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選擇
?因朱老太太和朱桂達出了門,李氏擔心姜氏頭上的傷,在房裏坐了一會兒就往上房裏去了,只說有個大人看着也好。紅珠想及這事心裏也有些擔憂,也就沒喊住她。
今兒生了許多事,紅珠身子早累壞了,卻又不能就睡,尋出來膏藥往方才撞上的手臂肩頭上抹了抹,將那淤腫推散開。這一邊抹,一邊又不由暗罵了朱紫蘭好一會兒。
回頭見李氏未歸,紅珠又拿程文涵近幾日的習作翻看起來。
程桂棠性子雖迂,但當年紅珠生下來,因着幾年間只獨獨這麼個親生女兒,到底是如珠如寶地養着,小紅珠不到三歲這秀才爹就抱了她日日念叨些啟蒙詩書,五六歲時就教導着練字……因而原身是個識字的,紅珠穿過來才不至於當個“文盲”。若真論起來,原身當時雖小,可她那學識比起姜氏那丁點兒墨水還要高深些。
那年程桂棠去世,程文涵不過六歲,只略略讀了三字經、千字文等,猛然遇着了親爹去世、親娘大病,連着幾月慌亂傷心的,日子也過得渾渾噩噩一般。待李氏病好,回頭一看,這兒子舊日念下的書都荒廢了,以往熟記的也忘了個七七八八。李氏頓時就驚住了,又慌又急,半響就大哭起來,只說她對不住丈夫,耽誤了兒子……
那時紅珠也才醒過神,是哦,這還有個學生呢。從那日起,紅珠就翻找出程桂棠留下的書本,抓了小豆丁程文涵識字念書。李氏一看這情形,愣了小半天,想起自個女兒確實是個識字的,便也沒察覺出什麼奇異來,見紅珠教得好也就安心了。待程文涵撿回了舊日啟蒙那點學識,家裏就把他送去學堂了。
因着有那麼一段,紅珠如今算是程文涵半個師傅,這一年多來他白日裏上學,回來后紅珠就問他今兒先生教了什麼,或讓他複述一回,或讓他解釋大義,又或是不問,只讓他自個默書習字。
大半年前,學堂里的先生開始教些破題作文的講究,紅珠這麼個不進學堂的閨閣女子,每日聽程文涵轉述念叨,倒也明白幾分。實則若讓她寫,約莫是寫不上來,但若讓她評論好壞,卻也有那麼個一二的見解。
也因此,程文涵這個小兒對着紅珠,向來是佩服的,如今他雖學得深遠了,可要是他習字哪兒不好、默書哪兒錯了,又或是一知半解沒明白的,一碰上紅珠,立馬就露了相,不由他不怯。
一聽紅珠問他功課,程文涵也就乖乖將字帖交上了。
這回紅珠倒沒看出什麼錯處,雖有幾個字偏了力道、失了連貫,但大抵是不差了,便贊了他一回,叫程文涵樂得好一陣笑。
看完了字帖,夜也深了,紅珠到上房裏一問,李氏正給姜氏送洗漱熱水,見此,紅珠便曉得姜氏的傷並未大礙。一轉身,紅珠也往廚房裏燒水去。
正忙着,門口朱碧雲走了進來,遲疑了一小會兒才走到灶台邊。紅珠見了便疑惑問:“碧雲姐,怎麼了?”
“……大哥先前用不下飯,如今卻是餓了,我熬些粥給他。”朱碧雲輕輕說著,也不看紅珠,就去開米缸。
“哦。”紅珠回頭往她身上看了兩眼,忍了忍,沒開口問她鄧家的事,只說:“那大夫是如何說的,我這一整天兒都沒見着伯修哥。”
等了好一會兒,朱碧雲才道:“大夫看過了。”
紅珠點頭,可再也沒見她說出些詳情來,心底好生詫異:“碧雲姐?”
朱碧雲似乎被她這話嚇着了似的,迅速地往她那兒看了一眼,而後咬着唇半天沒言語。
紅珠莫名奇妙,又不由心裏一惱,便也閉口不言了。待紅珠燒好了熱水,預備着提回房裏去,側眼一看,卻見朱碧雲垂着頭,怔怔地落淚。
紅珠動作一頓,再提着水往前走時,心裏卻發悶起來,實則對這古代婚事她心裏有些茫然,朱碧雲如此,她呢?
待紅珠等人洗漱完睡下,也沒聽得朱老太太和朱桂達回來的聲響。
紅珠覺得自個困頓極了,卻不知如何睡不安穩,老想着什麼事兒似的。李氏見她翻來覆去小半夜了,便悄聲問了一句。
紅珠默了片刻,忽而聽得另半邊房間程文涵說了幾聲夢話,正正是方才跟她背誦的文章。她忍不住笑,心裏卻突地一驚。再一想才明白過來,她終究跟朱碧雲是不同的!她通詩書,會算術,懂人心,明世務……
紅珠猛地轉過身抱了李氏的手臂,只道:“娘,往後我的親事,你要先問過我,成不成?”
