽說的。”說著手裏揪着一方素青色手帕就哭起來,“怎麼就有那麼些蠻橫人,好好商量着做親不成,就要打上門來!可憐我娘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受這麼大的氣,若是我娘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李氏一旁便勸道:“妹妹莫急,老太太的身子向來硬朗,今兒請大夫看過,只說養兩日就好的,並無大礙。”
朱妍梅抹了抹眼睛,“我娘身子再好,也上了年紀了,叫我如何不急。”說著又壓低了聲音埋怨道:“三嫂,你說大嫂也是的,碧雲要尋什麼親事不好,竟找了這麼個跑船的人家,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你想想啊,那鄧家男人是風裏來浪里去的,個個在那大船上見慣了生死,早生成一副冷硬心腸了,那兒顧得上旁人兒女死活,一個不合,莫說做親家了,喊了人打殺上門,一個不留也是有的!”
李氏聽了這話倒是一驚,也生了幾許后怕,但聽着朱妍梅嘴裏說的是大嫂,終究沒開口附和。
朱妍梅又要說什麼,紅珠見了卻忍不住開口了,“姑姑,奶奶房裏醒着呢,你不去看看她么?”
朱妍梅這才醒覺,一轉身,拿帕子抹着淚往上房裏去了。
每回她來,總要和朱老太太關着門說上小半天私話,李氏和紅珠也識趣沒跟去。紅珠嘟囔一聲,“這親娘病了半天沒想起來去見,自個倒是先哭上了。”身邊李氏只模糊聽了個大概,皺着眉看她,“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老編排別人。”紅珠暗暗撇嘴,沒應聲。
李氏一看天色又說:“這都要午時了,得留你姑姑吃飯,我做飯去。”說著就去了廚房。
紅珠便也跟去幫忙,又問她:“娘,我大伯呢?莫非是往鄧家去了?”
李氏嘆道:“原是想着去的。可你瞧老太太和你大伯娘那般,哪兒走得動,這一早上你大伯又是請大夫又是抓藥,費了許久才弄妥。就剛剛才得了空,說是去坊主那兒走動。”
紅珠點了點頭,又道:“這麼看來,昨兒那曾家是沒答應了。”
李氏嗯了一聲,曉得事情大抵是這般。
紅珠道:“那今兒可是去不成鄧家了?”想了想有些擔憂,“這麼不清不楚的,就怕昨兒鄧錦成吃了虧,今兒想來找回臉面……”
忽而朱紫蘭走了進來,聽了紅珠這話忍不住氣惱道:“什麼找回臉面,那鄧家的若是想要臉面,今兒個就該一家子上門來賠禮才是!”
紅珠聽得這話詫異地回看她,朱紫蘭卻是紅着眼睛,氣哼哼地扒拉着灶間籮筐里的白菜,又罵:“個個都是白眼狼。平日裏陪送那麼多東西,到了要幫忙的時候就半點力不使,早晚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紅珠皺眉,心裏也鬧不清朱紫蘭這話到底說的是曾家呢,還是方才來的朱妍梅?一想,左右這朱紫蘭性子偏執不可理喻,此時就是好心想要安慰她,跟她一搭話約莫也是被遷怒的,不如不理會。紅珠不管她,也暗暗扯了李氏衣袖不讓她開口。
朱紫蘭發作一會兒便也不聲響了,倒認真幫忙備起午飯來。
午時朱桂達回來,姜氏那兒已然好了些,也說不頭暈了。而朱老太太那病本就是氣的,這回見過女兒,那病也就去了七八成,氣色轉好許多。
因有朱妍梅在,朱桂達也沒說什麼煩心事,只說坊主和章老都答應了幫忙,都說若是他們着急,下午就能騰出空來跟着去鄧家。
朱老太太因怕耽擱時日又生出事來,便說:“若是能夠,自然是趕着去的好。”
朱桂達也說是,旁人均無話,卻是本來沉默着的朱妍梅忽然開口道:“大嫂,你不一道去么?”
此話一說,眾人都是一愣,姜氏神色更是有幾分茫然。
朱桂達看了看姜氏頭上包紮着的紗布,又皺眉看自個妹妹,道:“你大嫂還傷着,哪兒能出門。”
朱妍梅卻不以為意地說:“那鄧家是大嫂娘家鄰居,聽說這門親也是她先應下的,如今要去鄧家賠情退親,大嫂去了,再把大嫂娘家人一道請去,那不是更好么?”說著她也看了姜氏的傷,冷冷淡淡地說:“若我說,有這傷看着,說幾句軟話,或是哭或是求的,鄧家人自然就答應了。”
一旁紅珠聽得心頭一跳,暗道這朱妍梅倒狠心。
那姜家是個什麼人家,當年將姜氏嫁到商戶姜老爺都是十萬個不願的,如今仍舊念叨那讀書人的風骨,不事權貴不折腰,人家餓着窮着那也叫安貧樂道呢。朱家要退親,還是因着未婚夫病重退親,這麼個不光彩的事姜家如何會沾上。姜氏要是敢上門,立時就得被姜老爺打將出去。
還有姜氏自個,說是要往鄧家賠情,為了女兒她是肯去的,可若是真要她拖着病體不顧體面往鄧家去哭去跪求,她那心氣又如何耐得住……
朱妍梅這麼輕飄飄一句,就狠狠打落了親大嫂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