李氏倒沒想到從女兒口裏說出這樣的話來,立時一驚,“你這是什麼話?”想及女兒日日在外頭走動,又是個早熟老成的,那不該聽的不該說的都不當回事,心裏便是氣惱。她頓了頓便又問道:“你……你不會是,有什麼心思了吧?那可不行!”這般說著,反過來伸手去緊抓着女兒,心裏就想着往後得好生管束她才行。
紅珠見她一句話嚇着了她娘,又覺得好笑,便說:“哪有的事。娘,你莫亂想,我就是想來了這事,才那麼一說。”
李氏一聽還有些狐疑,想了想才道:“你一個姑娘家的,想這些做什麼。”
紅珠道:“我不管,你答應了我吧。”
李氏遲疑了半天,又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娘,你也是想我好的不是?我這又不是那不知世情的小姑娘,難道我還能胡亂把自個賣出去不成?就是娘也說我能耐的。”紅珠很是無奈,又低低嘟囔:“你若不答應,我寧肯不嫁人。”
李氏又是氣又是笑,心裏曉得自個女兒跟旁人不同之處,被她纏着一說到底還是勉強應了,又怕她生事,便強調說:“終究這事不可能讓你自個去選的。”
紅珠輕輕一笑,這選不選的如今說了可不作數,不管如何,她總得讓自個有個說話的地兒。她心裏安定了些,這才迴轉過來哄着她娘。又說一會兒話,紅珠才模模糊糊睡著了。
第二日紅珠到底起得晚了些,洗漱后不禁往正房那頭多看了一會兒,也沒見着動靜,只好先往攤子上去了。
鍾氏便又問起鄧錦成的事來。昨兒紅珠下午去新鋪時就告知了她,倒也把她嚇了一大跳,好生罵了那鄧錦成一頓。
眼下紅珠也不知後續如何,便只把朱家的打算說了。鍾氏聽了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也只能這麼著了,兩家心裏都有怨,硬是結親往後只有鬧的。”又說:“你表哥今兒也散學了,我看如今不論家裏新鋪都在忙,這攤子擺完今日,明兒就不擺了吧。”
紅珠聽她這話里雖有幾分可惜,但也是實心誠意的,便應了下來,又笑道:“虧得學堂先生叫歇年假,放了表哥回家,讓我這小工也掙點兒年假歇歇。”
一句倒說得鍾氏笑罵道:“哎呦,可見是你佔了你表哥的光,見了他可要多謝他一聲!”
紅珠倒也爽利,笑着點頭應下。
因着朱家有事,收了攤子鍾氏也不叫紅珠往新鋪子去,只讓她緊着回家。紅珠心裏也有些記掛着,便依言回去了。
剛進院子,就聽李氏憂心忡忡地說道:“老太太病了,你大伯娘也說頭暈。”
紅珠心裏翻騰着,朱老太太病了?莫非昨兒往那曾涯處請託不順當?這一下子,朱伯修病着,姜氏摔傷了頭,連向來硬朗的朱老太太也說病了。紅珠便小聲問:“怎麼,大夫瞧了么?嚴重么?”
李氏也輕聲答:“老太太那兒開了幾服藥,說要靜心養着。想來是昨兒夜了回來吹了冷風。”一頓又道:“你大伯娘吐了一回,方才吃了葯,這才睡了。”
紅珠點點頭,見朱紫蘭在廊下熬着葯,便又問她說:“昨兒的事怎麼了?”
朱紫蘭臉色很不好看,略顯不耐看了紅珠一眼,只道:“這事不必你管。”她哼了一聲,“也不曉得你心裏琢磨什麼呢,盡打聽事兒。”
紅珠曉得這是說她昨兒跟着偷聽呢,便故意盯着她瞧,笑了笑回道:“誰打聽呢。”
朱紫蘭一噎,看了眼李氏紅珠,又冷着臉說:“你們不是預備着新鋪子么,先顧着自己的事吧。”
紅珠問不出什麼來,只有罷了。李氏讓她去給朱老太太問安,紅珠心裏雖有些不願,但到底還是依着規矩去了朱老太太房裏看她。
朱老太太頭上搭了個帕子,腰后墊了棉被半坐半躺在床上,看着整個人很是疲憊不堪,一瞧倒是顯得身形更小了。紅珠一怔,一會兒才回神問她病情,朱老太太點點頭只說無事,又閉眼養神。
紅珠見此便想着退出去,朱老太太卻又開口了,只道:“家裏亂,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你多幫幫你娘。”
紅珠應了,又端端正正地道:“奶奶也別煩心,好好養病。”
朱老太太睜眼看了看她,道:“你是個懂事的,去跟你碧雲姐說說話,讓她寬心。”
紅珠愣了愣答應了,出了房間才疑惑念叨,朱老太太這是誇她了?可真稀奇。又想,朱老太太人老成精,怕是瞧出來朱碧雲那兒不太對頭,生怕她做傻事呢。
既見了朱老太太,姜氏那兒紅珠也去看了,人卻是昏睡着,便也沒說話。